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子也下了起诉吗？”
“也下了，”老臭的表情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好像是贩毒，贩毒啊，估计肯定是个‘打眼儿’的货。”
“贩毒？”不会吧？元庆想，小菠菜的“生意”里面好像没有这个。
“好象是……他拿了起诉书，跟小满嘀咕，我听了几句……摇头丸？反正小满看了他的起诉书就不搭理他了……”
“我明白了。”元庆笑了，肯定是刚子最后那阵子接触古大彬，有可能帮古大彬倒腾过摇头丸。
“你知不知道他一开始判了几年？”元庆问。
“知道，跟我一样，十五年……这次恐怕就没那么便宜了，铁定是个打眼儿的‘口子’。”
“难说……”
元庆躺下了，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样的感觉，一些灰尘一样的影像飘过眼前……元庆看见年轻的自己站在一个烟雾缭绕的关公塑像前，身边是一脸肃穆的小满，烟雾缠绕着小满，小满的旁边站着一个人，这个人形象模糊，像鬼魂又像一撮烟……他是谁？古大彬？元庆分辨不出来……很多烟雾从地底下冒出来，烟雾里，小满、胡金、小军、肖卫东、岳水……很多熟悉的面孔在摇荡，一阵风吹过来，这些面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古战场一样嘈杂的一个市场，元庆和肖卫东扑向一幢半圆形的楼房……小菠菜出现了，小菠菜狞笑着向肖卫东抡起了棍子……
刚子和小菠菜开枪打死戚黑子那事儿已经过去几年了？元庆努力地想，想不起来，他感觉这事儿离现在很远，很模糊。
有趣的是，第二天上午，刚子也来了集中号，这让元庆大感意外，以为是谁在跟自己开玩笑。
铁门关上，刚子贼溜溜的眼睛在四处踅摸。
元庆知道刚子是在找自己，倚着墙角咳嗽了一声。
刚子的眼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似的定在了元庆的脸上：“好家伙，还真的是小哥你啊！”
元庆站起来，摸着自己的肚子笑：“我都胖成这样了，你还能认得出来？”
刚子夸张地“哎呀”了一声：“你什么记性啊小哥，咱们这才几年没见面啊，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
“真的？我想不起来咱们是哪一年见面的了……”
“哪一年？让我想想……”刚子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尴尬，“哈，我也想不清楚了，反正那年咱们是在市场里……”
“哈，我想起来了……”元庆笑了，“那年冬天，我和卫东大哥去找小菠菜，你拿着一把破发令枪……”
“别说了，别说了小哥，”刚子的脸红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丢下铺盖，过来跟元庆抱了抱，“缘分啊小哥。”
“这样的缘分还是少一点儿的好，”元庆推开了刚子，“你判了几年？”
“还那样，十五年，”怕元庆不明白，刚子解释道，“刚开始判了十五年，发到第二监狱呆了将近三年，这次又加了五年，合并执行十五年，等于又回到了起点……对了，咱们没见面快要五年了吧，你确实比以前胖了一些。是不是看守所的牢饭好吃？”
“咱有‘毛毛’啊，”元庆一笑，“现在看守所也跟上形势，开小卖部，搞创收了，有钱在哪儿也‘熬炼’不着。”
“对，是这么回事儿……娘的，小满哥也胖了，在里面不消耗体力，光长肉。”
“消耗脑力比消耗体力还难受……也难说，小满就那么个品种，没心没肺的，在哪儿也累不着他。”
“小满哥的脾气挺怪，”刚子拉元庆坐下了，“看了我的起诉书，他直接不跟我说话了，要是我还跟他在一起，备不住会挨揍。”
“该揍，”元庆笑了笑，“谁让你最后跟古大彬凑到一起的？”
“古大彬，古大彬……我操他老娘的，这辈子我跟他没完，除非我这辈子烂在监狱里！”
“你们最后不是挺好的吗？”元庆感觉纳闷。
“好个屌毛啊！古大彬出卖了我……”刚子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灰尘，“小满不搭理我，那就对了……小哥你不知道，古大彪子简直不是人，他一直在耍我……你知道不，我为什么那么快就被警察给抓了？是他给我下了‘药’。跟小菠菜一起‘弄挺’了戚黑子以后，我在外面躲着，一开始我跟小菠菜还有联系，后来小菠菜就没了音讯。你不知道，在外面躲事儿，如果没有亲戚朋友的消息，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在工地上当过小工，搬砖、推小车、砌墙，手都要累残了，血泡变成老茧……我还收破烂，帮人割麦子、刨地瓜……下着大雪的冬天不敢在一个地方住，睡桥洞……当初我误会小菠菜了，以为他不管我了……我的身上没带多少钱，就打电话给古大彬，想让他给我弄点儿钱过来。他答应了，问我在哪儿？当初我多了一个心眼儿，说我跟小菠菜在一起，小菠菜不让我告诉任何人我们的下落。古大彬说，那你亲自来拿钱吧，要是我给你汇款，万一你们出了事儿，我就成你们的同案了。当初我确实被钱给憋坏了，想都没想就去了……后果是什么，小哥你应该知道。”
“不对吧？”元庆笑道，“我在外面的时候，大家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听到的是什么？”刚子的眼珠子瞪起来了，里面布满血丝。
“我听到的是，古大彬动员你投案……”
“去他妈的！我投他娘的×毛案啊？谁不知道杀了人要偿命？我就那么傻？”
“哈，不是你投案，你会判得这么轻？”
“小菠菜……不，康哥，康哥是个仗义人，是他把事情揽过去了，他说，两枪都是他开的……”
“别糊弄我了，”元庆笑着摇了摇手，“警察就那么好糊弄？”
“对，这事儿没糊弄过去，但是，康哥在法庭上说了很多关于他逼我参与这事儿的情况……”
“算了，你别跟我唠叨这些了，我又不是法官。”
“咳，咱们这不是说到古大彪子才提到这个的嘛……”刚子接过元庆递过来的烟，抽两口，苦笑道，“坏就坏在康哥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我联系，这就是命啊……我跟古大彬通完电话以后，立马就想过去找他，这时候小菠菜通过一个兄弟找到了我。我们见面了，是在很远的一个地方……我没敢告诉他我跟古大彬通电话这事儿。康哥给了我一部分钱，让我继续躲着……我想想我这一躲还不知道要躲到什么时候，也许就是一辈子，我爹我娘，我妹妹怎么办？我爹娘养我这么大……”刚子的眼泪下来了，“打从我开始在社会上游荡就没有尽一天孝心，我算不算爹娘的儿子？我财迷心窍了，就去找古大彬拿钱，我想给家里送点儿钱……我进来了，我还认了古大彬是个好人，什么事儿也没牵扯到他。说实在的，戚黑子的下落是古大彬提供给我的……古大彬贩卖摇头丸、麻古，这些事儿我都替他埋在心里。一年又一年，我想通了……这次是我自己检举的自己，我要把古大彪子也弄进来！小哥，小菠菜死了，他是条好汉，他是我的好哥哥，我对不起他……”
“我明白了，是你带着警察去抓的小菠菜是吧？”
“是……我是个杂碎啊，我为了自己不死，让一个好哥哥死了……”
“算了，这事儿过去就不要再提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元庆摸了摸刚子的肩膀，“别难过了，你能明白过来就好。”
“前几天提审的时候，我听说了，警察开始抓古大彬了，估计这小子在外面‘晃晃’不了几天了。”
“这些事儿你跟小满说过吗？”
“他不理我，我怎么说？找抽？”刚子苦笑了一声，“不过刚才我来之前简单跟他说了说我揭发古大彬贩毒这事儿，他不说话，瞅着墙根冷笑……小满哥的脾气真是怪。对了，我出门的时候，他说，你见了元庆告诉他一声，好好在潍北呆着，我会安排人去接见他的。”
“潍北？”元庆一怔，脸跟着黄了，心提得老高，“什么意思？”
“我听出来了，他的意思可能是咱们这帮人要‘批发’给潍北劳改农场……小满哥是个本事人，消息一向很灵通。”
“也许是吧。”元庆蔫蔫地垂下了头，好嘛，我还以为自己能回第二监狱呢，那儿我门儿清，这下子完蛋了。
小哥你判了几年？”闷了一阵，刚子问元庆。
“小哥他判了七年，”史乃安凑过来，嬉皮笑脸地替元庆回答，“开始他还以为最多三年呢，这倒好，额外多了四年。”
“不少……”刚子叹了一口气，“出去也成老青年了。”
“早他妈成了老青年了，”元庆抬起头，苦笑一声，“出去就快四十了，老僵尸一个。”
“别怕，玩好了五十也不晚，”刚子笑道，“人家吴长水现在都五十多了，不是照样黑白两道通吃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