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被风云游一顿羞辱,“酒囊饭袋”这四个字已经成了徐某人的禁忌。
毕竟,实话最是扎心。
“呦呵,风少侠嘴上功夫还是过硬。今日大庭广众下,我也不想与你卖弄嘴皮。”
看到周围不少百姓驻步围观,饶是徐中约被气得七窍生烟,也不得不故作斯文。
他徐家大门大户,总是要点形象的。
“既然是打猎,总有猎物,那你把猎物拿出来让我们掌掌眼,不就行了?”
徐大少家中世代贩卖皮货,他自然也是知晓些门道的——据他所知,由于便利性和空间利用率的考虑,猎户打猎后从来就没有用个大箱子装猎物的。
“如你所愿。”
风云游闻言哂笑道。他上前两步,顺势翻手将背后的箱子按在地上,然后起脚一挑,就把箱子打开。
安坐在马背上的徐中约见箱盖被打开,不自觉地朝着箱内探去视线,可还未来得及将那堆黑红交杂的污秽分辨清明,就感到自己身子一轻、视野飞旋,居然从马鞍上飞了下来。
众人眼中,风云游在马匹边放下箱子后便轻舒长臂,探手揪住了徐中约的前襟,将之拎小鸡一般提了下来,按在了打开的箱口。
霎时间,被限制在密闭空间内的浓郁血腥气随风四散,扑撞到周遭围观者的口鼻之间,让人闻之欲呕。
而与源头贴肤而处的徐大少更是觉得自己置身屠场,呼吸中吸入鼻腔的好似不是空气,而是气态的血浆。
及至双眼再次聚焦,他这才发现与自己脸对脸压根不是什么野兽飞禽,而是一颗双目圆瞪张嘴吐舌的青紫人头。
之前视野里的黑红混色,也尽是些死人的头发与污血。
这一刹那,一股凉气自徐中约的尾椎升起,一路沿着脊柱升到了天灵盖,好似把他的灵魂都一块儿从百会穴带了出去。
“啊!鬼啊!”
从小到大只见过棺材没近过死人的徐家大少哪里受得了这般劲爆刺激,当即像个遭遇强暴的小娘般难以自抑的尖叫起来。
围观者只见徐大少尖叫过后,如同被针扎般地弹起身来,一屁股坐倒在地后更是双腿乱蹬、连滚带爬地飞速退开——在他经过的黄土路上,还残留下一道深色的湿迹。
徐家嫡长子兼少东家,徐中约徐大公子,被当众吓尿了。
原本遮住了箱口的徐中约让出了位置,也让众人终于看清了这满箱的猎获,乃是一颗颗被新鲜斩下的首级。
霎时,尖锐的少女尖叫此起彼伏,有几道还因为过于激动导致了破音。
“你,你杀人了!”
有反应过来的公子哥颤声对着风云游说道。
这下子,原本围了几层的围观百姓都不由地退出了几步。
“是,如果无生沙盗也算人的话。”
风云游冷漠回道。
“我独自出猎,夜巡沙海,剿灭沙盗窝点有三,斩下首级近百,伏诛众中最强者,为‘巨人’火拔。
除那光头之外,此箱中二十余首级亦皆取自二阶以上沙盗。”
少年面对高居马背的诸位大家子弟,淡淡说道。
虽然风云游依然是那身褴褛衣衫,但此时此刻双方的威势已然反转,尤其是几位心慕武道的公子,双目视角虽是俯视,眼神却是仰望。
至于那几位曾附和徐中约的“千斤”小姐们,可再也笑不出来了。
“风少侠手刃火拔,为我平沙郡除一大害,请受小生一拜!”
两位胸中尤有热血的公子当即翻身下马,对着风云游长揖及地。
“这些都是沙盗的脑袋?”
有围观的百姓出声问道。
“那还能有假?我之前在集恶榜上可见过画像,你看最上头那堪比牛头的大光脑袋,铁定是那个火拔。”
他这一问,便有人回道。
“我侄儿就是死在火拔手上,今日冤仇终于得雪,风少侠请受我一拜!”
一位穿着俭朴的商贩原本只是看个热闹,但一见到火拔的头颅,顿时热泪盈眶不能自已。话音一落,他走出人群,对着少年就是五体投地的大礼。
无生沙盗作恶多端,赤沙城中人多受其害,这围观群众不过大几十人,居然便涌现出了好几位苦主。
这一下,反倒是风云游觉得有些难堪——毕竟他为人喜欢低调,现在被许多质朴百姓当街跪拜,纵然有力士移山经助力,也颇觉面皮太薄经受不住。
好容易,他才把激动的群情劝抚下去。
“徐公子,你可别光顾着尿裤,我这猎获也给你掌眼了,有何指教啊?”
合上箱子,风云游转身朝着徐中约问道。
徐大少身边有一位常随机灵,脱下了自己的长衫往主子腰间系紧,虽然挡住了衣裤上的大部分水渍,但终究遮不严实。
这下被风云游点名,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了过来,还不约而同地又瞟向了他裤脚处的尿痕。
如此羞耻,徐中约哪里受得了?
“风云游,算你狠!你给我等着!”
带着哭音放出了两句狠话,徐中约逃也似地翻身上马,带着随从们涌进了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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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弄绿,新碧染山;天野之间,生机无限。
背靠平湖,少年倚箱而坐,静静地望着身前的墓碑发呆。
“程师兄,我……”
良久的静默过后,风云游终于开口。
“我其实是穿越者,怎么说呢,我来自一个像仙界一样的地方。那里人人读书识字,人道发展迅猛,两人纵是相隔万里,也能传递音画。”
“所以,老实说,师弟我来大梁之后,心里着实还有些看不起这方水土与世道。”
风云游低声笑道,好似在嘲讽原来的自己。
“我平日不说,但心底有时候还会在想,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幻,或者是一次游戏。抑或我只是笔尖下塑造出的提线木偶,在按照既定的命运,表演一出戏剧。”
少年左手托腮,出神地望着平湖上泛着的圈圈涟漪。
“但你知道,师兄,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风云游本想再解释,但愣了片刻,终是摇头释然。
“师兄,第一次来看你,本来该共饮一杯;但今日未曾带酒,这一杯,我们就先欠着。”
少年于墓前起身,将箱子再次背起,但心中仿佛卸下了重担。
“等到来日,等我练就最强的武道,成就最大的功业,站到最高的地方,于天下人之瞩目中,师弟定会向您祝酒。”
“到时,你可别再推脱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