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暖的山谷四周被素白的山峦环绕,雪水融化汇聚而成的清潭碧波荡漾,几尾嫣红的鱼儿悠闲的吞吐水泡。北荒之地,藏于深谷之中的春地仿佛自成一界,外界少有的动物好奇的瞧着闯入的三个不速之客。
爱哈欢呼一声,跳下索罗诺尔的怀抱,脱下鞋袜,光溜溜的脚丫子伸入清潭。起了燎泡的脚丫入水,疼得小姑娘嘶嘶抽气,却又舍不得潭水拂过的轻暖。
被索罗诺尔放下的萨迦,眉眼间同样充满喜悦,他故作成熟的踱步。爱哈眼睛一转,哈哈大笑对兄长泼水,不一会,两个小家伙已闹成一团。
索罗诺尔褪下沉重的战甲,轻薄的紧身衣勾勒出曼妙的身材。素来冷面声哑的组织之眼面带褪不去的轻笑,一点点擦拭刻有她剑印的大剑。
有两个全心依赖她的小生命可以保护的体验,对于素来只会斩杀生命、不辨善恶的组织之眼来说,始终奇妙。全身心投入之下,令常年目盲的索罗诺尔,眼底透出一股不容忽视的锋芒,精神面貌与之前截然不同。
极北之地,有个四季如春的小小山谷栖身,等组织遗忘了重要的眼,再和长大后的两个小不点进入人类的世界。像个人类一样生活,偶尔为了一点点金钱与邻居闹得不愉快,偶尔为了两个小不点有了心爱的人而苦恼……
“哥哥,我们唱歌吧。感谢双子女神的赐予。”
“不,要感谢索罗诺尔。”
两个小不点放声高歌,幼嫩童音里对美好的期盼,令矜持的索罗诺尔随之舞动。索罗诺尔脚踏两个童音唱出的节拍,逐渐放开的舞动身体。为执行伪装人类的任务学习的舞蹈,渐渐失去应有的机械和古板。
发辫跳脱,索罗诺尔肆意的舞步,就像在倾诉离开组织的自由与欢快。离开组织的束缚,冰冷如机器的她展现出女子应有的美丽,如同盛夏怒放的牡丹。没有蓬松的衣裙,却有幸福的姿态;没有亲人的祝福,却有懂事的兄妹。
组织战士特有的铁靴,踏上这片净土的声音,把一大两小三个人自狂欢的氛围中扯出。风雪中依旧璀璨的金发飘扬,瞳仁如兽的冷银双眸,组织战士特有的紧身衣和局部战甲的装束,以及背后被披风遮掩大半的斩剑。
萨迦死死盯住来人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脸蛋,追兵的身份被他咬牙切齿的喊出:“Claymore——!”
索罗诺尔猝然笑了,风韵美艳,惹得人移不开眼。她拔出身边的大剑,剑尖指向罗琦,笑容干净而纯粹。
“贝璐丹迪。”
“索罗诺尔。”罗琦亦抽出背后的大剑,刻有NO.10剑印的大剑与索罗诺尔的剑尖触碰,叮啷作响。
两个组织中地位特殊的战士相视一笑,异口同声:“你还活着。”
友好会晤的氛围,令敌视罗琦的萨迦和爱哈两个小不点顿时傻了、石化了、风化了。不好意思的萨迦鼻子里挤出任性的哼哼声,脸色微红。
罗琦打量开朗不少的索罗诺尔,比起之前生无所恋的盲眼,如今的索罗诺尔才能称为完整的人。索罗诺尔的妖力,也多了一股名为守护的锋锐。
索罗诺尔同样扫视罗琦,深知组织行事方式的她,早已预料到讨伐的人选。不是罗琦,就是迪妮莎。身为NO.10平日任务大多为斩杀叛逃战士的罗琦不说,冷傲的NO.1迪妮莎也并非会因为同伴爱放过别人的战士。
与平日冰冷器械全然不同的索罗诺尔叹了口气,沙哑的声音也因为真心的温柔,变得悦耳,“萨迦、爱哈,捂上眼。”
身为哥哥的萨迦一本正紧的捂住妹妹爱哈的双眼。爱哈不甘心的用肉呼呼的小手撩起斗篷,把萨迦的脑袋盖住了。
凝望两个听话的小家伙片刻,索罗诺尔注视罗琦的目光,冷厉了数倍:“贝璐丹迪,你忘记你的养父法特斯了?组织的洗脑,让你忘记身为人类的情感了。”身为组织之眼,她自然有办法查到组织里的资料,特别是被组织里需要监视的战士的人性弱点。
被曾经组织最忠诚的盲眼训斥没有人性,罗琦神色古怪。指尖触碰紧身服里垂落到小腹的秘银挂坠,罗琦释放出长年累月斩杀妖魔与战士形成的杀意。
组织的战士,大多是心智坚毅之辈。面对斩杀妖魔沾染的血腥和人类的冷言冷语,心理脆弱的战士大多都陨落了。
“不知道你的室友伊妮莉知道你以斩杀同伴求生,会有什么看法。”索罗诺尔步步紧逼,“或者,有一天组织让你杀了伊妮莉,你怎么办?”
索罗诺尔,意为“锐利之眼”。如今,她才对得起自己的名讳。并非组织的工具,盲眼索罗诺尔;而是拥有保护他人执念的索罗诺尔。
罗琦平静的妖力如无底的深潭,针对索罗诺尔的血腥气,波及站得远远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微微颤抖,咬紧双唇,却完全没有偷看和退开的势头。见状,罗琦微微收敛了杀意。
细细感知罗琦的妖力并非刻意装出的平静,索罗诺尔失望叹息,“看来,无法动摇你了。为了生存不惜一切的你,没有资格胜利。”她的大剑以奇异的姿势半拖,半睁半眯的银眸一片茫然,“组织之剑,开始吧。”
“不想死没什么丢脸的。”
罗琦同样竖起大剑,松果体内的精神之海波浪一起一伏,随她的呼吸和妖力的震动而活跃。
斩杀和守护,本身就是不死不休。
除了罗琦和索罗诺尔一样叛逃,前组织之眼和组织利刃之间没有任何缓和余地。索罗诺尔为了守护重要的萨迦和爱哈而战,罗琦何尝不是。
伊妮莉、罗亚路、迪妮莎与身为脆弱人类的亚瑟。之前相处的人影在脑海深处滞留,从不相信组织花言巧语的正义,罗琦却不得不予以贯彻。她不想面临伊妮莉、罗亚路、迪妮莎三人组成的讨伐队,也不想亚瑟死于强盗的掠夺。
两全其美拯救一切的办法,只存在童话中。牺牲自己成全他人,轻而易举化解矛盾、利益之争,不牵扯任何一方的圣母,从来不存在。
只要有人性的地方,就没有绝对的大公无私。
两个曾经执行任务的搭档撞到一起。
罗琦未曾看过索罗诺尔的战斗方式,因为她为了换取卓绝的妖力感知,自我刺瞎了双目。双目视野微弱的她,早已不适合激烈的战斗。能成为NO.4,多亏了无与伦比的妖力控制——攻击目标的心灵弱点,使目标心存动摇、情绪不稳,并控制对方的妖力。
哐!
绕到索罗诺尔背后的罗琦挥剑侧劈,就要斩掉对方头颅的剑锋,被挡住。索罗诺尔的手臂弯折到一个常人不能及的弧度,挡住了罗琦斩首的必杀袭击。
随即,她身体前倾,呈大雁展翅的姿态,铁靴的后脚跟狠狠踢向罗琦。与此同时,她弯折的手臂再次恢复原状,小臂大臂一致向后,甩臂刺向罗琦。
罗琦再按照原来的趋势,心脏一定会撞上索罗诺尔的剑尖。
纵身上跃。罗琦与精神力融合的妖力汇聚,形成一道弧线刺向索罗诺尔腹部的妖魔血肉。GhostSound(幻音术),模拟出萨迦和爱哈遇险闷哼与尖叫。索罗诺尔妖力一乱,再达不到操控身体战斗的精细度。
罗琦趁索罗诺尔顿住,大剑斜刺,整个人如风般掠过索罗诺尔的身边。
“噗——”
伴随剑锋和肉体刮蹭的闷响,肩头喷血的索罗诺尔转过头,见到两个小不点互相蒙着双眼完好无损,才安心的松了气。解放10%的妖力,双眼变为茫然的耀金色,索罗诺尔的肩头止血肉芽蠕动。
明知罗琦不会给她太多疗伤时间,以及解放妖力会让罗琦更好看穿并影响她的妖力,害怕两个小不点睁眼被她流血受伤吓到的索罗诺尔,还是选择了如此。
“不愧是魔术之称的贝璐丹迪。居然能躲过。”
利用妖力操控身体、感知对方妖力,强制身体形成有效反应来战斗的索罗诺尔,逞强的沙哑叹道。
对两个小不点的珍惜和承诺,已经超过了自身的性命。索罗诺尔的目光越发温柔,妖力解放30%,令她獠牙毕露;妖力解放50%,她的身体已经开始自主的扭曲。全身被妖力冲刷活化后,索罗诺尔以妖力操控身体的战斗方式更为成熟,威胁明显提升了数倍。
□□的妖力毫无规律,索罗诺尔显然要用这种方式避免罗琦读出她的妖力。殊不知,罗琦精细操控妖力虽然能读出她的心绪,但并非借助操控才能影响她。
GhostSound(幻音术)、TouchofFatigue(疲劳之触)、Sleep(睡眠术),相继运用。
解放妖力到临界点的索罗诺尔,渐渐满身伤口。有所顾虑的她,害怕继续解放妖力变为妖魔般的觉醒者,第一件事就是吞吃她保护的两个小不点的内脏。
如此,索罗诺尔反倒开始极力抑制妖力。
SilentImage(无声幻影)。
染血的索罗诺尔面前,罗琦的身影突然扭曲了一下,僵住不动。看到稍纵即逝的机会,索罗诺尔运起全身的气力,完全放弃防护的朝“罗琦”刺去。毫无保留的攻击带起呼啸的劲风,大剑刺入“罗琦”的头颅。索罗诺尔先是一松,随后惨然闭目。
刺入“罗琦”头颅的大剑,没有半点贯穿肉-体的实感。恰时,一柄冰冷的铁器,刺入并搅碎了索罗诺尔的心脏。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索罗诺尔身后的罗琦,甩去剑身的血渍,大剑回鞘。失去那柄剑印格外熟悉的大剑支撑,索罗诺尔噗通倒地,因妖力解放而膨胀扭曲肤色青紫的身形,也渐渐恢复成人类御姐的白皙纤细。
“斩杀……魔术吗。”
生机已经丧失,下一次血液循环到破裂的心脏,淤血堆积或大脑缺血时,就要面临死期的索罗诺尔,虚弱的望向两个放下小手,面色惨白的孩子:“贝璐丹迪,你的家乡已经……组织不值得你效力。那两个孩子,原谅他们。”
“索罗诺尔!”
“索罗诺尔姐姐!”
爱哈和萨迦两个孩子步伐蹒跚失措的向倒地不起的索罗诺尔跑来,小小的脚底板踏着索罗诺尔溢出的血,也不知恐惧。
唯一仅剩的恐惧,就是失去这个温柔的Claymore。
“你说要带我们去看你出生小镇的盛夏,不许食言!不许!”倔强固执的小男孩眼底溢出泪花,任性的抱起索罗诺尔的头颅:“你说要教我剑术的!”
“姐姐!姐姐你说要带我看你最喜欢的花朵的,到了夏天我们一起编花环……”同样想要留住索罗诺尔的爱哈抽噎,使劲抹着眼泪。
“对!你还说要看我们长大,要我们带你去城镇,一起快快乐乐的生活。一起……”
“呜呜呜呜……”
“爱哈!不许哭!”
“抱歉,我的……们。”对昔日同伴挥剑亦毫无歉意的索罗诺尔,具有西方美人风情的脸上,露出的为难和歉意使人动容,“没办法带你们去看……我出生的……盛夏了。能够遇见你们,满身罪孽的我……也稍微……”
干净了一些。
能为你们而战真是太好了。能遇见你们真是太好了。
索罗诺尔银白色的双眸流出泪水,没有一刻她如此痛恨曾经在一场战斗中受伤的声带。想说的话,因为声带的受损说不出来,生命流逝的痛苦,令她浑身无力。
想要说“不要伤心,我的灵魂会永远祝福你们”;想要说“相遇已经是女神的恩赐了”;想要说“没关系,讨伐者是贝璐丹迪的话,你们至少可以平安的长大”;想要说“和你们相处,已经觉得自己像是个人类了”……
索罗诺尔的双眸,渐渐黯淡。
“怪物!妖怪!混蛋!”两个小不点泪流满面,仇恨充斥了碧色的眸子,“我一定会报仇,为了索罗诺尔姐姐报仇!有本事你也杀了我!”
战士和人类,并非同一种存在。不然为何人类会口口声声的赋予战士“Claymore”的称呼?再怎么仇恨,怎么挣扎,又有什么用?就算被仇恨者不在意,对于复仇者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Claymore和人类,不是同一层次的生物。
索罗诺尔,仇恨不能作为心灵的支柱,永远不能。
本要抱起索罗诺尔为她下葬的罗琦,被两个强烈反抗的小不点推开。两个小不点抹干泪痕,执意用幼嫩的双手挖出墓地,执意要把索罗诺尔以人类的方式下葬。目视两个小不点变得浑身脏兮兮,罗琦转头离开。
仰颈面向一碧如洗的天空,罗琦感怀的垂下眼睑。
“复仇者啊,真是不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