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像只落汤鸡般,浑身水淋淋的。上岸后,迷糊在黑暗中脱了个精光,挤掉衣裳上的水分,找了一个干净的地儿晾好。随后光着腚在原地小跑转圈取暖,身子慢慢的热起来,夜风也感觉没有那么凉了。
衣服彻底干透是不可能的,不过穿在身上的滋味单是想象一下也会寒颤不已。他看看无边的黑暗,大黑天的不怕见到人,于是只穿上小裤衩,抱着衣服回家,这样还好受些。
刚收拾好衣服搭在胳膊上,不远处闪出一串光亮,还有悦耳的风铃声从那里传来。迷糊心说什么世道,大黑天的来个裸奔怎么就这么难。看着光亮越来越近,很显然,是赶夜路的马车。他着急忙慌的抖开衣服,摸黑咬着牙穿上。我的天,在这凉爽的黑夜中,不穿衣服冷,穿上衣服更冷。
刚穿上不久,几辆马车已近来到了近前,车辕上的气死风灯异常明亮,照亮了周围好几米的范围。
头把式是个黑脸汉子,四方国字大脸,脸上络腮胡子老长,在灯光照耀下,活像戏台上捉鬼的钟馗。幸亏来的是几辆马车,否则夜间乍见此人,吓也要吓个半死。
前面马车驾辕的是一批黑底白花大骡马,在夜色中显得非常高大。后面紧跟着两辆马车,马匹比大骡马要小上一号,不过,同样方鼻阔口,胸肌发达,一看就是上乘的好马。
迷糊站在道边等着马车通过,马上的络腮胡汉子横眉立目瞅了迷糊一眼,随后看向远方道路,像没看见似的,驾着马车擦身而过。
中间赶车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走到迷糊身边时,想要跟这个陌生人打个招呼,想不到被前面那个汉子看了一眼。中间小伙子被电到一般打了一个哆嗦,没有言声,一抖缰绳,马车向前滚去。
迷糊心说,这几个把式真是小气,大半夜碰到生人不敢言声,有蹭吃蹭喝的,难道怕我蹭车不成。这么想着,最后一辆马车驶过来,马车上没有车把式,驾辕的马匹好像习惯了跟在后面赶路,不时打着响鼻。
第三辆马车经过迷糊身边时,车篷的帘子被风吹起一角,里面坐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恰巧看见了站在道边等待马车通过的迷糊。车辆已经走出了十几米的距离,车篷上帘子一掀,小姑娘从车上蹦下来。三步两步跑到迷糊身边,拉着他胳膊说,我说是你吧迷糊哥,果真是你,大晚上的一个人跑这里来,衣服还湿透了。
跑过来的小姑娘名叫三妹,和迷糊同村,只不过比迷糊要小几岁。小丫头梳着又黑又粗的大辫子,从头上一直垂到腰间。
看到三妹,迷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干嘛去这是,刚才做梦的时候还看见你了,真灵,想谁来谁,这么不禁念叨。
三妹说,夜风凉,风一吹非常容易感冒的,先上车,别耽误大伙功夫,坐在车上聊。
盛情难却,迷糊跟着三妹上了马车,马车上原来还有一个黑脸汉子,看上去和迷糊岁数差不多。上车后,三妹介绍说,黑蛋,人实诚,是免费的车把式,父亲不在的时候全靠黑蛋照顾。
黑蛋现出腼腆的神情,对着迷糊笑了笑,随后跟三妹说,你们聊着,我到外面赶车。说完,黑蛋起身出了车篷,车帘掀起窜进来一股凉风。迷糊紧紧衣衫,衣服已经被身体贴了半干,不是腾起一丝丝热气。三妹掀开车座,经常赶车外出的会备有好几条毯子,以备不时之需。三妹车座底下抽出一条毯子,伸手递给迷糊,说披上,暖和暖和。迷糊坐在三妹对面,看着三妹脸色苍白,好像着凉似的。他接过三妹手中的毯子,毯子看上去很厚,掂在手上却没有多少分量。
迷糊问道,三妹,这么晚了才回来。
三妹说,我正要问你呢,这都后半夜了,一个人跑到漫洼地里,不怕碰到孤魂野鬼把你捎了去。
是呀,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就到了池塘里,然后还跳了进去,刚上来正好碰到你们路过。迷糊说,我都弄不清自己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三妹掀起车帘看看天空对迷糊说,已经后半夜了,你这样走回去肯定会着凉的,不如这样,先跟着我们到早市上转一圈,把货卸了再买些东西,天不亮就赶回来了。你看这样好不好。
迷糊说,没什么不好的,闲着也是闲着。接着迷糊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早市,我怎么一直不知道附近有早市。
孤陋寡闻,祖祖辈辈不知道立市多少年了,十里八乡没有不知道的。离咱们村才几里地,两步叉子就到了。这么说吧,早市上全是早起提货和各种交易的买卖人,太阳一出来就全散了,该干嘛干嘛,耽误不了白天的活计。因此人们习惯称之为鬼市。
迷糊说,鬼市,太有意思了,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说什么也要去转转。
车辆走的太平稳了,没有一丝晃动的意思。迷糊心说,赶车的技术真好,从没有做过这么稳当的马车。
就在这时,三妹说,坐稳了,这里有些颠簸,不过过了这段路也就到了。
三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车子颠了起来。迷糊一个没有扶住,跟着车身上下窜动,一头撞在车篷上,就听车篷发出噗的一声,被撞了一个大窟窿。
迷糊抱歉的对三妹说,真对不住,车篷撞破了。
三妹说,没事,黑蛋手巧的很,到鬼市上落脚的时候,修修便是了。
迷糊心中过意不去,不过,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没怎么用力怎么就轻而易举的将车篷撞坏了,看来功力渐长。
马车经过一阵颠簸平稳了下来,黑蛋牵动缰绳,马车停靠在路边。
三妹探出头问黑蛋怎么了。黑蛋说,道路太难走了,车轱辘掉下来一只,不过不用担心,很快就会修好的。
迷糊问道,需要帮忙吗。
黑蛋说,你们在里面好好坐着,一会的事。
说完,感到马车被抬了起来,迷糊和三妹倾斜着半蹲半坐在里面,想出去都困难了。
一会功夫,马车复归原位,两只轱辘咣当落在地上,随后听到黑蛋说,行了,坐稳当喽。
经过一阵颠簸后,马车戛然停住。三妹说到了,随后一挑门帘下了车,迷糊放下毯子,身上的衣服差不多全部干透,感觉舒服了许多。
外面亮如白昼,一盏盏气死风灯矗立在各个摊位前。迷糊心说,白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市场。
黑蛋对着三妹说,迷糊头一次逛早市,你陪着转转,这里不比白天还是比较乱的,千万别走丢了。记住天亮前回到马车就行了。
三妹点头称是,随后对迷糊说,要不咱们转转,不过这里有个规矩,有人问路最好不要言声,否则很容易被缠上的。
迷糊说记住了。
眼前的一切让迷糊感到既新奇又好玩,他回头看看来之前的三辆马车,正安安静静排在路边。那个钟馗模样的人正在吆喝两个车把式往下卸货,货物上包裹着一层草纸,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迷糊问道,三妹,车上卸的是什么东西,看上去怪费力的。
三妹说,说出来你也不知道,管他呢,跟咱们又没有关系。
这时听到黑蛋哎呦了一声,好像被货物砸到了脚面。迷糊回过头想过去帮忙,被三妹拦住说,没事的,有其他几个人照料,放心吧。
早市上人很多,来往穿梭着挑选所需物品,尽管这么多人,却非常安静,静的有些不合常规。
三妹好像看出了迷糊的心思,说,这里的人们各取所需,认准了再买卖,因此少了很多不必要的争论,所以才显得如此安静。
三妹说,看你衣服哎没有干透,这样吧,东北角是买卖衣衫的地方,咱们到那里瞅瞅。
迷糊不好意思的说,囊中羞涩,再者说,你的钱我是绝对不会要的。
三妹笑了笑说,这里跟别处不一样,看上了可以用身上的衣服置换的,不用花钱。
迷糊瞅着自己这身有些潮湿的破衣服,心说还有这等好事,真是天上掉馅饼,求之不得呀。于是跟着三妹穿过几条地摊,七拐八扭之后继续往前走。
早市太安静了,简直听不到任何喧哗声。转眼间来到了一排卖衣服的摊位前,三妹指着地摊上一件白色的上衣说,这件怎么样。
迷糊看了看,上衣一尘不染,尽管在黑夜中,依然可以看出质地良好,熨烫的平平整整,非常干净。领口位置还有一圈粉色的花边。
迷糊说,颜色太浅了些,非常容易脏的。
三妹说,脏了再洗呗,一看就非常合身。
老板手脚勤快,看到顾客动了心思,已经将上衣递了过来,说,试试吧。随后盯着迷糊说,哎,这不是周口村的迷糊吗,什么时候来的。
迷糊看到有人认识自己,接着灯光,他看到了一张面色铁青的老脸,脸上污垢不堪,看上去已经很多天没有洗脸了。
迷糊说,你认识我。
老头有些不好意思,特意用手擦擦隐藏在灯光里的脏脸,背影里,脸皮好像掉下来一块。他说,臭小子,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洒了我一身童子尿。说完,老头咯咯的笑起来,笑声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气。
三妹说,既然这么熟络何不做个人情,将衣服白送给迷糊。
老头说,丫头真会说话,留个人情,白送你了。说完从里面抽出衣裳架递给三妹,三妹抖落开给迷糊套上,说,这下行了,入乡随俗,人们敢给你说话了。
迷糊穿上衣服后,早市一下子好像热闹起来,有了熙熙攘攘的声音。
就在这时,远处响了一声马嘶,三妹听到后说,时辰不早了,黑蛋叫咱们了。
迷糊兴致正高,非常不情愿,懒洋洋的往回走。走着走着感到眼前一黑,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迷糊,迷糊抬头,看见一位衣衫褴褛的汉子用手挡住三妹和迷糊的去路。
那汉子挡住两人去路,迷糊心说众目睽睽之下难道打劫不成。就见那汉子上下打量三妹说,怎么看上去跟纸糊的一样。
纸糊的在当地是看不起人的意思,说明人的分量轻,地位低。迷糊一听来了气,气愤的说,你才是纸糊的。说完用手一推那汉子,汉子好像被识破一般,扑通一声像个纸人一样被推倒在地。
三妹一看闯了祸,拉上迷蝴的手撒腿就跑。那汉子从地上爬起来,检查一番后发现一条大腿摔掉了,在茬口上吐口唾沫把大腿沾上,站起来紧追迷糊。
那汉子边追边喊,假的,那家伙是假的。早市上的人们听到喊声,一齐向迷糊和三妹看去。
三妹也听到了喊声,他叮嘱迷糊,往前跑,千万不要回头看。
迷糊说道,放心吧,走夜路莫回头,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
早市上的灯光开始一盏盏熄灭,周围逐渐黑了下来。
两个人跑到三驾马车跟前,车把式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工作,三妹和迷糊跳进马车。黑蛋一抖缰绳,整个马车腾空而起。再看三妹时,明显被刚才的事吓的不轻,脸色苍白如纸。迷糊说,不要害怕,出了什么事有我兜着呢。
三妹将头扭向一边,一声不吭看着窗外。
迷糊故意放松的哼起了小曲,他慢慢仰起头做出享受的姿势,目光移到了车篷上,车棚上被自己撞坏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上了。他以为看错了,收拢目光仔细观看,只见车篷上,一双鸭蛋般的白眼珠正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车内发生的一切。
迷糊大叫一声,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