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在这里?苏浅自然晓得,叶清风率领的兵乃是楚国的兵,昔日乾州之乱,楚渊出于无奈,交到他手上的,但他若要调兵,需还得知会一声军中的主帅。如今军中的主帅是哪位?自然是临危受命掌了帅印的楚国大皇子楚辰。楚辰这是随大军出来的。
苏浅有一样不明白的是,楚辰和上官陌,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昔日她曾问过上官陌,是不是把楚辰收服了,那时上官陌矢口否认来的。
她相信上官陌没有说谎骗她。但她也确信楚辰同上官陌关系不一般。
楚辰淡淡一笑:“来体验体验当小兵的滋味。顺便替人说几句话给你听。”
苏浅抬头打量他,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两年不见,他黑了,壮了,眼里的神色也更叫人看不懂了。以前仿佛是浮于红尘俗事之外,如今又像耽于三千紫陌之中,眼里尽是雪月风花。半晌,她悠悠道:“表哥莫不是下凡历世的补天石,专为体验红尘俗世来了?”看他一副疑惑的神色,她抿嘴一笑,问道:“表哥是替什么人说什么话来了?”
楚辰笑笑,道:“有人夙夜兴叹,受了重伤也无心医治,我怕万一有一天那人重伤不治了,浅妹妹你会悔不当初。所以,我这句话,也算是替浅妹妹你说的。可能浅妹妹你当局者迷,我这个做哥哥的,却不想看你苦自己。”
苏浅有一瞬怔忪。楚辰的话却如醍醐灌顶。
她只想到,他对她有怨,可能需要时间来化解,她对他有愧,但一时也拉不下脸来,也需要时间来缓一缓。她却没想过,上官陌他重伤未愈,她腹中的孩子也需要一个安定安全的环境。
楚辰望着她,她不语,他也不催促。
半晌,她方醒神道:“表哥是要继续体验当小兵的滋味,还是同我去坐坐?”
楚辰淡淡扫了一眼正操练的三军,悠悠道:“我还是再体验体验别的去吧。你那里我也不去了。还是走的好,不然就要祭一祭人家的刀了。”
苏浅望着他,默了一瞬,忽然道:“走了也好。表哥你,游历人间之后,想去干嘛?”
楚辰一怔,继而淡淡一笑:“再说吧。我也不知道。”
她问的是游历人间之后。
这淘气丫头,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苏浅道:“表哥脱了这身铁皮吧,怪热的,我送你出去。”
“也罢。”楚辰从善如流地将身上的盔甲一脱,很是潇洒地扔在地上,道:“那就有劳浅妹妹了。”
苏浅将楚辰往外送,校场里的军官并无一人敢过问。她虽无实权,身份地位却摆在那里,况她素日的淫威苏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苏国上下无人敢在她头上动土。步出校场便是营房,这个时间只有少数巡逻兵,周围静悄悄。
苏浅忽然道:“辰表哥,我有孕了,已经两月余。”
楚辰一怔,脚步顿住,吃惊地望着她,把她的话消化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怪不得陌太子每天都寝食难安。你留在这里不合适,还是跟我回莞城陌太子身边的好。”
苏浅轻轻摇头:“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过几天我自己回去。表哥先走一步吧。”
楚辰见她说的坚决,不好勉强,只能严肃地道:“不要逞强,我回去还是和陌太子说一下,让他尽快来接你吧。你们这样,简直就是胡闹!”
苏浅只淡淡一笑,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只微笑着道:“表哥放心,这件事我心中有数。”
将楚辰送出军营,苏浅只觉得天热难当,胃里一阵翻腾,靠在一株柳树下吐得苦胆水都尽了,才稍觉舒服些,却是出了一身的汗,黏腻腻的难受。她拾起歪在一旁的阳伞,步履维艰地往住处行去。
一路行,一路觉得委屈。
以前比这煎熬的时候不是没有过。病到快要死了的时候、被人暗杀几无生机的时候,却从来没有一次觉得委屈过、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脆弱过。未到住处,苏浅忽然折转回头,向军营外跑去。
她只想立刻就见到上官陌。
虽然楚辰说,上官陌日夜无寐,无心治伤,她却不是因为这个想要见他。那个人,她知道,以前千难万险他都没放弃过活下去的希望,如今更是不可能放弃。
她想见他,只是想扑进他温暖的怀抱,让他宠着她,怜着她,心疼她。
军营门口,一个高大身影挡住了去路。
苏浅抬眸望,苏启阳也正看着她。
苏浅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稳住了情绪。
“伤还没好,干嘛出来了?”苏浅淡淡问了一句,避开他继续往外便走。苏启阳伸臂一拦,问道:“公主这是要去哪里?”
声音不高,还带着些病气,却威严得令人不能忽视。苏浅蓦地顿住脚,扭头看着他,半晌,冷声道:“去见上官陌,你有意见?”
“启阳自然不敢有意见,但今日天气太热,公主素有惧热的病症,这几日身体又欠佳,还是等晚些时候凉快些,我派人驾车将公主送过去吧。”温文尔雅的样子令人不由生起好感。
苏浅的性子,素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家对她如此关心,她立即就悔起之前的态度来,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不必麻烦了,这个时间,”她话未说完,苏启阳伟岸的身躯在她面前晃晃悠悠就往下倒去,她眼疾手快地急忙扶住,急声问是怎么了,手指搭上他脉搏,除了脉搏比平日弱了几分,并未探出其它病症,苏启阳挣扎着站起来,有气无力道:“毒日头下站得久了,受不住而已,没什么要紧。麻烦公主将我扶回去可好?”
苏浅扫了一眼站岗的小兵,心说你这明摆着是不想我出兵营,我能说不好么?我说不好你也会有别的办法困住我,我只能随你回去再做打算了。
苏浅一路念咕着你伤还没好利索干嘛大热天的出来找罪受,一边心里将他埋怨了成百上千回,一边还思索着要如何走出这兵营。有了这一次想必苏启阳会将她看得死死的,她如今这副身板子也不敢拼力硬闯,万一动了胎气只怕会悔不当初。她想着晚上上官陌来,就随他一起走倒是个好办法。
想到这里,暗暗埋怨自己为什么要等苏启阳伤好了大半才想起来要离开,如果是前几日,要出去真是相当容易。
只恨自己悔悟得太晚。
回到苏启阳的房间,她放下他关心了几句,转身便要离开,苏启阳却叫住了她,“公主,我叫人做了绿豆沙,特意加了冰,降暑很不错,公主喝一碗再走吧。”
苏浅恼怒地想如今公主我的火气岂是一碗冰绿豆沙可以降下来的,你给我吃冰我也降不了火气!转过头来却是讪讪一笑:“我如今并不爱吃绿豆沙,月隐给我备了冰镇酸梅汤,我还是回去喝那个吧。”她扫了一眼桌上镇在冰块里的绿豆沙,再一笑:“你多喝一碗,才在毒日头下晒成这样,喝这个解暑。”
苏启阳躺在躺椅上,望着她笑:“月隐被我借用去办点别的事情,酸梅汤恐怕是没有得喝了。公主就将就一下吧。”
苏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嘀咕,这话却是个什么意思?多年来她早养成个惊弓之鸟的心态,遇事不由得多思一思想一想,脑子里蓦地想起月隐和墨翼都将苏启阳划到伪君子敌人一列,她心里蓦地一惊,月隐她……她慢腾腾地去端桌上的绿豆沙,倒不忘记先递给苏启阳一碗,无意识地道:“你中暑了,先喝一点。”
自己端着另一碗凑到唇边,将要喝,却猛地顿住,一股浓烈的红花的味道顺着鼻息直上脑门。一碗绿豆沙带着劲风直直飞向苏启阳脑门,苏启阳偏头一躲,瓷碗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放这么多红花是什么意思?!”
苏浅声音忍不住抬高了几分,有些凌厉。
苏启阳一副无辜的样子,摊摊手道:“红花活血散瘀,喝一点有好处的。对我的伤有些用处。有什么不对的么?”
苏浅张口结舌,话堵在喉间。普通人喝一点是没害处,但她是一个孕妇--可她有孕是瞒着人的,总不能告诉苏启阳,放红花是不对的,因我有了身孕。
苏浅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这,也许是苏启阳在试探她的把戏?毕竟她这些天的身体太反常,就算想瞒,也瞒不住。如果真的是试探,自己这般慌张的样子,岂不是让他印证了心中的猜想。她敛了敛心神,冷冷哼了一声,只说了一句:“我不喜欢红花的气味。”
苏启阳望着她,良久。
她撇开头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是真的有孕了吧。”苏启阳忽然道。语气极淡,苏浅听不出他的情绪。她背着他皱了皱眉,心里猜测着他的意图,可人心这东西,最难猜测,尤其是苏启阳这样的人。她只希望,他不会真的像月隐和墨翼所说,否则……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无论如何,肚子里的孩子,拼命也要护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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