弃之乡野的黄公庙,自然跟东南沿海那家赫赫有名的黄大仙祠挂不上钩,黄大仙祠里供奉的是正儿八经的有道全真:因着行医济世来造福一方的赤松仙子黄大仙。虽说庙宇祈福一事对于胡路这样被运气抛弃的人来说简直可以当做虚幻的迷信,但黄大仙祠香火鼎盛,求签问福者据说往往有求必应,胡路心底里对这么个心诚则灵的地方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暗暗的神往的。
当今正派宗教因着入世合作的收徒策略,一来让建国百姓知晓传说中的活神仙真的存在,二来也算是科普了一些知识,至少以往乡间祭拜这些“五大仙”的浩大声势真真的渐渐式微了。
不过什么说法都要分个情况,五大仙分别指的是狐黄白柳灰,对应着狐狸,黄鼬,刺猬,蛇和老鼠,也有草野乡村里捧个场子尊它们一声五显财神,至于是拜了能发财还是不拜会破财这种逻辑现在也找不到口头封神的源头去考究了。话说回来,其中别的大仙还算安分,黄大仙却是跳脱活跃的很,说是喜性捉弄人也好,说是习性偷鸡摸狗也好,诺大的建国,时不时就听闻何处有黄大仙附体,人就像打摆子一般胡言乱语,须得主人家好吃好喝供奉,再破点钱财才肯走,好在往往索求不多。在乡间立祠建庙的情况说不得罕见,一般都是地主家庭招惹了黄大仙,算是赖上了一个米丘粮山,寻常的打发请不走它啦,只能建个庙,时时供奉,等得大仙心满意足离去了,这庙也没人来往,渐渐就会破败在风雨里,成了一个“老赖的丰碑”。
胡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这件黄公庙不过一间房屋大小,顶着一个伞顶,圆柱形状的庙身倒也没经过什么偷砖窃石的遭遇,算是沾了大仙的光,怕是没谁愿意因为偷了庙宇的砖石重新被惦记上,庙宇周围杂草从生,也不知枯荣了几茬,一眼看过去怕不是要没过膝盖,周边连棵树也没有,越发衬的这座孤庙凄清破败。庙门半掩,门前厚实的草木明显有被踩踏过的痕迹,胡路眼神一亮,扭头朝着仙捕呜哩哇啦表演了一通,喝了一嘴的风却一点动静都没发的出来,这才回忆起来自己被禁了声音一事。
青年仙捕一直眉头紧锁,胡路看不出来,他老远就看到这座庙宇由内而外被一团黄光缭绕,虽是不至于像烟霾般浓郁的迷了人眼,却也像清晨山林间从地窍里钻出来的薄雾,虽是稀薄,但也有了规模,看这情况,说不得这座黄公庙之前真的供奉了一尊货真价实的黄大仙。
在乡野里讨饭吃的小妖呼噜子当然看不上眼,但偏偏就这黄鼠狼成了精最难让人招架,难怪自己嗅了嗅手链,顺着风里扬散的味道一路追来,偏偏到了这里味道已经被混淆干扰到没法让他锁定哪个才是胡路的同学了,那团子黄光对于呼噜子这样天赋异禀的“仙才”简直达到了灾难性的破坏,这种地方哪里是清尘不染的修道人呆的地方?暗暗咒骂了一句倒影宗小贼活该作死,心里盘算着干脆进门就甩手一道诛邪雷劈死他算了。
拉着个脸,依旧提着胡路,青年仙捕一言不发的朝着黄公庙虚掩着的门走了过去,越来越近的黄鼬臭气让仙捕脸上笼罩着愈发阴沉的黑云,右手手心里一阵噼啪作响,胡路骇然的看到一团雷球像是初阳县褚家老财主手里把玩的铁球一般被仙捕笼在手中,心里也是越发紧张,一来就要亲眼看到一个修了道法的神仙罪犯,二来也不知徐歆儿现在是如何遭遇,但是不论如何,一切不安,惊惧和担心就都躲在眼前的这扇门后了。
左手提着胡路,右手蓄着雷球,长袍的下摆也没手去扬起,青年仙捕干脆抬起脚彭的一声踢开了门,胡路躲在他身后,没忍住一探头,就感觉撞了一头一脸的蜘蛛网,慌忙用手拨拉掉,抬眼往里望去,这黄公庙内里的陈设倒也简单朴素,正中一个泥胎的大仙像,下面是石头砌的供物台,若干年前应是放着瓜果熟食的地方现在居然摆了一盏煤油灯,绿豆大的火苗稳稳的立在灯罩里,只是些微火光已经把窄小的黄公庙照的一览无余。
借着亮光,胡路已经瞪大了眼睛,供台的左侧,赫然就躺着徐歆儿,徐歆儿被捆了手脚,身上幸好没什么撕扯的痕迹,裤腿的下端被撕扯了一节,看着花色,现在缺失的那块布料应该塞在她的嘴里,徐歆儿挣扎着起来望向庙门,却不知是看到了胡路还是看到了仙捕,一双眼睛马上就起了雾气,嘴里只顾着呜呜的发出声响。
倒影宗的小贼却是离徐歆儿有半尺的距离,靠着供台坐在地上,半边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半边脸被油灯照着露出阴测测的笑容,此时看到胡路两人闯入,也没什么惊慌,像是有什么倚仗的开了口,“哎呦,这不是游仙宗的小白狗神捕大人嘛,这回抓住了我,是想摆脱了游仙宗蠢蛋的称谓吗?”
青年仙捕侧眼瞟了瞟身边的少年,脸上开始有些挂不住,心头的火无名的就烧了起来,强忍着刺鼻的臭味,朝着那小贼怒喝;“本大爷自然是法力无边,仪态万千的呼噜子,你如今无处可逃,还要坏我名誉,真是不知死活”
“哈哈哈哈”小贼大声笑了起来,却也没什么大动作,只看到他肩膀微微耸动了几下就没了动静,脸上带着诡异神秘的神色,甚至嘴角都没什么肌肉的牵动,竟然就继续道:“我想想,你家师兄冶龙子那个蠢货,应该还在千里开外的庆南道追着我的屁味满世界打转吧?这初阳县除了那些不入流混饭吃的假仙师,只有游仙宗的一只蠢狗儿在,你说我怎么做才能不知死活呢”
呼噜子没由来被这小贼唬了一下,再运目看去,发觉那小贼跟自己都是筑基阶,但游仙宗乃名门正宗,大宗弟子筑基无论是稳固程度还是道法威力都不是倒影宗这类左道旁门可以比拟,再一回味,记起来这小贼在脱逃间被自己师兄狠狠击中了一掌,怕是伤的不轻,如此这般居然还要被这伤号看不起,自觉胸腔内隐藏的怒火都快要爆炸了开来。最是让它难受的是,自己还没呼喝出去,那小贼竟然又抢先开了口,“生气了?先别啊,让你那小跟班去看看他的同学,我辛苦带她体验一番追云赶月的腾云手段,她竟然身子太过娇弱,看来是不行啦”
听闻此言,胡路一头从仙捕身后冲了出来,两三步抢到徐歆儿身边,颤抖着手环着徐歆儿的肩膀,只感觉徐歆儿当真是气若游丝,眼看就要没什么生机了。
小贼此时也现出一副不忍看到生离死别的情绪,似笑非笑的对呼噜子继续说:“小狗儿仙捕,身上带着应该有游仙宗的保命灵药,万木化生丹吧,都说仙门正派慈悲为怀,哈哈”说着又扭头对着一脸悲伤的胡路说:“当然啦,这万木化生丹对于金丹期的道人都有不俗的益处,一颗丹药约莫着能买你们一整个初阳县城,要不是这小狗儿实在得宠也不见得会随身携带,就看它舍得不舍得了”
呼噜子此时真真的陷入了两难之中,自己此次央求了许久才得到下了山的机会,本以为逃脱了师姐的魔掌可以自在潇洒一番,连诗名都求了师兄帮自己起了一个,一心闯出个白衣道仙的名号回山,临行前师傅就赐了这么一颗保命灵丹,实在也只是因着太过于关心,不过做个摆设,回山还要还回丹房。这要是无故用掉,自己回山非要在师姐药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掘个三年五载的土才赚的够这一粒丹药钱。
所以其实人人都有些许的选择困难,只要面对了真个要做出个抉择的地步,只要你实在是无法判断选择的双方孰轻孰重。就像是京城的富家员外,某日偶得天恩,承了建国皇帝的几笔字画在自己墙壁上,没来得及欢喜,又被江洋大盗写了大逆不道的言语覆在上面。那么问题来了,涂抹了去是藐视皇权,不遮盖又是视同谋反。
涂壁或是不涂壁,这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