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看着从无相殿走出来的上官凝,近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一直无语,自己试图询问释尘师太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是见女儿一副深思沉静的样子,又不忍打扰,不知道释尘师太对女儿说了些什么,那可怕的谶语又是什么意思。蒋氏端起手中的杯子,轻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复又看向对面的上官凝。
“娘亲,凝儿真是不孝,净顾着想师太刚才的话了,都没顾虑到娘亲!”上官凝被蒋氏不小心碰倒的茶杯声惊醒过来,看着蒋氏手忙脚乱的扶起茶杯又慌忙擦拭溅到纱裙上的茶水,才惊觉自己竟然痴痴的发呆了许久,全然没顾忌娘亲。
因为是要询释尘师太的谶言,故此一应服侍的婢女都被安排到寮房休息去了,上官凝步出无相殿后的状态又很不好,蒋氏也就没唤丫鬟嬷嬷近身侍候,此刻母女两个看着蒋氏被茶水浸的狼狈的纱裙有些无措,在大雍朝若有人在寺庙、庵堂打碎瓷器、汤水倾翻都被视为是对神明的不敬。做为重生之身的上官凝对神明之事自然多了几分敬畏,更担心因此会让母亲背负不敬神明之过,慌忙的从供桌上取了香烛,虔诚的在香龛前磕了三个头,这才把燃好的香插进香炉。
“娘亲不必过于忧虑,师太留下女儿,不过是问了一些女儿在上官府这些年的生活,并无其他!”
蒋氏的脸上明显浮起怀疑。
“对你降生之时的箴语又做何解啊,如今已过十载,当日师太也言星月轮回命数也是不断变化的,现今命数又是如何?”
蒋氏最关心的依旧是之前的箴语,上官凝深知母亲关心箴语只是害怕自己未来会遭受波折。
“释尘师太说我降生之时的煞气这些年已经化去大半,如今反而祥瑞之气繁盛,师太会再帮凝儿诵经祈福,所以娘亲不必忧虑!”
上官凝故作轻松的回道,蒋氏脸上的疑惑忧愁消除大半,却并未恢复如常,显然还不能完全放心。
“那……母仪天下……?”
蒋氏嗫嗫出声,按理是不应该和年仅十岁的上官凝来讨论这样的问题,但眼下却不得不说,毕竟除了上官凝再无人得知释尘师太说了什么。
“娘亲,不管是不是母仪天下,总是不是血染四野那么恐怖的事不就好了?何况,我们上官家百年来都没有过女子嫁与颜氏一脉的先例,也许这母仪天下指的是别的也说不定!”
上官凝只能这样模糊的带过,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师太最后说的那句谶言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自己真的会做为上官家第一个嫁入皇族的女子?不管如何,上官凝再次对自己说复仇的路无论怎样自己都会走下去,决不放弃!
“娘亲,我们该启程回府啦,再耽搁下去我们就要留宿敬国庵啦!”见蒋氏脸上还没有完全释然,上官凝一边抱着蒋氏的胳膊撒娇一边提醒着蒋氏天色将晚该启程回府了。果然,蒋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便急着吩咐山茶和张嬷嬷收拾物品准备离庵回府。
未时金风山上的温度骤然下降,蒋氏早吩咐山茶取来一件灰鼠齐肩斗篷披在上官凝的身上。释尘师太特意遣小尼告知不必辞行来去随缘,于是一行人收拾齐整,山茶、锦葵分别扶着蒋氏和上官凝,张嬷嬷领着几个粗使丫鬟婆子跟在后面,转眼就行至了庵门口。
“谢夫人救命之恩!”
突然,一个人影挡在了庵门口,上官凝的脚步倏地止住,再也移动不得半分,虽然此时这个声音有着明显的变声期的沙哑,可是痴恋了十年朝夕相对了十年,就是这声音如何变化她也能听得出来。
顺着声音看过去,午后的光线里,此时的赫连穆宁单薄瘦弱,身上的衣物仍旧是途中被救起时穿的那件,由于沾了灰土,拍打过之后还是留下了一片明显的污迹,即便这样赫连穆宁依旧是儒雅笔直的逆光而立,分明不是落难之人的样子,反而是一副翩翩玉立的贵族之姿。
“这位小公子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介怀!”
蒋氏也认出了此时立在门前施礼谢恩的便是途中救起的那个小公子。看来在庵内休息了一段时间,体力恢复了不少,刚刚苏醒便来谢恩,小小年纪气度不凡,蒋氏心内不觉好感倍增。
“受人恩惠,定当感怀,小侄眼下受难无财无势不能报答夫人之万一,只能致谢于夫人,请夫人莫要推辞!”说罢又深施一礼。
“这位小公子真是恭谨有理,不知却是因何昏倒于道路之上呢?”
以蒋氏日常的行事,是断不会问出此言的,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少年蒋氏由衷的喜爱,故才有此一问。
“回夫人,小侄祖籍襄平,复姓赫连,字穆宁,今一十三岁,此番是前往青云城投奔世伯,以期他日可以考取功名重振家族,不料途中偶然风寒这才晕倒在路上!”
赫连穆宁不过两句话就将自己的身世交代出来,尽管蒋氏并未问及,可如此回答却让人甚觉自然,怜惜之情也油然而生。
蒋氏身后的上官凝听着这样的回答,心内不觉一凛,这回答与前世里母亲所救的那个书生所答竟是一致,然上官凝知道赫连穆宁祖籍并非襄平而是褚阳。
赫连穆宁三岁时其祖父赫连勃因虞山候谋反一案被牵连,先帝顾念赫连一脉早年有从龙之功,赫连勃又是两朝老臣,因此仅处死了直接参与谋反的赫连家二房赫连雄及几个参将,赫连勃被褫职还乡,赫连府被抄家,阖府上下除随身衣物不得带走任何物品,于是风光无限的赫连府至此没落,直到赫连穆宁回到青云城,卧薪尝胆上下斡旋,又有自己从旁协助,以上官家举族流放的代价才换来了赫连府的重兴。
但赫连穆宁为何会对母亲撒谎,隐瞒自己的祖籍,却又为何不隐藏姓名自报家门。前世里那个被母亲所救的书生又在何处,难道这一世里的一切都有所改变吗?
“赫连?这个姓氏很多年没有听过了,请问崔氏崔婉如小侄可是识得?”蒋氏眉头轻触,似是想起了些什么。
“回夫人,小侄不识!不知夫人何以会问起小侄是否识得这崔氏呢?”
“哦,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了这位故人,这位故人的夫家也是姓赫连的,不过夫家祖籍却是褚阳,是我唐突了!”
蒋氏似是沉浸在了过往的某个回忆中,神思忽远忽近,眼前的少年眉眼之间倒真的有那人的影子,可是是自己想多了罢!
上官凝却识得母亲口中的崔氏,并且这崔氏是赫连穆宁的嫡母,只不知为何赫连府离开青云城后,这崔氏就不得所踪,而整个赫连府也对这个崔氏讳莫如深,便是赫连勃和赫连府的老祖母宁氏也没对赫连穆宁提起过崔氏,以致于赫连穆宁连母亲的姓氏都不知道。
赫连穆宁是在二十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这个母亲的,相见之后本应欣喜的母子二人甚为冷漠,崔氏也只是淡淡的在府里住了两日便不辞而别。
直到身亡上官凝都未再见过这个崔氏,眼下母亲为何会突然问起崔氏呢?故人?上官凝在离府之前的十二年里都没有听母亲或者是府里的其他人提起过这个崔氏。
看来,这一世里自己要弄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上一世自己只顾着讨好赫连穆宁,浑浑噩噩的对周遭的事情漠不关心,以至于对很多事情都知道的模棱两可。
“赫连小侄,既是染了风寒更应注意歇息,此时山风正烈,快回房歇息去吧!我们一行也不宜耽搁,这便也下山了!”
蒋氏拉回飘忽的神思,对还躬身立于门口的赫连穆宁言道。
“谢夫人挂怀,然堂堂男儿岂能如此娇贵自己的身体,倒是夫人和这位小姐衣衫单薄应该注意保暖才是。夫人和小姐先行下山,小侄稍后便回!”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又不失温和真挚,身后的一众丫鬟婆子都被这少年一身的气度所折服,纷纷露出了赞赏的神情。
上官凝不由得嗤笑一声,这一世别的可能都会有所改变,可赫连穆宁这一身糊弄世人的虚伪嘴脸却真是一点没变,总是这么云淡风轻雍容典雅,明明是条毒蛇却偏偏装成无辜的兔子。
“这位小哥哥可真是温柔细心的很!”
上官凝忍不住出声,温柔细心四个字咬的尤其重。
赫连穆宁看向说话的小姑娘,十岁上下的年纪,明眸酷齿杏眼如星,墨似的长发及腰,只在额前挂一串红玛瑙镶边的纯金的眉心坠,红色的玛瑙衬得一张如花的小脸更是清丽无匹,然如此美丽的女孩周身却笼满寒意,娇艳的唇畔边明显的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容,还有刚才那句明明是赞许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让人觉得周身上下不舒服,自己得罪过这个女孩吗?初来青云城自己见过的人寥寥可数实在不可能招惹到谁,何况是这样一个容貌绝色出身高贵的小姐!
听见上官凝出声,蒋氏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状似不舒服的轻声咳嗽了一声。
“小姐谬赞了!山风愈强,小侄恭送夫人和小姐!”
说罢赫连穆宁侧身拱拳,看向蒋氏,眼神恭敬,而望向刚才出声的那个小女孩,心却不由得偷漏一下,小小年纪便已是这般姿色,他日怕是要冠绝大雍吧!心中如此想,面上却不漏半分,躬身施拜别礼。
蒋氏微笑点头,也不言语,抬步出了庵门,思虑片刻回头对依然躬身施礼的赫连穆宁道:“赫连小侄,如他日遇到难处,可到上官府拜会上官将军!”说罢转身向山下走去。
上官凝稍稍落后母亲几步,稍转头从赫连穆宁低着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诡笑,虽然极浅并且一闪而逝,可上官凝却意思不落的看了满眼。看来赫连穆宁是有备而来啊,上一世是从自己这边下手,这一世倒是直接寻了母亲,不过赫连穆宁,这一世有我上官凝在,你赫连穆宁的路很快就会走到头的!
上官凝不着痕迹的与赫连穆宁擦肩而过,用仅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说:“上官府的大门不是那么好进的,小心有去无回”!
阴测测的声音让赫连穆宁再次打了个冷战,如果说刚才对上官凝的敌意只是错觉,这一次赫连穆宁可以肯定这个倾色的小女孩对自己的确是憎恶的甚至仇恨。
因为在庵门处又耽搁了些时间,走在最前面的蒋氏脚步明显快了起来,紧跟着蒋氏的上官凝由于身量尚小,跟起来稍嫌吃力,但也心知今日进香的时辰已经晚了,母亲主持内院,晨昏定省是免不了的,若是晚膳时母亲未出现,怕是那两房姨娘又生出事端,于是便尽力加快脚步跟紧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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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前世的债这辈子来还吧,赫连穆宁,看看上官凝这辈子如何待你吧!亲们,想想这个赫连穆宁的结局,都猜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