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庆走到天林身边,笑道:“我跟我师兄好长时间没见面了,随便热闹热闹。”
天林跟着笑:“嘻嘻哈哈办真事儿啊你。”抬手指了指中年大个子,“朱哥,朱大志,咱们中队的大师兄。”
元庆跟朱大志握了握手:“朱哥多关照。”
朱大志笑咪咪地拍了拍元庆的胳膊:“此言差矣,你应该关照我才对。哈哈,咱们是一个看守所出来的牢友呢。”
“我听说过了,”元庆说,“听梁川说,你也是‘二看’来的,你在大号还是小号儿?”
“那时候不分大小号儿,基本都在大号,小号儿关的是反革命……”
“元庆你不知道,”天林插话道,“朱哥跟咱们不是一个年代进来的,他76年就在看守所了。”
元庆吃了一惊:“嚯,你进来这么多年了啊……我算算。76年,83年……七年了?”
朱大志坦然一笑:“日子不扛混的,眨眼之间老掉毛了都。我十五年,减了三年,还有不到五年到期。”
天林说:“用不了五年,年底奖惩大会的时候,朱哥又得减,弄不好直接释放,事在人为嘛。”
朱大志矜持地一笑,对孙奎说:“站在这儿说话不方便,去值班室聊?”
孙奎瞅了瞅值班室,有些为难:“你不知道,最近世虎兄心情不好,老是……算了,我去跟他说说。”“不用了,”朱大志微笑着扫一眼值班室,拉回孙奎,说,“老孙你也是,组长不是你的吗?连这点儿权威都没有?算了,我回去了,改天我让他们把储藏室收拾出来,以后咱们有话去那儿说。”天林矜矜鼻子,把头转向一边,若有所思。孙奎叹了一口气:“没有办法啊,谁让人家世虎兄拳头大,脑子活的?”
看看这三个“积委会”的表情,元庆感觉里面的事情挺复杂,说声“我先回去了”,转身就走。
天林在后面说:“小军在他屋里等你。”
元庆回头问:“那不也算串号儿?”
天林的嗓子一下子变粗了:“那边例外!操,不看看那是谁的组。”
推开小军那个组的门,元庆首先看到的是钱广:“哈,老钱也在这个组?”
钱广的一边脸是肿的,笑起来像是在跟谁生气:“哪儿呀,我……”话没说完,就被小军一脚踹到了门口。
钱广扒着门框打滴溜:“军哥,看在咱们是一起来的份上,你无论如何得帮帮我。”
小军脱下鞋,嗖地砸了过去:“有事儿找政府!”
元庆关上门,发现小军这个屋里的人跟看守所的人差不多的德行,全都低着头坐在各自的铺位上,估计大家都害怕小军。元庆心里有些不爽,何必呢?打劳改都挺不容易的……讪讪地坐到小军对面的床上,笑道:“钱广又怎么了?”小军让一个抬头打量元庆的瘦子过去捡回自己的鞋,穿上,拉起元庆往门外走:“彪子挨揍了呢……不管,类似这种‘逼裂’汉子,帮他都感觉窝囊。刚才你修理谷满仓了?”
元庆点了点头:“你看见了?”
小军说:“钱广看见的。以后别这样了,办事儿得师出有名,不然容易吃亏。”
元庆说:“咱有名啊,他‘滚’梁川,还打人。”
小军搂着元庆的肩膀往厕所那边走:“你没弄明白我的意思呢。出手前,必须先‘调口子’,污七八糟先给老小子糊上,弄它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让政府支持,然后……”“我明白了,”元庆豁然开朗,继而有点后怕,“妈的,幸亏谷满仓没跟我玩命,不然我又要去严管队改改脾气了。”小军嗯嗯着,一甩手:“要玩就玩它个‘拿血管’的,一次性报废,不然很多麻烦等着你,这儿跟社会上一样,必须狠。”
在厕所西边的铁窗下站住,小军问:“见过梁川了?”
元庆点头:“刚才跟他聊了一会儿。”
“以后尽量别跟这种人接触,他整天忙碌着写申诉材料,这属于反改造分子,队长不待见,犯人也瞧不起,”小军蹲下,用手指着地上画了一个圈,点着圈内说,“一旦进了这个圈子,就很难出来了。看见没,没有缝,想出来比越狱还难……只要政府和犯人对你的印象定了,想改变的话,必须做出点儿惊天动地的事情。还有,听说钱广这小子还有点眼药的毛病,屁大点的事儿就去政府那里嚎丧……”“不会吧,”元庆摇了摇手,“我了解他,当初在看守所张三儿经常逼他唱歌,他都没报告管理员。有可能他找政府那是说他自己的事情呢。”
“环境变了,人会随着变的,”小军说,“你以前就有动不动就动手的毛病吗?”
“那倒没有……我不信梁川是那种人,是不是又是钱广跟你说的?那是个标准的臭嘴。”
“我不过是提醒提醒你,不说这事儿了……”小军皱了一下眉头,“打狗也得看主人,王胖子想挨‘忙活’了。”
“又怎么了?”
“刚才我忽然一想,这事儿不对。王二凭什么打钱广?他不知道我跟钱广是一起下队的吗?这事儿没完!”
“钱广是怎么跟你说的?”
“你不用管了……”小军按按元庆的肩膀,“咱们继续说咱们的事儿。你十年,很长啊,以后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