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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三人谁都没有说话。品书网灰漠漠、白茫茫的天地间一片肃杀,只有怒号的风雪吹卷得三人的衣襟猎猎作响。
“祁王妃……”苏青最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道:“一别年余,祁王殿下对你……”
“苏大夫!”萧玄胤挥手制止了苏青的话,无情淡漠的脸如同春风化水般,渐渐浮起一抹柔情、一丝喜悦、一点儿愧疚,暗夜般深不可测的眼睛深深注视着夏云岚,一步一步走过来道:“云岚,还在恨本王吗?”
夏云岚没有说话,任萧玄胤穿过漫天风雪走向自己身边。
“自你走后……”隔着风的怒号,雪的飞舞,萧玄胤的声音清晰得宛在耳畔:“本王从未有一天放弃过对你的寻找……今日难得你我夫妻重见,云岚,跟本王回家可好?”
夏云岚仍然没有说话,在萧玄胤距离自己丈余远处,她眯起了眼睛,一抹浅浅的笑勾起在唇角。
她从来不知道,萧玄胤居然也会有如此天真的时候。
那些刻骨铭心的恨,那些锥心刺骨的痛……他以为,可以风过无痕般在生命里湮灭吗?
看见夏云岚的笑,萧玄胤眼中有片刻恍惚,脚下微微顿了一下,接着加快步子向前走来。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
“萧、玄、胤——”夏云岚朱唇轻启,三个冷冽无比的字自口中缓缓吐出。
然而,“胤”字未落,一道刺眼的白光忽然自夏云岚手中发出,直直照向萧玄胤墨色斗蓬下的两只眼睛。萧玄胤举袖欲挡间,夏云岚纤手轻扬,一十八点锐利的寒芒如暗夜流星般,蓦然射向萧玄胤全身一十八处穴道。
“祁王妃——”苏青失口惊呼。
看着一十八支千羽飞针全部准确无误地没入萧玄胤身体,夏云岚轻轻吁了口气,笑吟吟道:“念在你当日放了我的份上,我本该给你一个痛快的了断。可是,我忽然很想看看,一个不能说说、不能走路、没了武功、没了希望的祁王殿下,是否还会是以前那个睥睨天下、不可一世、自以为是、独断专行的祁王殿下……”
萧玄胤张了张嘴,似乎想对夏云岚说些什么,却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已无力地跪倒在雪地上。
血——鲜红的血,从萧玄胤捂着身体的手指间渗出。
“祁王殿下——”苏青冲过来扶住了萧玄胤,一边查看萧玄胤的伤势,一边向夏云岚痛声叫道:“夫妻一场,你怎忍心如此对他?!”
“夫妻?呵呵……”夏云岚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萧玄胤淡淡道:“萧玄胤,你听清楚了——我夏云岚,既不是金燕子,也不是将军府的大小姐,更不是哪一国的奸细。咱们的相见,本是一场误会。若你不曾那般对我,我们本可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只是,你既将我逼上绝路,我也要让你尝尝绝望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云……岚……”萧玄胤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紧蹙的眉梢似乎在忍耐着极度的疼痛。
夏云岚满意地看着萧玄胤痛楚已极的脸色,残忍地笑道:“十八支千羽飞针,被十八种非常霸道的慢性毒药浸泡过七天七夜。可惜我对用毒之道不是太懂,不然,或许可以预测一下你的死亡之期,和你死亡时的样子……”
“祁王妃——”风雪之中,一滴泪水隐隐挂在苏青腮角,苏青失却了一贯的恬淡冷静,悲愤地叫道:“祁王殿下对你用情至深,难道你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吗?!受长公主挑唆冤枉了你,是他的错……但他一直心怀悔疚,想要用余生补偿你,为什么你不肯给他一个机会?!”
“补偿?机会?”夏云岚漠然仰天笑道:“他的痛苦、绝望、死亡……就是对我最好的补偿!至于机会……当日密室之中,他可曾给过我机会?!”
“祁王妃,”苏青压下了愤怒,凄然道:“你纵不念他一年多来对你日思夜想、派出无数暗卫打探你的消息,难道也不念他当日放了你、又为你亲赴龙炎寻找接骨木送与司马公子……”
“什么?”夏云岚怔了一下,蓦然瞪着苏青。
她所用的接骨木,竟是萧玄胤亲赴龙炎为她找来的?
“祁王妃,”苏青扶着萧玄胤,声音中含着泪意道:“他一直是个骄傲的男人,可是为了你,他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骄傲……即便当初他误以为你是金燕子,误以为你是燕烈王的女人,他告诉我,只要你肯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他亦愿意和你共守一生……这样的深情,这样的爱,难道还打动不了你的心吗……”
“苏大夫——”片刻的感动稍纵即逝,夏云岚打断了苏青的话,傲然道:“难道他喜欢我,我就要接受他的喜欢吗?因为我不肯接受他的所谓深情,他就可以那样对我吗?”
他对她犯下的罪百死而莫赎,区区接骨木,算得了什么?
在那个男人面前,她曾尊严尽失……他给的爱与她何关?他不死,岂足以洗刷她的耻辱?
“祁王妃……”苏青顿了一下,一时竟无言以对。
夏云岚昂了昂头,冷漠地接着道:“他所加之于我的痛苦,你又能了解多少?你什么都不了解,又有什么资格劝我放过他?江湖的规矩,血债血还——如今我对他所做的事,只不过是他早该付出的代价而已!”
言罢,夏云岚懒得再听苏青说什么,绕过萧玄胤,在茫茫风雪之中向着苍狼国的方向飞掠而去。
杀人,是一件单纯的事。这一次,她的废话已经太多……
两个月后,雷谷城。
作为苍狼国国都,这里的繁华气象几乎不输天武城。
夏云岚到达雷谷城的第一件事,是到号称苍狼国第一酒楼的云梦轩酒楼喝酒。
她本来是不喝酒的,她一向有足够的自制和冷静,远离“酒”这种容易让人迷恋又容易让人迷醉的东西。
但不知为什么,自离开承夏国后,她的心里便一直有点儿堵。
像塞着一团棉花,又像卡着一根鱼刺,时而堵得闷疼,时而堵得刺疼。
照理说,大仇得报,夙愿已了,她本该开开心心、无牵无挂地开始来到苍云大陆的新生活。可是,整整两个月了,她却无论如何开心不起来。
这种反常的情况,这种少有的、被情绪控制的日子,使她的心既憋闷又慌乱。
最后,她决定大醉一场,看看那种能够使很多人忘记忧愁的东西,是否能够为她重新带来平静。
云梦轩酒楼的酒的确如传言中那般好喝,她喝了很多。
云梦轩酒楼的菜也很好吃,她从日影西斜直吃到月上东天。
没有人会等她回去,没有人会关心她吃多少喝多少,没有人会关心她是不是会伤了身子。
一个没有家的人,有充足的自由,也有充足的寂寞。
一个没有家的人,有充足的寂寞,也有充足的自由。
当她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便趴在酒楼的桌子上死猪一般睡了过去。
云梦轩酒楼在这个季节通宵营业,所以,一直没有人叫醒她。
第二天早晨,当刺目的阳光照在脸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头,又叫了三斤最上等的“玉琉璃”。
两个月来,这是她睡得最好的一觉。
没有纷乱的思绪,没有杂乱的梦境,没有说不出的空虚,没有莫名其妙的忧伤……
她喜欢这样的睡眠。
金色的、琥珀一般的酒液,映着金色的、琥珀一般的阳光,交织出一种别样的、异乎寻常的美。
这种美,会使人突然忍不住爱上醉生梦死的生活。
难怪世间有那么多的酒鬼、酒痴,原来,酒是这样神奇的一种东西。喝下它,会让人陷入一种舒服的麻木迟钝,从而忘记一切外在的危险、内在的烦恼,模糊一切细微琐碎的感受,从而活得轻松惬意、无所顾忌。
自由得像个没有臣民的王……
谁不想要轻松愉快的生活?谁会想要整日像个杀手或逃犯般紧绷绷地活着?
夏云岚端起酒杯,目色迷离地看着酒液,转眼间又喝了数杯。
“嘿,姑娘——常言道,独乐不如众乐。这一大早的,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不如找个朋友陪着一起喝,你说是不是?”
一个笑嘻嘻的男子声音,忽然从夏云岚身后传了过来。
夏云岚没有接话,也没有回头。
从昨天下午到昨天晚上,至少有三个公子哥儿看见她的背影与她搭讪,却在见着她的正脸后立即躲了开去。
她的脸上戴着人皮面具,左颊上有丝褶皱,像陈年的刀痕,但其实只是一张相貌平平的脸而已,并没有丑到吓人的地步。
然而,比起轻盈窈窕、秀逸如仙的背影,还是会因巨大的反差,令搭讪的公子哥儿们心理失衡,难以接受。
她知道这个笑嘻嘻的男子,不需要她出声打发,看见她的脸后,自然会装作适才的话不是对她说的。
所以,她自顾自地喝酒,丝毫不打算答理身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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