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就响起了不敢置信的惊呼声,激动发问的热情谈论的,因为自己的孩子可以有书读高兴地蹦高的,喧闹成了一团。
楚飞觉得自己的小心脏也热得烫人。
他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从小锦衣玉食,不知民生疾苦。人生中受的最大的挫折就是他爹的殒命。但当他刚才进门看见这满宅子的靠救济才得以有御寒棉衣穿有饱腹糙米粥吃有避风房屋住的灾民时,他才知道自己受的那点人生苦难实在不算什么。比起这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真的不算什么。他想,一个云都就已经有这么多的灾民,不知整个楚国又有几多。这里这些人可以得姐姐和太子哥哥的庇护,那云都之外的人呢。不知大雪埋骨了几多。
他想着姐姐做的那些事。募捐,赈灾,建学堂,这是他知道的,还有许许多多他不知道的。一个瘦弱得风一吹只怕就会随风飘了的女子,为他楚国百姓做的只怕连高高在上的那位皇伯伯也不及。他似乎明白了他父王临死前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遗言。无论如何,都跟随苏浅,将她视为亲姐。他父王一生最是眼明心亮,必是看懂了这个女子的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他再扫视一圈。心里想着今日来给姐姐祝寿的这些人不知是何种想法。他们都是手执大权的人,天下苍生的生死都握在或者即将握在这些人手中。不知他们中有几人能做到姐姐这样。想到这里他似乎明白了姐姐今日把他们都弄到这里来吃这一顿别开生面的生日宴的意图。她是要让他们知道,该怎样做一个执掌大权的领导者。
他的姐姐那厢又道:“如果想让你们的孩子尽快入学堂学学问,还需要大家的竭诚相助。”
人群中发出“您尽管说”的声音。
他姐姐的声音很诚恳:“这些宅子是住宅,不太适合做学堂,还需要改建。苏浅恳请大家能帮忙改建这些房子。”
“惠王您放心,我们必当尽全力,争取早日完工好让我们的孩子有书念。”声音此起彼伏。
“那就谢谢大家了。只是,这免费的学堂耗资巨大,国库里已然为此付出了很多银两,苏浅拿不出太多的工钱给大家,只能应承大家有一日三餐饱饭和避风避雨之所。但,苏浅可以承诺各位,待学堂建成之日,太子殿下会让你们每一家都有房子住,有田地种,为你们安置一个家。”
“谢惠王大恩。谢太子殿下大恩。”谢恩声响成一片。都是实实在在发自内心的声音。在此之前,不要说温饱,连命都难保。此时不但温饱问题全解决,未来还可以有个安身立命的家,这谢恩,自然是由内而外真诚得不能再真诚。此时在他们眼中心中,这些生得宛若天上神仙般的人已经是真真正正的神仙,真想给他们建庙宇塑金身供奉起来每天三炷香三叩九拜,只可惜现在身无分文办不到。
眼风嗖嗖的,从四面八方而来。这女人,今日赚足了民心,还为楚国节省了许多银子。楚渊还得承她的情。会做人莫过于她。
“喂,女人,你啰嗦够了没有?今日你生辰,难道还要我们求着你给你拜寿不成?没个像样的宴席也就罢了,我们忍了,但你连杯酒都不和我们喝尽在那里聒噪了是个什么意思?”阮烟雨忍无可忍,终于不再忍。冷风已将她快冻成个冰棍,她声音都是哆嗦的。这冷忍一忍也就罢了,但这女人还没完了。
数百道目光齐齐向发声的红衣仙女看去。这仙女长得是真美。说话也嘎嘣利落脆的。她话里的意思众人却是听出来了,今日竟是他们惠王的生辰。过生辰还来和他们一起共患难,他们的感激之心有如滔滔江水不息。
“祝惠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声音很响。
这耳熟的祝寿语啊。千万年来传承至今永垂不朽。苏浅在心里龇牙叹息了一声,扭头扫了阮烟雨一眼,“没完呢。再等会儿。”她又将头扭了回去。“各位叔伯兄弟大嫂大婶大妈大姐大妹子,谢谢你们为我祝寿。我还有一件事。就是,如今国库虽拿不出太多工钱给大家,但我前几日刚领了大半年的俸禄,我在太子府住,也花不着银子,就拿出来权作大家的工钱了。按人头,每人一两银子,等喝完酒吃完饭去我侍女那里领。领了银子好添置些家用。接下来就仰仗各位为建学堂多多出力了。”
众人没想到还有工钱可以领。本来如滔滔江水的感激之心如今泛滥成了汪洋大海,滚滚的。只差没山呼万岁了。但他们也是有点见识的,知道这要是呼出万岁二字,只怕会害死他们这美丽聪慧温柔端庄菩萨心肠的惠王。
他们就没有山呼出来。
苏浅这厢交代完,刚要去石亭中和阮烟雨相会,远远的却瞧见一个白影子,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淹没在人群中。她隔着阮烟雨向那个身影走了过去。阮烟雨抬起胳膊刚要挽住她,却见她连个眼神也没给她就擦着她身边过去了,胳膊半天没放下来。
有着病西子般的柔弱小身板的,自然是这四王爷府的前主人,楚梦。
今日归云苑的所有人都到了场,苏浅唯独没有带楚梦来。倒不是苏浅对她心有芥蒂瞧她不上,也并非心虚自己把人家家弄成了个学堂。她那夜一夜未睡,多想了一些。其中一件就是事关楚梦和她的老家。她有意让楚梦做这女子学堂的夫子,但又怕她来这里教课触景伤情内心郁卒,迟迟不敢和她提起,连让她来这里喝酒吃肉吹冷风都不敢。却不知什么时候她自己跟了来了。
楚梦远远瞧见她,小碎步迈着就迎了上来。“浅姐姐,我私自来你不会怪我吧。”
苏浅扯出抹笑来,“说什么傻话呢。你来我很高兴。只是今日这人山人海的,你也没法四处逛逛。我们刚要回去呢,那帮大爷大姑们受不住了。你是要再待一会儿么?那我们就晚一点走。我陪你走走也好。”
楚梦浅淡一笑,道:“也没什么好逛的,生活了十六七年的地方,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哪里有什么。我来不是为了来缅怀过去临风洒泪的,我是有事要和浅姐姐说。”
苏浅没想到楚梦来找她说的事,正是她不敢同她提起的事。她思虑了好久没敢说,人家却说得轻轻松松。还有点小自卑:“浅姐姐,你不会嫌我不够格吧?我虽然是做过许多错事,但我如今改过了。而且,我从小琴棋书画都学过,虽算不上精,但对于教那些孩子来说,我觉得还是可以胜任的。”见苏浅不语,她忙又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道:“浅姐姐,我本来是想着这一辈子就常伴青灯古佛了,但我从杏儿她们那里知道,原来浅姐姐你不但要办女子学堂,还要招女夫子,我就想,与其做个吃斋念佛的废人,倒不如为别人做点事。别的我也不会做,这夫子嘛,我觉得可以试试。”
苏浅有点不大好意思了。人家都懂得说自谦的话,她却从来不知道怎么说自谦的话。这就是圈养和放养的区别啊。她知道这些日子楚梦一直在帮那四个丫头编纂教材,她早就属意她的才华。考虑到要顾及这是个还不那么开放的社会,终究男女有别,女子学堂还是要先用女夫子。待以后都能接受了再用男夫子也不迟。但这个万恶的社会啊,信奉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上哪去凑些女夫子来?单靠那四个丫头也撑不起来啊。楚梦无疑能解她燃眉之急。
这个燃眉之急解得还真是很及时。她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使唤楚梦为学堂的事出力了。想到这里心脏就雀跃了一下。
“你能来很好。我也是希望你来的。但我怕你面对这个宅子心里会不舒服。”苏浅拿捏出一点担忧的表情来。
楚梦却笑了,像个小姑娘一般。苏浅想她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此时做出的这般笑容,才符合她这个年龄。过去她见到的她,都太过少年老成了,她那时都忍不住想要在她脸上揪一把,将她那副老成的表情给揪掉。楚梦道:“我能重回这里很高兴啊。那半年想来都不敢来呢。”
人家是这样想的……
苏浅想,她果然不适合替别人操心。她操心的和人家考虑的,也忒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了。
阮烟雨气冲冲地找了来,指着苏浅脑门开了腔:“你这是要借过生辰整死我们不成?你去看看那几位美男都被你折磨成什么样了。”
苏浅有一丝懵懂。她是有想蹂躏美男的想法,但那也只是想想而已,若说付诸行动,她自认从来没干过。“我怎么折磨他们了?”
阮烟雨瞪着她,气得气都喘不匀实了。“那些都是温室里养大的大爷大姑,什么时候冷风里喝过冷酒了?你就准备他们回去集体风寒让你照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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