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普照,又是一个好天气。
临近中午,二癞子和迷糊坐在炕头上,两个人一声不吭。迷糊躺在炕上闭目养神,二癞子坐在凳子上,心绪不宁,紧盯着光线不断从西向东移动。安静的房间里,只有挂钟发出单调的滴滴声,在空气中四处传播,经久不绝。
墙上响起砖头敲击的三长两短的声音。
迷糊一下子从床上做起来,说,三长两短,大军来了。
二癞子说,什么毛病,进来就进来吧,不走门先敲墙,有这么串门的吗。
刚说完,大军笑嘻嘻走进来,看见两人在房间里蜷着,开玩笑的说,都在呢。
二癞子心情不好,听到大军这么说,嘴撅出去老远,差点带了哭腔,有这么帮人的吗,先是三长两短,再是问人在不在。一棒子下去,直接把人打死得了,哎呦,我的无坚不摧勇往直前的精神全被你们泯灭了。
迷糊撇了大军一眼说,哀莫大于心死,不等别人祸害,这孩子先下手为强,提前将自己糟践了。几天来,心神崩溃,眼前全是魅影。咱们俩这高大的身影放在二癞子眼里,不定扭曲成什么样了,走吧,有本事朝别人使去。
牛头马面,牛鬼蛇神,二癞子说,全是看别人心碎自己偷着乐的手。
这时,院子东南方向出现一道五彩圆弧,逐渐向空中弥漫。在中午耀眼的光线中依然十分抢眼,随后消失在东南方向蔚蓝的天空中。
良久,迷糊说,仙人遁,不知哪位高人驾鹤西游了。
仙人遁,大军和二癞子异口同声说。
对,平常人过世叫死亡,鬼魂称魄散,仙人为遁化。迷糊说,遁化亦分几重境界,借尸还魂乃最低境界,为一般修炼者所不齿。第二重境界,预知死亡期限,借用阳世之身隐匿他处,遁走他乡,是为形遁。第三层境界,乃仙人遁,直接幻化无形,羽化成仙。最高境界是直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获得不死不灭之身,可随意成形。据说佛祖释迦牟尼跌落马背后,见世间疾苦,世人蒙顿不开,有意超度众生。于是,直接跳出三界不堕轮回,有意将自身化做小鸟,以待传经布道最佳时刻的到来。
二癞子听完后自言自语道,仙人遁,牵马坠蹬的是不是也该走了。
迷糊和大军听到后,心中惊诧,再看二癞子时,脸上不似刚才躁动不安,平静了许多,正沉浸迷糊所说的境界中不能自拔。
大军推推二癞子肩膀,走了,到时候了。
几个人前后走出迷糊家门,到胡同口向东走出不远,再横穿过一个过道后,停在一所院落前。
看看四周无人,整天胡同静悄悄的,像已经寂静了百年。于是,迷糊、大军、二癞子先后爬上土墙头,朝院子里扫描一眼后,纷纷跳落在地。
为防不测,迷糊小声问了一句,该带的带上了。大军摸摸腰间,追风剑硬挺挺隐藏在上衣里面。
房门虚掩,迷糊推门进去。
房间堂屋内异常干燥,灰尘布满房间每一处犄角旮旯。一进门,一股长时间空气流通不畅的发霉味扑鼻而来。地上印满杂乱的脚印,脚印看上去非猫非狗,不知什么动物经常出现在这间房子里。
迷糊说,别看了,黄鼬的脚印。
东西两间房屋各挂着一条门帘,门帘沉重而破旧,因为时间太长,已经分出原先的颜色,只在那里像一面灰尘似的挂在那里。
白老头生前住在西屋,进门后,大军和迷糊直奔西边房间。
二癞子尾随其后,听到东屋有响动,好像什么东西跳在地上的声音。他挑起门帘,探探头进了东屋。
房间有窗帘遮蔽,光线昏暗,几道光束透过空隙照进来,在地上墙上形成明亮的光斑。几张巨大的蜘蛛网布在房梁角落里,一只拳头大小的蜘蛛张网以待,两只漆黑的眼睛盯着二癞子的一举一动。蜘蛛网下面,北墙山中间靠上位置,用草绳挂着一幅图画,其中一角低垂,向下搭落,遮住上半幅画面。
图画下方,有个布满灰尘的小凳子,不知是何用途。
炕上落满细微的尘土,二癞子挑动门帘,引起空气轻微震动,带动灰尘粉末飞扬。在几道光束衬托下,整个房间更显空空荡荡,没有一丝生气。
二癞子张大嘴巴,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想象不出白老头在房间里能有什么样的举动。就在这时,无风自动,墙上那幅画忽闪了一下,发出轻微抖动声。
二癞子受到吸引,走了过去。
图画下面是一片稀疏的草地,左侧画着一颗巨大粗壮的垂柳,树干皲裂沧桑。再往上方的图案全部被下垂的一角遮盖,不见面目。
二癞子用力试试小凳子是否结实,发现尽管木凳子陈旧不堪,凳子表面却干净异常。不是经常有人擦拭就是时常有人坐在这里。这个发现令二癞子震惊不已,好在青天白日,西边房间又有迷糊和大军两个大活人在身边,心绪逐渐平静。壮着胆子蹬了上去,用手掀开低垂画面的一角,整幅画面立刻呈现眼前。
画面是一副老人骑牛图。乡间小路上,透过一颗粗壮柳树望过去,不远处,有个白衫老头悠闲的骑着牛背对画面渐行渐远。牛头扭过脸来,看着画面之外,与二癞子近在咫尺观望。一个带着草笠的小童,露出半张侧脸手持牵牛缰绳,正在悠哉乐哉向前赶路。
整幅画面呈现出一片祥和温馨,又悠然自得的场景,气氛温暖而温馨。
二癞子沉浸其中,良久不能自拔。
就在这时,西边房间传来迷糊的呼唤声。
二癞子,不跟着大部队走又蹿哪去了。
这呢,二癞子慌忙之中蹬翻木凳子,挑起门帘跑了过去。
刚迈进西边房间,二癞子妈呀一声蹦起老高,窜到大军肩上,两腿打摽。
只见房间内干净利落,与东屋相比有天壤之别。
白老头仰面朝天躺在炕上,就像到邻居家串门,邻居正在小憩一般。
二癞子指着炕上说,活的,怎么还活着,不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说着说着,白老头像泄了气的皮球般,逐渐碳化萎缩,最后只剩一具空荡荡的衣衫。
迷糊说,刚才我和大军进门时,一只黄鼬正从老头衣衫钻出,在炕上祭拜,我们进来时依旧毫无惧色,拜了三拜后,跳下炕头钻进炕洞中。进洞之前,大军欲斩杀此畜生,被我拦住了。之后,临钻进洞中,那只黄鼬冲我们拜了一拜才隐身不见。好像任务已经结束,专等我们到来接班似的。
白老头一生行善,应该像人们最早传说的那样,修成了两年不死之身,同时又得到了黄鼬的日夜守候。黄鼬还算尽职尽责,为防止他人闯入,经常披着老头这身皮囊恫吓来犯者。我们进来时,黄鼬刚好脱下皮囊,放老头躺下不久。
开始之时,老头面色红润,不像死亡多时之人。正瞅着瞅着,脸部由红润开始变得苍白发青,于是,急忙唤你来观看,生怕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过,消逝的也太快了点,完全出乎所料。
刚说完,迷糊忽然想起来,对大军说,剑,剑,追风剑,肯定是追风剑的缘故。
大军从腰间拿出追风剑,果然,追风剑尽管剑鞘在身,剑身还是闪出一丝金光。
迷糊说,这就对了,本来,老头这间屋子金光透射三尺开外,两年以来,金光散射,日渐微弱。大军携带追风剑进屋后,追风剑灵敏异常,本来微弱的金光瞬间被剑体吸光。老头年限已近,又少了金光护体,顿时遁化于无形。
不会是咱们毁了老头吧。二癞子问道。
大军露出不齿的笑容,就咱们三个,谁有那本事,真把自己当成葱花了,咱们说白了只是在老头行将朽木的时候碰巧赶上了。充其量也就是机缘巧合。
点比较正,责任不在你我,二癞子终于放下心来。
话没说完,眨眼功夫,光线昏暗,房间内落满灰尘,墙皮失色,脱落斑驳,立时整个房间变得陈旧起来。
迷糊说,走吧,到东屋看看。
什么也没有,我刚从那边过来,看上去跟这屋没什么区别。二癞子说。
说着,三个人穿过堂屋,来到东屋。
东屋显得更加空荡,看不到任何使用过的物件。
大军指着北墙山说,上面这幅画不错,非常传神,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刚才看过了,二癞子远远扫了一眼说,是一个老头骑牛,孩童牵牛的老画。
迷糊凑过来,站在大军旁边,仔细端详着墙上那幅画。看着看着,脸上现出凝重,和大军对视了一眼说,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二癞子正趴在窗台上,透过窗户纸向外观看。就听迷糊说,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也是,弄了半天原来是黄鼬借尸还魂,看把咱们给整的。二癞子随着两个人走出房门,先后窜上墙头准备离开这个院落。
忽然,二癞子想起什么,跟迷糊和大军说,里面有个小凳子特别结实,家中正好缺这么一个家伙什。
说完,窜下墙头,快步趟过院子,奔里间房门而去。
迷糊拦截不及,想到墙上那幅画,大声喊,二癞子,里面危险,马上回来。
就在这时,门檐大概年久失修,屡遭虫蛀,加之长时间没人修缮的缘故,在二癞子撞开房门钻进去不久。房檐忽闪了一下,紧接着砖头瓦块纷纷掉落,房倒屋塌。
二癞子遍寻小木凳不见,正准备转身出门时,整座屋檐泰山压顶般掉落下来。
村民们听到动静,纷纷赶到倒塌的院落前帮忙,七手八脚,搬砖倒瓦寻找二癞子。二癞子像钻进地缝里一样,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到。
迷糊说,一切皆是定数,大概这家伙土遁走了。
房倒屋塌前,迷糊和大军站在老头东边房间。前后脚功夫,画面上的图案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
画面上,骑牛的老头和牵牛的童子纷纷转过身,面对着迷糊和大军。人物虽在远处,但还是能够很明显看出来。骑牛的老者就是本院的主人,已经羽化的白老头,而那个牵牛童子特征非常明显,鼻子上面挂着一团鼻涕泡,二癞子。
迷糊凑上前仔细看了看,确是二癞子无疑。顿时,迷糊脸上一片凝重,最担心的事还是要发生了。白老头仙人遁走,侍前童子也该上路了。
二癞子蹲在窗台边正透过窗缝向外观看,没有过来的意思。但是,迷糊还是怕二癞子看到引发惊慌。他对大军使了一个眼色,大声说,咱们走吧,一副老画没什么好看的。
穿过院子的时候,迷糊心情非常沉重,不停的问自己,为什么这种事非让自己碰上,为什么明明知道劫数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劫数真的难逃吗。这么想着时,一个没看住,二癞子转身跑回屋中。
几天之后,村庄上空太阳高照。临近中午的时候,下了一场太阳雨。
太阳雨过后,白老头房间的废墟上,一副残损破旧的图画伴随着一颗香椿树,透过重重砖头瓦砾落出头来,见到天日。有人无意中捡起这张图画,上面画着一颗巨大粗壮的垂杨柳树,正在路边静静等待夏风秋雨的再一次来临。
画面上,谁也不知道,曾经有一个童子牵着牛从柳树边经过,牛背上坐着怡然自得的白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