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明听后万分落寞,渐渐不再啜泣,竟而发狂笑道:“看来我方家天命如此,连如此神通的仙翁也没法奈何……”
桃源仙翁劝道:“老朽与令先尊也算有一面之缘,如今朝廷各处缉拿你父子二人,不如留在老朽这桃源仙境里安度余生如何?只是你们一旦住下,就万不能再步尘世。”
东方明仰头叹道:“大仇不报,生何以宁,死何以安?!”
桃源仙翁见他如此,颇感失落道:“如今天下已为你方家最大的仇人朱棣所有。朱棣早年做燕王时便已经身负绝技,其部下多有江湖高手。如今他做了皇帝,大内深宫防备严密,更兼锦衣卫掌执侍驾,你一介渔夫微如蝼蚁,如之奈何?”
东方明慨然道:“圣主生死未卜,国不可一日无君。若那逆贼治国有方、造福万民,我方中懿可以暂且不报灭族大仇,大不了做个方家的罪人,不过留骂名而已。倘若他是个无道昏君,我就算碎身糜躯也定要为国除贼!还有那锦衣卫千户张安,建文三年时,朱棣的两个儿子朱高炽和朱高煦争夺世子位,先严借机于叛军中施离间之计,命张安递假书信,不料反被那厮背叛告发。后来他又暗中搜集先帝忠臣的眷属名录,用以暗杀胁迫。朱棣篡位后,张安罗织罪名,戕害忠良义士。我方家老小及先严八百门生的名录,就是被这狗贼密告。此贼不除,天人共愤!”说到此处,东方明发指眦裂,直恨得磨牙凿齿。
“唉!”东方明一声长叹,接着说道:“只盼我儿将来寻访圣主下落,助圣主荡清四海,铲除奸佞。崎路虽长,吾亦能安矣!”东方明言语激昂,似把平生之志全部寄托于儿子。
桃源仙翁淡然问道:“倘若朱棣皇帝的位子坐稳了,且又能富国安民,而朱允炆他日再起争夺皇位,你又如何打算?”
东方明冷笑一声:“若真有那日,我当携小儿共辅圣主讨伐逆贼!”
桃源仙翁说道:“一姓之争,置万姓于水火,彼苍生何辜?”
东方明听了这话心中一怔,顿时语塞难言。
桃源仙翁叹道:“世人皆求长生无期,实则人生难逾百年。百年之中十有**却为人棋子,为名利所挟,为情恼所困,为生死所惑,岂不痛哉?”
东方明心中暗叹:“此真仙家之言!”嘴中却说道:“仙翁之言诚为高见,令小子如醍醐灌顶,获益匪浅。但小子自幼习孔孟之道,与先严累受国恩,何敢弃忠义而慕逍遥?”
桃源仙翁沉吟道:“你既不愿留在此处,老朽也不勉强,只是此地虽善,若知之者甚多则亦将不复存矣,望你离开后莫再向旁人提及。”
东方明听仙翁如此一说,只怕自己言语冒犯,忙道:“小子谨遵教诲。请仙翁宽心,东方明今生注定已是罹祸之身,怎敢再殃及一方净土?”
桃源仙翁用浮尘指着东方子墨道:“这孩子骨骼经络异于常人,于武学上有未易之才,不知今后你可有意令他习武强身?”
东方明道:“小子不敢相瞒,先严与小儿取名子墨,便是望他将来亲近笔墨文章,饱读圣贤诗书,于江山社稷有所作为。我方家几代尊儒,从未有武官者,小子实不愿见他因武废文。”
桃源仙翁叹道:“如此便可惜了。”转身又对女童说道:“龙儿,去把玲珑佩交给这孩子。”女童依仙翁之言,将一块通体透光的玉佩系在小子墨腰间。
恰在此时,小子墨已醒来,两眼正盯着那女童一时怔楞。那女童则眼神清冷,二人目光相对,小子墨不由微微脸红,忙将目光移到桃源仙翁身上,问道:“爹爹,这位爷爷和小妹妹是何人?”
东方明见儿子苏醒终于安心,更觉适才在仙翁面前失仪,扶起儿子拜道:“墨儿,这是咱们的救命恩人,还不赶快磕头谢恩。”
小子墨虽不知其中原委,但闻父亲如此吩咐,便连磕了三个响头,道:“多谢爷爷姐姐相救之恩,墨儿来日定会报答。”
桃源仙翁见小子墨,甚感喜爱,开怀笑道:“好孩子,这三个响头便算是礼数,爷爷收下了。玲珑佩非同小可,今日赠与你为信物,若他日缘至,可凭此佩相会一见。”又为东方明指引道:“你们若要离开,须顺着那道溪水,找到一处溶洞,进洞后乘一小舟驶出暗河,便可出去了。”说罢领着童子转身便走,头也不回的嘱道:“记住,万不可再对人说起这里!”等东方明父子拜别起身,那桃源仙翁和童子早已没了踪迹。
却说东方明父子按仙翁指引缘溪而行,步入一片桃花繁林。林中桃花婉盈华茂,煦色韶光,当真世所稀见:其色不浓不淡,半素半酡,红粉娇羞;其姿如思如望,或动或止,顾盼生情;其态似笑似嗔,欲吐还休,玉颜柔媚;密如无干,繁若无枝,丰葺若朝霞,窈窕似美人。花上有五彩之蝶撷英,芬芳馥郁;花下有清澄之溪滋泽,水气氤氲。疾风至时,花雨纷落,直教人看得心醉神迷。
胜景虽妙,东方明父子二人却未敢稍作停留。过不多时,只听哗啦啦的流水声越发清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处水帘幽洞,林中那道溪水正不断从洞口汇入。
洞外泊着一只梭形小船,刚好容下一二人乘坐,船上放着火石和一根松油火把。东方明带小子墨登上船,点燃火把,方在思忖间,却听儿子问道:“爹爹,从这洞里便能回家么?”
“那位仙翁爷爷确是这样说的。从这山洞另一端出去,该就到家了罢……”东方明虽如此向儿子解释,但眼望黑漆的洞口,心中却也没底。随即便解下缆绳,将小船驶进幽洞。
到了里面方知这溪水乃是洞中一条暗河支流,父子二人顺暗河而下,火光莹莹照亮,所见又是一番瑰奇景色:洞内岩石怪奇,石柱林立。一根根形如石笋,状若熔蜡,尖挺似玉剑,蜷曲像云絮;洞顶石柱延展而下,好似珠水欲滴,又仿佛凝水成冰;岩壁多生石花,大小各异,形态万千。或石枝横生,光滑如玉,玉树琼脂。或石瀑倒悬,熠熠若生,晶莹耀目。
东方明虽甚开眼界,却不耽搁半会儿。一则怕误了离开行程,二则暗河水流太急,若要将船停下也绝非易事。良久之后水流愈急,小船晃悠悠随波急行,不时暗河便已到了尽头。前面只有一潭黑水,水中一道巨大漩涡正快速旋转。东方明历经前险,心中虽淡定不少,但此时若想弃船却已来不及,便抓紧儿子手腕,连同木船一齐被吸入涡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