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第 89 章(1 / 1)

蝠哥儿不解地看着婆媳二人,还要闹林母,黛玉忙拉住蝠哥儿,将他的脑袋扭过来,额头碰着额头,笑着解释道:“老太太和伯娘说笑呢,并不是真的。”蝠哥儿歪头看着黛玉,眼中懵懂,他不大明白大人的玩笑话儿,不过既然姐姐说了不是真的,他就丢开手去,回头和黛玉一道摆弄起孔明锁。

一时,桌椅安排妥当,众人用过早饭,漱口净手毕,丫头们另送上新茶,大家分了次序坐下来吃茶闲话。黛玉、蝠哥儿依旧随着林母坐在大炕上玩耍。秦氏陪了一会儿,就出去理事了。因贾敏提起黛玉已经三岁,也该备教引嬷嬷了。林母点头:“正是这话呢,我正想向你说起,前些日子,我打听内务府要放一批嬷嬷出来恩养,圣上可真是怜贫恤老,这是熙成年间第九批恩准出宫养老的宫女了罢。圣上早就有旨,宫女本是良家出身,若是家中父老亲人还在,准许其回原籍,若是无亲无故,世家勋贵愿聘回家中当教引嬷嬷,也听其意愿。”

贾敏听见这话,心中欣喜若狂,面上还得矜持住,也说起颂恩的话:“那会儿我极小,也听过家里人议论,陛下至圣至仁,隆恩下降,连孤老宫女也能蒙受圣恩,着实爱民如子,以民为重呢。连我们这样的人家,也跟着沾恩,子女能得宫中规矩礼仪教化,也是一桩幸事!”

林母拊掌笑道:“可不是么?宫中奴婢,受圣人气质熏陶,得侍圣人左右,蒙圣人行止教化,可不是一般的奴仆所能比的。世家勋贵请来家中恩养,一则是报效圣恩,二则是可表敬慕圣人之心。长辈屋里的猫儿狗儿都金贵,晚辈轻易伤不得,更别说是禁宫中出来的人了,自然更有体面了,咱们也不能慢待了。”

贾敏点头:“正是这话呢。”林母这才往下说:“我打听准了,有位田嬷嬷,是淑和公主的教引嬷嬷,专司礼仪规矩。人又本分勤谨,行事老成练达,可惜与淑和公主的奶嬷嬷不睦,不曾随公主下降。如今在内务府领教导新进宫女一职,我想这样的人,万不会差了。请她来教导姐儿,你看好不好?”

贾敏颔首道:“母亲看重的人自不会差。只是不知这田嬷嬷几时才能出宫来?再有,咱们府里的教引嬷嬷也得挑好,毕竟她们熟知咱们府上的各项规矩。”林母歪在引枕上,身后立着一个捏肩膀的丫头,惬意道:“约莫也就这半个月的事情。至于府里的嬷嬷,你可有中意的?”

贾敏早就物色好了两个颇有能耐手腕的嬷嬷,见林母问,便提了两位嬷嬷的名字。林母寻思了一回,评道:“老叶家的经过事,行事利落,为人冷静沉着,周碧家的虽性子急躁些,但好在忠心护主,你的眼力倒好,选的都是有名的正直人,放在姐儿身边使唤,我也还放心。”

这边林家在议论要请宫中嬷嬷来家中,那边贾家母子也在谈起此事。贾赦的意思是想请个嬷嬷来家里。贾母不解:“好端端地请什么教引嬷嬷来家中?咱们家的这些老嬷嬷也狠不坏,没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罢?”贾赦支支吾吾,觉得不大好张口,贾母问得急了,他才吐露真情:“内务府掌礼司的万郎中和儿子交情甚笃,他给儿子漏了一丝口风,圣上有意在仕宦名家遴选女史,辅佐皇后。我想咱们这样的人家,定是要参选的,不如早早准备起来。”

贾母眼中精光一闪,和气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不好开口呢?可有说是什么时候?”女史,协助内宰掌管皇后礼仪等,“掌內治之贰,以诏后治内政,逆内宫,书内令”,在内宫之中可谓位高权重。品级低一点的妃嫔,见到了五品官衔的女史还得见礼呢。女史又是皇后身边的人,内宫诏令出自女史之手,品级高一点的后妃,寻常也不敢耀武扬威到女史身上。

风光荣耀不输后宫之嫔妃,她恍惚记得,前朝的女史不是被先帝收入后宫,便是嫁了宗室皇亲,都得了好前程。本朝也有一二十年不曾选过女史,之前的几位女史倒是不曾充入内廷,一个被赐为义忠亲王次妃,一个被立为北静郡王继妃,这两位王妃娘娘本就出生高门贵族,因而得以嫁入宗室王府。另两个平常一点人家出来的女史,也被指给勋贵世家的青年俊杰。

贾母想到此处便一阵心热,元丫头再好不过也是嫁入跟他们一样的人家,若是不凑巧,门第还要比贾家低些,谁叫她父亲只是五品官身。若是能在宫里皇后娘娘身边呆上几年,虽然会耽误妙龄,但至多不过十八十九岁,也还好说亲,说亲的人家至少也要比现在好上一成。

又听贾赦说:“万郎中也不是很清楚,或许在今年秋季,或许在明年春天,端看圣裁了。如今知道这消息的人家还不多,咱们正可趁着内务府放老嬷嬷出来,请两个熟知宫事的嬷嬷来家里教导元丫头,也好占了先机。待消息一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心动呢?”

贾母老神在在:“到时陛下自然有章程晓谕各家,若是咱们家也在待选之列,自然是要去选的。不过请两个嬷嬷来提前教教宫里的各项规矩、贵人忌讳也好,免得到时元丫头对着天家气象怯场了。你可有打听那些嬷嬷的来历?”贾赦叹道:“可惜坤宁宫没有放出来的宫女,不然请一个来家中,可不就省了好多事?”

贾母摇头:“就是有坤宁宫的宫女,咱们家也不能请,太打眼了。其他嫔妃宫里出来的宫女,怕也是不合宜。只好问问有没有内务府的老成嬷嬷,从前跟过太妃、皇子或者公主的。你去跟会计司的郎中打听打听,只说咱们家有四个女儿,希望得宫中规矩教化。”贾赦点头:“儿子自然不会多说。只是这事可要跟二弟和弟媳妇说说?”

贾母这才想起不曾跟二房通气,忙说道:“去请你弟弟来。”少时,贾政来了,听说是这项事,一时沉吟住了,半晌无话。贾母也不催他,贾赦也不作声,屋内只有博山炉中缓缓升起的袅袅香烟,弥漫一室安宁。贾政欲言又止,嘴唇张张合合,仿佛扔到岸上濒死的鱼儿,最后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说是女史,到底也是侍候贵人的奴婢,元儿怎么……”

贾母冷声道:“独你做父亲的心痛女儿?我们做祖母做伯父的都是没心肝的不成?你既不愿,那也不必提了。”说句公道话,贾母也是爱孙女则为其计之深远,并非全然的私心。元春便是嫁了个郡王、亲王那又如何?能拉扯得上贾家什么吗?无非是添了一门光彩荣耀些的亲戚罢了。

便是成了圣人的嫔妃,也不一定能加恩贾家。圣人年纪大了,近些年选的嫔妃都是小官家和平民家的女儿。再者凭着老国公和圣人的交情,圣人必不会将元春纳入后宫。既如此,入宫不过是消磨几年芳华,有甚可惧?贾政慌了,连忙请罪:“母亲说的哪里话儿?孩儿如何敢做此想?孩儿,孩儿只是……”

贾母见他慌得说不成话,心里一阵疲累,摆摆手道:“罢了。既不愿元儿入宫,那就叫你媳妇早些给她定下门亲事。到时她定了亲的人,自是不必应选。”贾政垂头丧气,欲要再张嘴辩解,但贾母已无意与他多说,只将身子往引枕靠背一倒,双眼阖上,摆出一副要歇息的模样。贾政不敢再多扰,只好怏怏退了出去。

贾赦长叹一声:“可惜了……”元丫头那样聪慧,必能给家族挣得荣光,届时枕边风一吹,他岂不是能一日三进爵复原级,真真是可惜了!贾母心中何尝不觉得可惜呢?虽念叨着强扭的瓜儿不甜,但心里还是存了一点想头:“老大,你还是去请两个嬷嬷回来。先教着,也不知到时什么情形,总归有备无患。”贾赦点头应了,表示会尽快去办,要知道宫里放出来的老嬷嬷也是炙手可热,众人争抢呢。

时光迅速,转眼便到了四月十六,史侯两府即派十二对提灯,又派保龄侯、忠靖侯两家朱牌执事,即差能事体面家人押过嫁妆来,厢橱、桌椅、被褥、衣服及首饰、铜器锡器、帘帏、铺垫、屏台等七十二抬嫁妆,皆装得满满当当。边上的路人都叹史家豪富,妆奁如此丰盛,匣子皮箱都是内造的,被褥皆是妆缎闪缎,更不要提那陪嫁的两百顷田地、四座庄园并六间店铺了,看得路人咂舌不已。家人皆披红着彩,到了新人房里摆设整齐。

贾家接连铺设了几天,内外陈设,铺垫灯彩,金钩珠箔,极其华丽。到了吉时,贾府备了十样锦绣的簇新一顶花轿,前摆两府国公官衔执事,后列同知旗仗,鼓乐喧天,大吹大打,一路放着百子花炮,娶了史侯小姐家来。宁荣两府整条大街上都是来往贺喜的的宾客轿马,堵得水泄不通。

花轿抬到三门里边,由婆子们接手抬到荣禧堂落平,新人下轿,嬷嬷们两边搀着,纱灯排列,细乐悠扬。贾琏先在堂上候着,等着一同拜过天气,方送入洞房,合卺坐帐。

众女眷争着要看新人模样,等贾琏揭了盖头争先去看,贾琏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果真生得极标致,仿若玉蕊琼花一般晶莹可爱,宜嗔宜喜,满面柔光,点缀得如同月里嫦娥、凌波仙子,十分地美貌。这才放下一颗心来,又托嫂子李纨照拂她。

李纨打趣道:“这就护上了?谁是她?我倒不知道?”李纨去年生下一个白胖健康的男孩儿,正是贾家的嫡长曾孙,贾母疼她、王夫人宠她、贾珠爱她,正是风光得意之时,活得甚是滋润痛快,每日里都是笑意盈盈,连贾珠的通房侍妾有了身孕也不放在心上。

贾琏被她的话臊得耳根通红,嘴都不还,在家中女眷族亲的哄笑声中,狼狈地逃出了洞房,仍到外头与至亲好友共进喜酒。那些个世家子弟,一个个惯会弄鬼,轮着上来灌贾琏酒。吃到二更天气,贾琏沉醉,贾珠、贾珍又来回护劝酒,众人才尽兴,放了贾琏回去洞房。鸾凤和鸣,一夜夫妻恩爱,共乐于飞。次日醒来,夫妻两人卿卿我我、耳鬓厮磨,你替我穿衣,我为你画眉,一时也难舍难分。丫头们见了,凑在一起唧唧咕咕,挤眉弄眼地笑话他们。

三朝庙见之时,贾琏湘霏二人盛服大妆,先参天地、香火祖先遗像,再与两府中尊卑上下见过面行过礼了。宁府贾敬夫人周氏身怀六甲,因她年过四十,身子又弱,怀相不好,并不曾过府来与新妇厮见,但遣了贾珍夫妇送了贵重拜仪来,贾母等荣府长辈也各有金银头面、珠翠钗镯等相赠。林府、王家、孙府、邢家、李家、周家、曹家等亲眷世交也都有拜仪送来,轻重不等。

湘霏拿出礼单什物与邢夫人一同翻看,共同商议如何收礼。邢夫人指点湘霏,林家、孙家、邢家是至亲,收了拜仪,要如何回礼。王家虽是世交,但是隔了一层的亲戚,给他们的回礼应比林孙等家薄上一层。婆媳俩有商有量,你敬我一尺,我让你七寸,和和气气,比嫡亲母女还要亲热。邢夫人看湘霏温柔典雅。不愧家风,更是在贾母面前屡屡夸赞。

贾母见她们婆媳是真处得好,心里也很快慰,从此不肯轻易给邢氏没脸,怕湘霏也丢面子,更怕当婆婆的邢氏日后揉搓湘霏,因而上下两代婆媳和和睦睦,府内一片宁静祥和。新婚弥月,邢夫人抱着壮士扼腕的悲壮,慢慢地要将手中管家权利交移给湘霏。

湘霏笑着推辞了:“媳妇儿还年轻不知数,哪里闹得懂这里头的名堂,太太做主便是了。”邢夫人恨铁不成钢道:“这府里日后都是你们的,你不趁着现在学起来,日后还不手忙脚乱?我一把老骨头了,可使不动了,正要你替我分忧呢。你可不许有懒怠之心。”

湘霏这才领命:“太太,既然这样吩咐了,那媳妇儿必定尽心尽力为母亲效劳。”倒把王夫人挤兑得走不动路,她手上还握着好些肥差呢,还是舍不得还,不还又忒打脸,只好忍痛将内外厨房什物器具这一项交给湘霏。面上还谆谆嘱咐道:“这一项最是要紧又最是繁琐,你不曾管过家,便可拿这一项练练手。咱们平日里用的碗筷杯盏都是交给厨房管着,领出什么器具都是登册的,东西还了回去也要每日清点,坏了损了丢了,皆是有责任的。你可得细心了。”

湘霏无话,面上乖乖应了,又怕粗粗管事,有人使绊子,闹得她没脸,这几日收拾器皿家伙,她都在旁仔细看了,弄清楚关节和猫腻,又把管理这项的执事媳妇再三叫来细细吩咐,倒把底下的丫头媳妇们都震慑住了,不曾出了什么差错。又有邢夫人交代下来的家事账目要理,各色管事媳妇要打交道,每日里忙得天都黑了才回房。

如此忙了一个月,内外都是争相夸她勤谨能干,人又温柔大方,行事又爽利周全,待上孝顺,待下慈爱,对着家中奴仆也是怜贫惜贱、慈老爱幼,府中上下没有人不说她好话的。连贾琏也被她带得自立起来,不再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开始学着打理府上外务,连贾赦也称赞:“娶了媳妇之后果真长进些了!”

这一日贾琏从外头回来,湘霏早早理完家事,正坐着窗边逗鹦鹉说话。见贾琏进来,忙支使丫头们服侍他换衣服、脱靴子、端脸水、擦脖子、倒盐汤、吃丸药,湘霏亲自去拧了手巾递与贾琏,夫妻眉来眼去,打了一场眉眼官司。因说起闲话,贾琏道:“方才外头接了林家的帖子,姑母房里的姨娘昨日产了一个姑娘,明儿洗三宴,打发人来请大家去。明儿你去不去?”

湘霏想了一想,答道:“老太太这几日有些不受用,懒怠出门,太太又要理家务又要侍奉老太太,只怕不能去的。大约是要派我去的。”贾琏吃惊道:“怎么,老太太身子不舒服?怎么没打发太医来瞧?”湘霏轻声道:“怎么没请?太医来了说没什么大碍,清净两日也就好了,药都不必吃了。老太太又不叫我们声张,怎么,你在外头不知道么?”

贾琏正要答话,只听见外间有人说话,便问道:“是谁?”贾琏从前屋里的大丫头红药进来答话:“太太打发春蓉姐姐来请奶奶过去议事。”湘霏听了,立刻起身,由着丫头换上外头衣裳,一边回头跟贾琏说话:“太太请我过去只怕是为了这件事。再过半个时辰就是饭点了,你今儿是在屋里吃还是到外头吃?”贾琏信手拿起桌上比翼双飞的绣样一瞧,问道:“这是做给我的?你不必发愁我,我横竖都能打发一顿。”湘霏点点头,带着丫头们去了。

次日,果然只有王夫人带着李纨湘霏到林府去坐宴。湘霏还是头一回到林府来,不免有些好奇,林家果真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翰墨之族,亭台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清雅大气,步步皆景,看得她目不暇接。及见到贾敏,只觉温柔可亲,见到黛玉,只觉灵慧聪颖,心里早就叹了又叹。

天将近午,是一日最暖和的时候,洗三多是在这个时辰。贾敏先叫奶娘把孩子抱了出来,大红哆罗呢襁褓裹着一个小女婴,脸儿红红的。众人看了一回,说了一些吉祥话儿,今日来赴宴的客人比之黛玉洗三时少了七层,不过是个庶女,长辈是不来的,当家主妇也是不来的,来的都是些平辈晚辈,又多是孤身来的,林家也不曾广邀宾客,请的都是亲眷。

看完洗三,就在承瑛堂摆了喜面筵席,请来赴宴的众位内眷坐了。林海在远香堂也摆了一桌,招待的皆是本家至亲,没有外客。林珩、林珏这一日都逢休沐,也在席上,一人执壶、一人端杯,给林海、林深、三姑父、贾二老爷、秦三舅舅等长辈一一斟酒过去。三姑夫忙道:“快坐下,咱们不闹这些虚套儿。”林珩林珏终究敬了一圈就才坐下,正吃得热闹,外头大管家林仁进来了,站在门边朝林珩使眼色。

林珩瞧见了,告罪出席,走到屋外头去,见林仁面色有些焦虑气怒,忙拉到僻静处问:“林大叔,可是外头有什么事?”林仁皱眉道:“大爷,外头来了个和尚,说要化咱们家小姐出家去,疯疯癫癫的,在府门口大嚷,我瞧着很不像样子,忙把他请进府里来说话。问他要化哪个小姐出家,他说‘你们林家不正只有一个小姐?还问我哪个小姐?’听了实在可恼!”林珩的心咯噔一下,颇觉有些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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