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泊侧身躲过劈面而来的一鞭,那一鞭子夹杂着醇厚的仙气和异水的煞气,所过之处风息尘止,几乎要劈出火星子来。他略显狼狈地用合尘再截一鞭,合尘的剑芒几乎要消失不见,“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那你为何不走正途呢?”江溪云眯了眯眼睛再挥一鞭,身后被巨浪隔绝的泰器山我道杀得风生水起,但凡被种魔有意沾染魔气或堕魔者,皆杀无赦。严泊躲闪不及,肩头生生挨了一鞭,苍色衣袍上顿时渗出一道血痕:“正途?可笑我身骨不佳天资愚钝,拼尽全力也只谋得司火上仙一职而已。不走偏锋,我何以入得神界,何以摆脱泰器?!”
“泰器乃天界倚重你托付于你,你仙龄尚四百余岁,司火上仙已是于你同龄他人渴望而不可及之存在,你不满足也罢,还说什么资质愚钝?”江溪云连抽三鞭,怒极反笑,“所以你带着这山上所有弟子投靠魔族,堕仙入魔为他们做事卖命以此换取功力大增?!”
“路是他们自己选的,不愿随我的早脱离泰器去了昆崖。”严泊一身伤痕衣衫浸血,被江溪云压制得毫无抵抗之力却依旧嘴硬,“我走我的路,做我的事,你也要来干涉?”
“那你做事,考虑过会干涉别人的路吗?”江溪云嘴角一沉,眼神冷冽,“如此大义凛然,你这义,到底有几分是真情?你瞧瞧你面前这座山,还能称之为仙门宗派?魔气肆虐灵气衰竭,你一人堵死了他们所有人的路,却偏偏一副大义凛然普度众生的模样,这条路,到底是谁在干涉谁?!”
话音未落,无道似能感受到主人的怒气一般,煞气暴涨,顷刻间死死缠住了严泊的脖子。无道一点点锁紧,严泊分明能感觉到喉管中的空气一点点被抽空,像晾在岸边的一条活鱼,徒劳挣扎,渐渐死寂。江溪云的眉眼又柔和下来,身后巨浪外除了风声万籁俱寂,甚至连落雪的声音也听不见,像是被掩盖住了一切生息。
我道剑身无血无尘,被江溪云收回鞘中重新化作一把绸扇,连带着无道也缠回了她的腰际。合尘已作一块废铁,黯淡无光被丢弃在积雪上,身边躺着它同样毫无生气的主人。巨浪落下,月光洒在江溪云肩头,至此,泰器一宗被尽数歼灭,无一活口。
数不清的魔气从无数弟子身上四散溢出,在天穹之上汇聚成一张巨大的狰狞鬼脸,地面四处血流成河,几乎无落脚之地。江溪云瞅着魔气鬼面托腮犯愁,还未等想出解决办法,便见那鬼面被一道青色剑光尽数劈去,散得无声无息。江溪云愕然抬头,瞧见一道藏色身影逆着残月缓缓而落,直至她面前时方才看清,来人竟是去而复返的风满楼!
江溪云有一瞬间的愣神,她拿着扇子戳戳风满楼的肩头,又戳戳他的胸膛,不可置信道:“怎么是你?”
“如何不能是我?”风满楼得意地一挑眉毛,抬手化去手中佩剑,青色龙角还未收回去,坠着的晶棱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江忱老头半路发难,要将我送回南海彻底关押,像是得到了什么重要消息。亏我得了你暗示,早早提防着他,彻底与他撕破了脸方才来及赶回来帮你解决麻烦。怎么样,感不感动?”
江溪云木着一张脸瞅他,“你打得过江忱?”
风满楼老老实实道:“打不过。”
江溪云傻了,“那你如何与他撕破脸皮的?”
说到这个问题,风满楼顿时神采飞扬,笑眯眯道:“我将南海神剑之首裂洋滴血认主了。”
“……”江溪云默默为江忱点了根蜡。
裂洋,南海六神剑之首,自世界开天辟地而诞,十八业火淬炼,集数性于一体,锋利可裂长空大海。裂洋一直藏于南海深处,因着过于强大而无人敢碰,却偏偏被这小子误打误撞滴血认主,不得不说,这运气着实好得过分。
瞧着江溪云不说话,风满楼又笑眯眯道:“方才打散那团魔气的,也是裂洋的剑气。”
江溪云的面部表情一点点崩裂。
好家伙!你可真敢用啊!裂洋!你不怕把泰器山劈了!万一控制不好力道我也被你劈了!
风满楼自个儿乐半晌才反应过来江溪云一直木着脸,于是他赶忙收了那副乐颠颠的模样,小心翼翼收敛表情跟着江溪云往山下走。走半截,江溪云终于从平复心情回神,再回想风满楼的话时,总觉有地方不对劲,她蹙眉问道:“你方才说,江忱同你彻底撕破脸了?”
风满楼表情何其无辜:“是啊,他突然发狂要永远将我关押在南海……”
江溪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那哪里是发狂!那分明是郑悠临死前给仙门中所有与魔族联手的人皆发了一道雷信!言明天界已然出手,虽非以雷霆之势,但足够让人心惊胆战——她之前便觉得严泊收到的雷信有些许蹊跷,但当时以为他们二者交情匪浅,也没有多作他想,如今看来,彼时郑悠的催命雷信已如倾盆之雨散落入二十三仙门与南海龙王手中,指不定还通报了魔界和阖陆之上其余想与魔族合作的其他散家修仙之士,在接到那封雷信的下一瞬,所有计划全部提前,魔族要在今夜,完全展开对天界的攻势了!
仿佛要印证江溪云的想法一般,一前一后两道雷信携裹着噼里啪啦的雷光直直落在她面前,一道象牙白色,一道……霜色。象牙白色的乃司重的雷信,至于霜色,则是颜泽发来的。江溪云沉吟半晌,双手伸指一捻,两封信笺同时取出,她打开来一瞧,二者描述分毫不差,月摇带回了被种魔的华晟,至于魔界,半刻钟前,魔族长子君澈率领魔族大军,彻底攻破阖陆防线,如今……正在极寒之地交战,九江他们撑不了太久了。
江溪云瞧着两封几乎一模一样要她速速赶回天界的信笺,面色一点一点凝重起来。风满楼瞧着他的模样,只是大约猜到了一些,轻声问道:“魔族,出城了?”
“是。”江溪云应声,“颜泽叫我们快些回去,天帝……怕是要亲征了。”
“亲征?”风满楼忍不住惊诧,“这情况……严峻到这般地步吗?”
“……我不知道。”江溪云头一次感到烦闷起来,她总觉得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像一部事先编排好的画本,就等所有人物就位,一步一步按照设定好的发生。偏生这只是她的感觉,她不知道从哪里撕破一个角,她又怕这一切仅仅是她的胡乱猜测而已。她揉了揉额角,抬头瞧了一眼风满楼,怅然道:“多说无益,先回去瞧瞧,剩下这二十二仙门,迟早要连根拔去的。”
风满楼点点头,又紧张道:“你无碍吧?”
江溪云瞥了他一眼,嫌弃道:“你若不吓我,我自然无碍。”
风满楼立时噤声,妥帖地将头顶的龙角收了回去。
江溪云定了定神,示意风满楼靠过来。风满楼乖乖照做,两只手规规矩矩拽住她一边的袖袍,她一挥袖,便将二人带离了凡界。
等二人赶到第二重天的诸天大殿之时,里头早已乌泱泱堆满了人,唯独留着中间一小片空地,像是支起了一座莲花台,莲花台正上方浮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江溪云没看到颜泽,想来是为了避免这帮鬼精鬼精的老神仙们发现端倪,她为防与风满楼走岔,伸手去捞他的袖袍,被他扭捏躲过最终一巴掌拍他胳膊上扯着裂洋的剑穗往前走。
风满楼被扯得一踉跄,压低声音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要拉拉扯扯影响不好哎呀别扯我跟你走就是了!”
江溪云:……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哪里觉得影响不好了。
但她依旧放开了手,往前走两步凑到人堆后时,立于最后面的小神仙转脸过来一瞧是她,连忙作揖:“桃花花主。”
江溪云回礼:“荷仙筝如姑娘。”
风满楼在江溪云身后站得不动如山。
筝如自然也瞧见了他,同样作礼。风满楼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江溪云微微笑道:“不知今日诸天大殿有何事发生,围得这般紧密严实做什么呢?”
“花主有所不知,今儿个月摇将军带回了华晟三殿下,眼下躺在里头那个便是他。”筝如压低声音,“三殿下体内魔气肆意过久,迟迟不得解除法子,只得拜托了佛祖取一盏莲花台搁在诸天大殿,替他暂时压制体内魔气。”
江溪云颔首表示明白,低低道了声谢,随即领着风满楼继续往前走。前面堵作一团的仙神回头见来者是她,纷纷如约定好一般向两边撤开一步,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窸窸窣窣的谈话声在为她让道的那一刻瞬间消失,四周寂静无比,连每一丝呼吸都清晰可闻。
江溪云不解,抬头望过去,恰逢最后一层人群分开,她清楚瞧见了那盏散着柔光的金色莲台,那台上半空悬浮着的华晟,和立在一边一身白衣溅染了朵朵红梅,一脸凝重的司重。
他的眼神在望向她身后的风满楼是变化了那么一瞬,随即江溪云看着他薄唇微启,最终落下三个字来。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