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电话里声音传来的那一刻,花盼锦攥着手机的手猛颤,嘴里默念着,机具讽刺又寒凉的笑:“果然啊。”
人道虎毒不食子,但是那个人连她这个亲子都能算计,一个外人肚子里养出来的儿子,能有什么感情呢。
所以,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其实那一场灾难从来都不是横祸,而是人为吗?
花盼锦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殷英和宫鸿蹙眉不知道该怎么办。
“医生,这……”
“你们先出去。”
花盼锦那状态没持续两秒,深吸一口气就回过神来。
“盼锦,你怎么样?”
宫鸿有些担忧。
花盼锦勾着唇,侧过脸看他:“宫鸿,你先去拍电影,现在我们的时间是分秒必争,有些人总想阻止我们,但是我们一定不能让他如愿。”
“拍电影?!”
宫鸿瞪大眼睛:“你在说什么呢,重年还躺在床上没醒,你又是这个状态,我怎么可能有心情……”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殷英拉住了。
她摇了摇头,指了指门外。
宫鸿噤声,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出去了。
“那盼锦,你在这休息一下,我们等会把晚饭送上来。”
殷英和宫鸿出去,医生看了两眼也走出去,房间里只剩花盼锦和重年。
一个不能言,一个不愿言。
房间里静默如水,夕阳的光洒进来像是冬日里的日,纯白又温暖。
她坐在重年床头很久,然后突兀地冷笑一声。
笑声凉薄再不见伤心意。
花盼锦拿着手机打了个号码。
那个号码在号码簿里积了灰,名字最前面还加了一个z,这样就是最后一个名字了。
z熊c。
熊这个姓不常见,小学和初中的家长会是熊赪去的,签名里笔画最多的一个家长就是他。
大家都问花盼锦,为什么你姓花,你爸爸却姓熊?
熊后面那个字又怎么读,你爸爸的名字怎么这么复杂?
……
诸如此类的问题从小学一直困扰到她初中,后来就再没了纠缠。
高一的时候,她家长会没人来,高二的时候也没有。
她的老师你爸爸妈妈呢?都这么忙?
花盼锦说,她没有爸爸妈妈了。
她的妈妈走了,生死未卜,她的爸爸也走了,抛弃她不要她了。
所以那几年,她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孤儿形象在学校里被人用同情和异样的眼神看着的。
就算如此,她也从没有打过这个电话。
……
尘封的记忆就让它一点点沉寂下去就好,再一次拾起的时候总会带着怅惘和难以言喻的酸涩。
花盼锦知道,自己是真的要彻底说再见了。
“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小锦。”
花盼锦背过去,看着窗外的车流马路,背后是洁白的床铺和安静的人。
除此以外,只有卫生间里滴滴答答的水声和时钟一点点走动的痕迹。
“爸。”
她哑着嗓子,像枯木被罡风撕裂那样,让人心里难受又疼,挠出血珠子那样的刺。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
“或许这是最后一声了。”
花盼锦慢慢站起,缓缓走到阳台边。
重氏大楼里,股东会议结束,没有重年和重母的阻挡,琴川案=策划很快通过。
只等着上面招标,资金已然到位。
至于招标的时间,现在只和琴川的名声好坏有干系了。
没有大企业和资金的扶持,就琴川那水想要彻底清理,再恢复以往的生机继续坚持朴素至极的古镇,西直市的gdp会停滞不前的。
这这样一个大环境下,花钱不进账,就等于倒退。
琴川,势在必行。
他和花盼锦的缘分,一定会断。
熊赪拿了手机匆匆走进办公室,啪的一声,门被带上。
祁连站在门外,摸了摸鼻子。
“你想说什么?”
熊赪站在重氏总部的高楼之上,从落地窗俯瞰街道上来往的车辆就像是在看一个个火柴盒子,渺小又脆弱。
从花盼锦的爷爷没留给他一分财产的时候,他就对那里不成留恋了。
他年少离家,在都市里摸爬滚打,为的就是能挣更多的钱,拿到人上人的权力和地位。
花家在她爷爷那一辈是江南顶顶有名的大家。
水墨画一派的大家或多或少都和花盼锦的爷爷有过交集,老人家生平仅得一女,双腿残疾,至婚嫁年纪还未觅得良胥。
熊赪和花盼锦的母亲花阮的相遇十分凑巧。
曦嗔桥头,花阮放跟着的花家佣人去买糖糕,熊赪以为她不能一人过桥,和同行的伙伴道了声,就过来推着人过桥。
花阮吓得惊慌失措,推搡间把他借来的相机砸到了地上,啪嗒一声,掉进了琴川河里。
“我赔你。”
她抬头勾着发,歉意地笑。
熊赪是极好看的书生长相,他惊恐略带讶叹的表情落入花阮眼中,一望就沦陷。
他听成了“我陪你”。
“水凉,我自己捞就好了。”
他推着人又再一次过了曦嗔桥,将人放回原位。
花阮笑。
笑这个呆板的书生有些迂腐和呆傻。
“你推我回来,倒白白损失了一个相机,还跑了两趟曦嗔桥,这时间,下去再找也找不到相机了。”
花阮抬头:“我赔你相机。”
书生面的熊赪微楞,才恍悟人家说的是“赔”。
他脸红,想要勇敢大气地拒绝,但是奈何自己确实没钱买相机,推搡两下,又红着脸应了。
那日夕阳下,是同伴心照不宣的笑和柔和的江南初遇画。
花阮这一眼,记了一辈子。
到走的那一天她也不曾想过,为何偏偏那一日佣人一走熊赪就来推车,为何他那日明明是来推轮椅却还捧着一个名贵相机,明明是最有涵养书卷气的读书人却不打招呼径直推车。
她不能去想。
在大婚时熊赪喝得大醉那夜她不能想,在他日日外出参见摄影展酒会的时候她不能想,在她独自一人养大花盼锦的时候她不能想。
她怕一想,她的人生就更加悲哀。
“重年是你派人做的对不对?”
花盼锦的声音勾起了熊赪在离开锦园后的记忆。
那时候,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从锦园出来,他恨自己大好的青春白送给了花家却没捞到一分好处,恨自己明明有满腔才华却要被安排老死在那落魄的古宅里,恨自己为什么不能飞上枝头做个凤凰。
重氏集团的公主说不嫁就不嫁,她能任性至此,他凭什么不能活得潇洒。
是了,重氏。
重氏集团是个顶有名的房地产企业,总部设在西直就是他的机会。
不过三十岁出头的重总是个任性又潇洒的人,她最是欣赏有脸蛋又有雄心的男人。
相传,她看不上重年的父亲,就是因为他当时做着丢脸又没前途的事业,她不缺钱,但是她不能允许自己的男人不会赚钱。
拖着故年之交,他混入了一场顶奢酒会。
钱他没有,但是他有人。
熊赪对自己这张脸是既有自信的。
这么多年,他从未失败过。
熊总是阅人无数,但是碰到熊赪这种从底层摸爬滚打,什么鬼话和手段都使得出的,她还是太过稚嫩。
烈性女人最抵不过温柔乡,就像烈马英雄绕不过柔柔美人关一样。
熊总,也是个看脸的人呐。
“跟我?没有名分,没有脸面,还要被传成是一个上门自荐的男人,你愿意?”
她挑着他的下巴,摸索着微刺的胡茬。
“只要你愿意,一切都会有的。”
他拉住人带进怀里。
重总有个儿子,不爱说话,沉默又设防。
从小便是如此。
偏生重总极为疼爱他。
见到重年的第一眼,熊赪就知道为何独独自己能入她的眼。
因为他的长相。
是因为好看却也不全是。
他和重年长得有几分肖似。
都是典型的江南长相。
“神奇吧,你好像是他亲父一样。”
为了给孩子补上缺失的父爱,重总连自己都舍得。
“你好好待他,重氏就给你养老。”
顽劣性子的人初见能有多喜欢人到中年的熊赪,不过为了一张看起来像是父亲的脸。
熊赪攥着拳头,微微勾唇:“好,我一定好好待他。”
从那时候起,熊赪就知道,要想拿到重氏的东西,重年这个小少爷必须死。
杀人是犯法的,所以……
冯无几个是熊赪以前家乡的老乡,被叫去琴川的时候只是为了去打探锦园的动静,这一呆,就是数年。
打架犯浑,抢掠偷盗,这么多年没少干过。
熊赪初次知道重年喜欢画画的时候,便有意无意地将锦园的照片放在他面前过。
家里的摄影册子也不好世界各地的古镇建筑。
锦园是私人宅院,他走的时候连正经的照片集都没能带出来,只有手机里几张剪影。
“这个是哪里?”
十八岁的重年问。
熊赪捞过放在案脚的手机:“哦,以前去琴川玩的时候,无意从院子里偷拍的,这个院子是私人的,不让人进。”
“就怕是你,也不好太进的。”
“哦。”
重年抱着笔钻进车里去参加高考。
“我的儿子考完了?想要去哪玩?妈妈给你订票。”
“锦园,写生。”
从考场回来的重年打开电脑,指着上面的锦园皂坊的铺子直直地看着重总。
“好。”
接下来就是邮件,就是那雨巷,就是那断手。
无数个回忆交织,成了密密麻麻的因果。
熊赪勾了唇,一点都不后悔。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是怕,怕没机会看到琴川覆灭,重氏易主。
“熊赪,你枉为人父!”
不止是对她,更是对一个尊叫了他这么多年叔叔的重年。
“人父?”
熊赪轻笑。
“那你爷爷又没有考虑过,一个男人,在外面应酬的时候还要数着点回去报备,用点钱买东西还要回去找自己女人要?发妻死了连张银行卡都没有?我付出十几年的青春连一个子都没有,他花珏峰想过我这个人子了吗?”
熊赪的声音从座位后传来,站在门外敲门的祁连顿住,抿了抿唇,回身档去了一种吃瓜的助理。
“去去去,被偷听。”
屋里的声音模糊,只语气重一点才会被听到。
熊赪就这一句话说的大声了点,但也是压着怒气的,是以他们只听见叽叽咕咕的声音,和平时的安静不一样,才生了好奇。
“熊总在里面干什么啊?我们小少爷到底怎么了!”
他们也是看到了视频,但是少有人知道他才去开完了股东会议,还以为他干葱医院回来。
祁连眯了眯眼:“去去去,别瞎说,我们小少爷好着呢!”
余宋从重年出事就一直在打电话,祁连有没有走,熊赪有没有走,她再清楚不过。
只是重年的手机不通,重总的手机不通,她……
“诶呀,我去医院!”
琴川一案已经通过,小少爷所言全都变成了事实,本来应该是他进去组织的,这人却无缘无故进了医院。
重总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这个时候生病。
生病就生病,电话打了十几个都接不通。
余宋不免开始怀疑。
“余宋姐去哪?”
祁连从楼梯口往下看,正巧看到大厅里余宋拿了车钥匙。
余宋顿住,抬头往上看去。
办公室里,熊赪这么吼完,那边传来花盼锦轻嗤声。
“你不值得?那你让一个十几岁只是单纯爱画画的男孩断送了梦想,他就是罪有应得吗?”
“你的不幸,凭什么要让无辜的人给你买单?”
“我时如此,琴川是如此,重年是如此,难道重总你也是不曾动过感情的吗!”
“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钱和地位最重要,不给你,就是对不住你了?!”
“熊赪,你不配为人,以后,我再不会顾忌父女之情。”
“你知道的,花家人从始至终,都决绝冷静的可怕。”
她的爷爷可以因为看透熊赪不念旧情一文不给,她的母亲可以为了解脱放纵自己一人决绝而去,而她,可以为了她要守护的东西把自己的亲生父亲送进监狱。
这是花家人,是刻在她骨血里的倔。
“再见,我也终于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虽然,她早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