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叹了一声。【全文字阅读】“阿皓你言重了。我不过是恰巧知道这沼泽地的玄机罢了,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若说能扭转败局,也只是天意罢了。天意让我窥得其中玄机,我捡了个便宜而已。”顿了一顿,再叹一口气,“你是要随我去岚茨城,还是要去楚渊那里?或者你仍回冥国?让楚飞去带你出来,并不是想要怎样,只是因为,你是阿皓,不能埋没在神殿那里。”
上官皓月望着她,眉目间一派轻松,浅笑:“我晓得浅萝你的用意。只是败局已定,我去哪里都没什么用了。倒不如随你去岚茨城,也好看一看你是如何用袖中十丈红绫圈住这天下的。待将来回了冥国,执掌冥国的时候,便好以你为榜样。”
苏浅撑不住笑:“你倒是会偷奸耍滑。”眉梢挑了挑,“走吧。”
苏浅是真的高兴。她觉得,自己能大度地原谅上官皓月,上官皓月能大度地接受她的原谅,没有比这再好的结局。她又觉得,上官皓月能不计较她的算计,坦然从容地接受现况,而她能于诸多算计中保全上官皓月以及她和上官皓月之间的情谊,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
可能会与楚渊开仗的难过纠结的心绪因为上官皓月轻松温暖的一声浅笑终于得以纾解一二。
浩浩荡荡的军队跨过新架起的大桥,开往西月皇都岚茨城。
继这场诡异大火给西月百姓造成极度恐慌之后,逼临王城的新苏大军反倒让百姓们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像是落水等待救援的人,看见岸上站了一大排的人,有看笑话的,有默然无视的,也有心存悲悯想要施救却无能为力的,更有一种想要落井下石的,而一大群人中,唯一能值得信任、有能力施救、又肯施救的,唯有昔日的西月太子、如今的新苏皇帝上官陌和他的帝凰苏浅。
他们来了,即便只是其中的一个来了,就是带着希望来了。
苏浅没料到一路过来居然如此顺利。基本,没遇到什么像样的阻拦,所过之城池都只是象征性地拦上一拦,甚而有的城池连装装样子都懒得装,直接大门敞开请君来。
苏浅起初以为这大约是上官陌从中的运筹帷幄。后来抓来一个守城将官,差了墨翼去审讯,一问之下,居然不是。
对于自己居然被西月人民如此看重并信赖着,苏浅有些惊讶地说不上话来。虽然这大部分是因为上官陌在西月百姓心中有着无可撼动的光明形象,她作为他的唯一经过认证的妻子,虽然从未给西月人民造些福利,却很得些他的荫庇。但其中也不乏她自己的原因。她昔日在楚国作出的努力,以及在自己的国家新苏所作出的成绩,都被西月人民看在眼里。
苏浅有些惶恐。
这样盲目的追随令她觉得肩上的担子陡然重了许多。令她觉得好像欠了西月人民的。她一向不爱欠人情,欠了就要想尽办法还。这样强加给自己的人情,且还是这么大一个人情,她觉得还起来会很艰难。可能会耗她许多心血。
但眼下这种盲目的追随确也给她带来许多方便。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正是君子伐谋的上上策。没有伤亡,或者伤亡极少,正是她和上官陌谋虑多年所求。
惶恐之中便又生起些高兴和兴奋。自己心里给自己竖起拇指,干得好,苏浅,那些年的罪没白受。
队伍拉到岚茨城北城门下,不过用了一日一夜的时间。比预计节约了一半时间还多。
城墙上摆出防御的阵型来,铁甲钢盔杀气凛凛,十分有气势。但瞒不过久经沙场的修罗十三和兵阁昔日首领尹媚,以及枯骨堆里走来的苏浅和多谋多智的白誉。钢盔铁甲的背后已经是极度空虚的城防和慌乱惶恐的人心。
城外的地形修罗十三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通透。
戚苍带着人去视察并安排安营扎寨的事宜,苏浅则和上官皓月白誉三个人在帐前摆起了茶桌,烹茶论道。
拿惯了酒盏酒坛刀枪剑戟的手,拿起茶具竟然也像模像样,楚国云雪山顶今春唯一的一捧茶芽,连楚国皇帝楚渊也不曾得到,被上官陌的人第一时间摘下,送进了春和宫,经了苏国最有名的炒茶师父的手,被苏浅以山间清泉冲泡,入杯时色如初春枝头迎着阳光舒展开的第一卷嫩芽,香似流风回雪时梅枝一颤荡漾开来的一缕寒香。
上官皓月抿一口茶,叹息似的一声赞,望向隔了三里地的岚茨城城门,“浅萝,你确定这是攻城打仗来了,而不是旅游休闲来了?”
天上几朵闲云游荡。
夕阳的余晖斜斜洒下来,将高大的城墙和城墙上队列森严的士兵拉出一片长长的影子,墙上是金沙一般的辉煌,墙下是瑟瑟的阴凉暗沉。苏浅的中军帐正对着岚茨城城门,隔了三里地。
将中军帐设在这里,显然是不准备打持久战的意思。古来没有哪位将帅会把中军帐搁在敌人的矛头上,她苏浅把古来没人敢做的事情做了,且做得悠然自得,无非是要震慑一下敌人的军心。
兵书上讲,这叫攻心之计。
她敢这样将所谋所算都明明白白示敌,在城上敌军看来,全是个胜券在握的意思。
给白誉斟上一杯茶,再给上官皓月杯中续满,苏浅没有答话,望向城门方向,脑子里想的却是上一次来岚茨城,还是上官陌体内蛊虫发作的时候。彼时诸多艰险,生死悬于一线,待终于解了上官陌的蛊毒,她和墨凌墨翼兄弟逃命之时,也是在这个城墙上,上官家三位皇子携重兵围追,眼看就要落入上官家之手,千钧一发之际,倒是五皇子上官涉一句话以及后来来到的戚苍等十二人救了她们三人。
那时也是自他口中第一次得知世上还有西月国师这么个人。
现在想来,上官涉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彼时为何救她?
若说是为了一个情字,打死她她也不信。
上官涉与她,之前并无交集。两个并无交集的人,若是因为一方生得好看就无端生出些情愫来,这在男人们那里大约也是可以成立的。但上官涉他不是个普通男子,他是上官家出类拔萃的一个皇子,心性何其坚忍,最重要的是,苏浅从一些秘密渠道听说,这个人是个断袖。因此上官涉对她生情这个事,就不大可能成立。
若非因有情而救她,那又是为什么救她?想来想去,她觉得可能是受人之托。
到底是受谁之托?因这件事过去的有些久远,追究起来并没有多大意义,苏浅没有深想。
白誉望着她,眸光悠悠,语气悠悠:“我总觉得,浅浅你今天把中军帐扎在这里,并非只为个震慑敌军军心的意思。”
苏浅缓缓收回目光,将手中澄碧的茶汤饮了一口,咋舌:“你的感觉不错。把中军帐搁在敌人的矛头上,实际上,”嘴角一抹嘿嘿干笑,“我就是为了气一气某个人。昔年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给人看我垂死挣扎的笑话,我其实是记恨了很久的。如今正好掉了个个儿,你们说,我岂能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把鱼肉给料理了?怎么着也得给鱼肉点好看吧?”
上官皓月给她下了定论:“浅萝,你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女子。”喝口茶,又添了一句:“你说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了,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还有一句,最毒妇人心。还有……”
苏浅半眯着的眼透出点伪装出来的危险意味,上官皓月便干咳一声识趣地闭上了嘴,嘴角有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白誉:“城上换岗了。”
苏浅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里是西月的皇城,屠皇岂能真的不留点家底镇守?但换岗换的再勤,哪怕他是一个时辰换一班岗,也只能表示他心虚,拿换岗来唬人呢。”
白誉凝望着城楼,微微蹙眉:“也不见得。今天连换三班岗,每一班岗是五万人,我仔细看过了,并没有弄虚作假,全是实打实的精兵。”
苏浅续茶的手未有停顿,低眉斟茶时长而密的睫毛覆住了一双水眸,上官皓月和白誉皆看不见她眼中的情绪。
斟过一轮茶,她才略扬了扬眉眼,淡然一笑,“这场仗未必能打得起来。”见白誉和上官皓月都有些吃惊地望着她,她再淡然一笑:“二位不信,可敢与我打个赌?”
上官皓月坚决地摇头:“不赌。这辈子第一绝不和师兄约赌,第二就是绝不和你约赌。”
苏浅笑笑,也不强求他,只是对白誉道:“准妹夫,你呢,赌不赌?”
白誉倒是淡然:“你不妨说说赌注是什么。”
苏浅依旧笑得温婉:“这样吧,如果能和平拿下岚茨城,你就任劳任怨地给新苏百姓当二十年公仆,这二十年,只要你这两条腿还能走路,两只手还能干活,就不许以任何理由反悔。反之,如果这仗真的打起来了,只要我苏浅活着一天,就负责你和小黛的一切吃穿用度,你和小黛就随自己喜欢爱干嘛干嘛去,载酒江湖也好,天涯归隐也好,保证不拿朝中事务烦你们的心。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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