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所珍视的,除了夏漠辰,便是五皇子夏漠辞了。苏映雪看了眼榻上沉睡的少年,先前猜测他这种任性骄纵的性子,应是某个得宠的皇子,却不成想竟是皇后的幼子。忽然想起,这夏国皇后的娘家,似乎也是姓习的。
压下心头思绪,苏映雪勾了勾唇角,冷淡地笑了:“习大人莫非以为民女在讨要报酬?”
烛火落在他澄澈的眸中,摇曳不定,习青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苏映雪拂袖站了起来,叹息道:“这解药的药引极为特殊,恐怕即便是皇后娘娘,也未必就能寻得到那药引。”
习青面上平静再也维持不下去,焦急道:“应大夫这是何意?”
苏映雪叹了口气,默然片刻道:“殿下的毒,这世上只有两物可解,一则是血玲珑,一则是凤丹……”
她话没说完,习青已倒抽了一口冷气。
苏映雪叹道:“你看,我说了,有法可解,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药引,我最多也只能尽量长地控制毒素的蔓延。”
习青面如死灰,许久方才缓缓道:“血玲珑据说曾为曲桑国某个宠妃所有,这宠妃暴病死去后便不知所踪,这凤丹,说起来更是玄妙至极,传言甚多,却从未有人见过……”
苏映雪一直都在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哀伤恳切,并没有丝毫作违的痕迹,也许他真的不晓得凤丹……可是,作为皇后最亲近的娘家人,他竟然不晓得这东西,也着实蹊跷了些……不过,也只是一瞬,苏映雪便明白过来,凤丹这等神物,想来也不会四处宣扬。莫清风既告诉她,此丹在夏国皇宫,那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操之过急,终是不宜。
苏映雪抬眸,淡淡道:“民女言尽于此”,福了福身,提起药箱往外走去。
眼前青影一闪,习青挡住了她的去路。
苏映雪没有多少意外,却还是做出了一副微恼的神色:“习大人待要如何?”
习青道:“还请应大夫留在府中照看殿下。”
苏映雪转了转眼珠:“诊费……”
习青马上道:“百两黄金,若是殿下能……”顿了下,毅然道:“若是殿下的毒能解去,在下现在便可代皇后娘娘许下万金。”
苏映雪故作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果然看到习青眸中一闪而逝的了然。
一个有弱点的人,总是比较让人相信,他这样谨慎的人肯那般轻易地信任自己,并且领着自己到了夏漠辞面前,想来除了莫清风给她的那枚象征玄机子之徒的玉佩,便是自己这显而易见的贪财之态了。
可是,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所说的,除了血玲珑便是凤丹方可为夏漠辞彻底祛毒,惊喜之后,便马上收了那幅嘴脸,迟疑着道:“习大人若想殿下彻底好起来,还是尽快找到神物。”
习青脸色有些茫然,半晌方才点了点头,又道:“府中还有一个受伤的部将,应大夫随在下来。”
苏映雪仰头望着他,只是不动。
习青道:“诊费同样是百金。”
一个受伤的部将,竟也值百金?苏映雪掩住心头诧异,面上适时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他去了。
然而,当她见到了这个习青口中所谓的受伤部将,登时便定在那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的恍惚。
自那场厮杀之后,已是三年。
高脚香炉里正氲着缱绻细烟,空气中萦绕着薄荷的清香。
蔷薇花枝探窗而入,花叶侬丽,招摇地停在那人身侧。
他一袭白衣,斜躺在软榻上看书,书卷掩住了大半张面孔,眉眼低垂,敛尽眸底风华。泼墨般的乌发垂下来,在微风中缓缓摇曳,生出几分莫名的清寂。
习青恭敬地行礼之后,开始介绍苏映雪:“殿下,这位是揭了皇榜的应大夫。”
手心里浸满了汗,她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扑上去将他撕碎。隔了三年的光阴,那恨,依然深入骨髓,并且轻易地将她吞噬。
见苏映雪僵着不动,习青神色有些焦急,悄悄扯了扯她的衣摆。
苏映雪却浑然不觉,心头被惨淡过往的记忆肆虐之后,泛出汹涌的痛和悲凉。僵硬地垂下头,卑微地伏在地上,叩拜她的仇人。
“殿下”,习青询问道:“是否让大夫看看您的伤势?”
夏漠辰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仍旧看着手中的书卷,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习青似没料到他对自己的伤竟如此浑不在意,愣了一下,再次道:“殿下,您的内伤还应早些调理好才是,五殿下还要依仗着您。”
夏漠辰放下手中书籍,清水般的眸子淡淡扫过来,路过苏映雪却是一顿:“一个女大夫?”
苏映雪的心猛地提起,乱成一团的思绪攸然冷静下来,在这里,他是高高在上的清王殿下,而她是不名一文的民间医女,天壤之别的差距,让她的生命微如蝼蚁。
她此行,并不是为他而来。
他们之间横亘着一笔血海的深仇,可那清算的时日,却不是现在。
苏映雪深深吸了口气,头垂得更低,声音平静得让她自己都感到意外:“民女应书儿叩见殿下。”
夏漠辰站起来,缓步踱到她的面前,白衣翩然,优雅得令人神迷。
“你叫应书儿?”居高临下的姿态,居高临下的声音,带着探究和玩味,悠然而冷淡,这是身居高位者才有的不怒而危。
苏映雪狠狠地咬了咬唇,疼痛让她无比地清醒,平静地道:“是。”
“抬起头来。”
她伏在地上,以最卑微的姿态。她完全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但她几乎可以看到他眸中那冷毅的阴鸷。
他让她抬起头来,而她也只是一瞬的恍惚,便仰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这么近距离的看,他的面容依然俊美得无与伦比,眼底沉如深潭,幽而邃,让人看不出深浅。
夏漠辰定定地凝视她许久,目光竟有几分失落,但也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冷寂。
那一晃而过的失落,仿佛只是一个错觉,快得她来不及抓住便转而逝去。
苏映雪作出一副惊惧的模样,飞快地避开他的视线,慌乱地去寻习青,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习青面上并无太多表情,不过苏映雪本来也没想过让他替自己说什么,不过是做出个胆小懦弱的样子,瑟缩着垂下了头,却听习青道:“殿下,应大夫乃神医……“
苏映雪猛地瞪向他,习青顿了一下,想起她拿着皇榜在自己面前摆出玉佩以取自己信任时说的话:“我乃神医天玄子之徒,但因家师命令,不得让人知晓身份,请务必保密。“
习青当时是做了保证的,然而,此刻为了取信夏漠辰,情急之下差点将这约定和盘托出,心下不免有些懊悔,遂沉了声音,接着道:“应大夫虽为女流之辈,医术却很是了得,适才便是她压住了五殿下突然发作的毒素。”
苏映雪松了口气。
说来也怪,这天玄子神医之名响彻四国,生性洒脱仁爱,但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生不收女弟子。
昨日听她说完,这习青对她身份非但不疑,反而更是信了几分,便料想着,习青定然是知晓天玄子的这个癖好。这一点,她也是后来在莫清风处疗伤才偶然得知的。可笑她当初诓骗周允肆的太子妃时,还明目张胆地声称自己是天玄子的爱徒。
夏漠辰显然不知这两人之间的暗涌,定定出了会神,目光悠悠地恍惚起来,望着窗口那只簪满花朵的蔷薇枝,怅然道:“女流之辈中医术高强的人,这世上本就有的,你这般解释,倒显得本王孤陋寡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