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黑下来,一辆辆豪华轿车就已经顺着山道开进了半山别墅。白色的花格院墙,乳白色的圆形拱门,门里面苍松翠柏庭院深深,三层的别墅主楼前假山喷池造型独特别具匠心,这一切无不显示着主人的显赫与富裕。
院门里面的停车场上已经摆满了车子,其中多是奔驰、宝马等顶级名车。
主楼东侧的主宴会大厅足足有三四百平方米,里面鲜花吐蕊馨香宜人。从车里下来的男男女女在漂亮的菲佣引导下,一个个身穿华服精神抖擞的走进大厅,按照圆桌上面早就摆好的座次牌就坐。虽然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但却秩序井然一毫不乱。
不明底细的人看到,绝对会把这里当成港府高层重要会议现场,一定不会相信这么庄严肃穆的气氛居然会是全港黑帮大聚会。
这种全港性质的大会共分两种,一种是红贴大会,而另一种则是与之相对应的黑贴大会。红贴会一般是全香港黑道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由召集人向全港帮会发出红贴,大家聚在一起商议共同对敌。这个时候,就算是平时水火不容的两派,在大会期间也不能向对方挑衅滋事。
而黑帖会则是在两个或者多个帮派互相火拼,大家势均力敌不相上下死伤惨重而又都拿对方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召集人发出黑贴,聚集各个帮派的元老前辈到场,让这几家坐在一起商议,如果大家达不成共识,那就请各派的元老前辈评判是非。如果这个时候有哪一派不服从评判,那你就会成为全港黑道的公敌。
而担任召集人的这个人,却不是任何帮派中人。一般是由各大帮派在与这些帮派有密切关系并且交游广阔且德高望重的人士中选出。
现在担任召集人的陈五爷本名陈奇雄,不仅交游广阔德高望重,本身还是有名的实业家,也是香港数的上的亿万富翁。在60年代后期,因为发出红贴召集全港各大帮会帮助港英政府镇压工人暴动,被英皇授予爵士爵位,更是与政府有着深厚的“友谊”,即便是港督见到他也要礼让三分。
红贴大会已经近三十年没有召开过了,一些年轻一点的大哥级人物,见惯了混乱砍杀血雨蓬飞,坐在这里也不自禁的感到一丝拘谨。那些上了年纪的前辈原宿,回味着年轻时候那令人血脉膨胀的激烈一幕,好像也年轻了几十岁。
随着一陈热烈的掌声,七十多岁的陈爵士在几个男人的簇拥下精神矍铄的步入大厅。在陈爵士连连挥手示意下,掌声终于停歇。
这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但他的身板硬朗,眼睛有神,浑身透着一股威严。
陈奇雄大踏步的走上前台,在摆满了鲜花和架着麦克风的席位上就坐,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以低沉浑厚的男中音说道:“各位,今晚老朽把大家召集来的目的我想你们都知道了吧?青联帮连续三个夜晚遭到了惨烈的袭击,已经有一百多人死亡,近千人负伤。这是近年来本岛发生的最惨痛的事情。青联帮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却连对方一个人也没有抓住。昨天杨守正那孩子来找我,请求我召集大家来商量商量,大家伙看看是不是共同出把子力,把这伙破坏规矩的人找出来?有什么恩怨可以摆明了说吗,怎么能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解决呢?”
陈奇雄像聊家常一般不紧不慢地把话说完,又咳嗽了一声,接着又加了一句:“这么长时间没和大家一块儿聊聊了,大家先议一议,我让厨房准备了酒菜,一会儿咱们再好好喝一杯。”
他说是让大家议一议,其实能够在这种场合议一议的,也就他身边那两张桌子上的人才有这个资格,其余桌子上面坐的都是跟班小弟,自家老大在场坐着,那里有他们说话的机会。
陈爵士的话音刚落,在他右手边那一桌马上就有一个人说道:“杨守正不是很牛么?这几年大有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平时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前一段时间几乎都逼得我跳海去了,现在怎么装怂了?这才多大的事啊,青联帮一家就可以摆平,哪里还用得着别人?”
陈爵士转头看了看,发现说这话的人是洪义堂的徐传英,就不由得笑道:“徐老弟,你和青联帮的事情毕竟还是咱们自己内部的纠纷,我看就不要在这场合说了吧?”
徐传英闷哼了一声,梗着脖子道:“老陈,我一向都是很敬重你的,但是今天我的说你几句。我知道你和青联帮走得近一些,可你也不能这么偏心啊?我洪义堂被杨守正逼着走投无路的时候你怎么不站出来说话?现在他杨守正吃不住了,让你召开红贴大会你就召开红贴大会?咱们红贴大会召开的前提是什么你不会忘记了吧?现在只是他青联帮一家的事情,和全香港的帮会有多大关系?你现在召开红贴大会就不合规矩,还想要我们这么多人帮他青联帮去对付别人,我看大家是不会答应的,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议的。”
在座的这么多人,够资格当面直接叫老陈的为数不会超过三个,偏偏这徐传英就是一个。前一段时间杨守正逼迫的他走投无路,把自己的大本营都卖给别人了,正憋了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去呢,陈奇雄给提供了这么一个机会,徐传英还能不说两句?
陈奇雄不由得邹了邹眉,徐传英话里面的火药味噎的他有些喘不过起来。这件事情从外观上来看还真有点想徐传英说的那样,看上去他好像在偏袒杨守正,其实他召开红贴会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田海带着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港英政府还以为这是本地帮派争斗无限制的升级了呢。在青联帮遭人袭击的第二天港督就找了他,让他赶紧把事情平息下去。因为在香港回归的问题上,魏港督在英国本部那一派倾向于和平解决,这就让国内的强硬派大为恼火,已经多次要求政府召回魏港督。
为此,国内和平派和强硬派已经多次交锋,吵得不可开交。在这个关键时候,魏港督可不愿意再授人以柄。陈爵士本人就是亲英派,子女又都在英国工作,对于港英政府的要求他还是从心里重视的。
于是,陈奇雄就找来了杨守正,责怪他不应该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等到杨守正说明了情况,以陈奇雄多年阅历,马上就敏感的认识到了这件事情与以前任何时候帮派间的争斗都不相同。
一个交流来港读书的内地小伙子能有这么大的能量?就算他再有钱,那么多凶狠善战的手下可也不是轻易就能找得到的。这里面会不会有其他的背景?可是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也无非只能有两个可能。
第一种情况就是杨守正提供的信息不准确,说不定是小伙子说大话吓唬杨守正,却偏巧碰到真的有一帮人再打杨守正的主意。也就是碰巧而已,其实这件事情和那个小伙子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第二种情况就是,这件事情确确实实真的是那个小伙子做的。那就证明杨守正得罪的这个小伙子根本就不是普通学生,他到香港来上学肯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的背后也肯定有人支持。
谁能支持他这么横行无忌呢?他背后的势力已经若隐若现呼之欲出。可是,尽管自己可以在内心猜测,还就是不能说出来,那可是会遭到残酷报复的。
这件事情,既然对方按照黑道的方式参与进来,那就只有采取道上的规矩解决。于是,陈爵士才发出了红贴,想让全港的帮会再次团结在他的周围,把侵入港岛的这帮人撵出港岛。
不成想,自己刚刚说完。马上就有人表示了反对,偏偏这个徐传英在道上的备份很高,说的话又都在理,弄得自己也不好反驳。
想到这里,陈奇雄不由得瞪了杨守正一眼,心说这都是你平时飞扬跋扈,得罪人太多引出的结果。
徐传英说完了以后,老神在在端起面前的茶杯喝水,根本就不理会杨守正凶狠的眼神。就算你杨守正在恨不得杀了我,在这种场合你也不敢动手。眼神又不是刀子,就算是让你看上千八百眼能把我怎么样?
也许这几年杨守正真是得罪人太多,坐在陈奇雄左右两边的这几桌大佬一个个全都低着头默然不语,在徐传英喝完一杯茶后,还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表示支持陈爵士的号召。
“妈的,你个老不死的说什么呢,现在他们只是对付青联帮,要是青联帮顶不住的话,很快就会轮到你的洪义堂了,老家伙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居然连这都看不出来?”坐在稍远些桌前的一个留着小平头的年轻人,猛然站起来指着徐传英大骂道。
“干你娘,齐三你个王八蛋怎么跟前辈说话的?你老大坐着还没放个屁呢,你他妈冒充什么大人吃瓜的?”看来这个人是徐传英的手下,即便不是也肯定是看不惯杨守正的为人。
“你妈隔壁的隋军,还说我不懂的规矩,难道你就懂了?老子大小是青联帮的堂主,你他妈是什么身份敢这么跟我说话?”小平头指着隋军大声喝道。
随着这两个人越吵越烈,低下几桌人也都嘤嘤嗡嗡的乱了起来。
陈奇雄阴沉着脸坐在座位上,默默地听着满厅像苍蝇一般乱哄哄的吵骂声,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暗暗感叹现在真的已经是人心不古。这要是放在以前,谁敢在自己面前大吵大叫,更不要说指着自己的鼻子斥责自己做事不公了。
听了一会儿,眼看着大厅中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有几桌人隔着桌子互相指着对方几乎就要动手。陈爵士再也忍耐不住,用干枯的手指敲着桌子大声喝道:“静一静,静一静,都给闭嘴……”
尽管他面前的麦克风随着他喘息的声音发出刺耳的轰鸣,但是,那些人正吵在兴头上,又有哪一个肯听他的?
大厅一角,和霍元峰静坐旁观的李军,伸手抚了抚架在鼻子上面的巨大墨镜,低声笑道:“像菜市场一样,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