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儿了,摸着还冰冰凉凉的。
梁清整个人都懵逼了,脑子嗡嗡作响,探了我的鼻息,又摸了脉动,马上缝针,却显示对象不可接受。她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团团转,急得快哭了(当然她本人是不肯承认这种描述的)。
是叶修说,他有个电击器,试试。
就是之前我们在码头找到的,因为当时缺奶怕有人死了而让他带上的那只心脏除颤器,把一个已经失去呼吸和心跳的人拉了回来。
“你像一条咸鱼一样,”梁清幽幽地说,“我就不停地缝你,终于你开始喘气儿了,我才缝上你,缝完了其他的加血技能才开始生效。”
我心情复杂地隔着朔雪校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事实上并没有线脚的痕迹,“画面有很糟糕吗?肠子都流出来了之类的。”
“……雾草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我是怕吓到你了,想道歉。”我诚恳地表示。
她翻了个白眼,“血肉模糊的一片,谁分得清楚。”
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贯穿伤最为可怖,是Witch从背后掏的那一把,我听她这么一说,还是有点头皮发麻,赶紧念了一句:“福大命大。”
“你是挺福大命大的,”叶修走过来,弯腰打量着还坐在地上的我,“好了没?咱们继续出发了。”
我愣愣地望着他,一些模糊的画面迅速闪过,理智很快回笼,我垂下眼帘一骨碌爬起来,说没事了走吧。
游乐园苦战大大消耗了我们的有生力量,但还是不能不接着走。梁清说这条路是对的,她记得前天傍晚去研究所的时候也经过了游乐园,不过是从外围绕。
带路的人说以为从中直穿应该近一点……
由于是半路发生的突然袭击,刘皓被卷出了窗外,唐昊急着去追,刹车就下,忘了后头还有俩人没醒。本来停在大路中间也没事,战圈还在我们前有十来米的地方,但是Tank丢的车不偏不倚砸过来,把我们所在的小车撞了出去,撞上那个货箱里钢筋捆得不牢靠的玩意儿。
组织代表不靠谱的司机向我们俩表示了歉意和关怀,我们只能挥着手说没关系都是意外。唐昊瞄梁清瞄了半天,花姐修长又白皙的颈子光洁如玉,当然是什么痕迹也没有了,但他最后还是闷着声儿说了句不好意思。
代步工具多有报废,世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大家最后都决定走路了。方锐很敬佩我刚刚死里逃生就能进行红军长征的精神,表示可以继续替我背负重剑,我苦笑着谢了他,自己背好千叶长生和泰阿。
行进的路上没有大规模的围攻,但不停跳窜的丧尸仍然不少,也是我们浩浩荡荡一群人,根本不怕。梁清不知怎么的跟张新杰走到一块儿,我眼睁睁地看着牧师神情平淡地拿一把雪亮的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臂,花姐的表情完美诠释冷漠.jpg,笔杆一转,张新杰臂上的伤口愈合了,人却摇摇头,淡道:“溢出了吧。”
梁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还行,并没有浪费很多。”
张新杰蹙眉,“积少成多。”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救清儿,只是有点担心这样搞下去,她刚刚被我的横祸激发出来的关爱脆皮叽的同情心,就要被张新杰的实验弄没了,转头怒切花间做落凤爹。(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她其实也有文曲之聿了,也是双橙武花了。但原谅我被奶妈爱得太少,眼拙认不出。)
梁清转头瞄见我,双眼一眯,于是我迅速地蹭过去,向张新杰表示这么浪费治疗量……就不怕肾疼么?他略略一愣,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蓝耗,旋即颔首,称我说得有理。
高高瘦瘦的花姐走在我左手边,显然心情不妙,我一时说不清楚这种不妙到底来源于几个方面,安静不言。
当我们来到过山车的地界儿,在上天入地的蜿蜒轨道下又被堵住了,甚至从那高耸如云的过山车铁轨上还跳下来东西。我听见了熟悉的欢快乐曲,恨得牙痒痒,从划水圈里跳出去,玉虹贯日贴虎跑,追着到处跑着放歌的小丑人偶,两剑劈烂了那玩意儿。
还不等我转身横扫,背后的丧尸就先后倒下了。我得以一路轻松冲回去,才看见叶修伞尖微挑,正转过头去应答张新杰的话,我只听见他半句“不是挺可爱的吗”。刚要多想一下,就被梁清拿笔头点了脑门。
“你丫再虎跑!”她怒道,显然是刚刚追不上我……
我低眉顺眼地笑,说我不就是跑一下就回来了吗。
她说万一你特么又被Smoker、Jockey之类的带走了呢?你不要老是考验我好不好。
我一怔,想起来,就摸了摸鼻子,应一声。
她叹口气,挥挥手,说:“我有点儿心浮气躁的,你别在意。”
“没事儿,我知道。”我轻声说。
梁清恶向胆边生,伸出手来揪朕的双马尾。我抬头摆脱她的时候,看见不远处张新杰板着脸,他说:“我仍然保留之前的判断。”
叶修失笑,表情颇不以为意,但他的回答刚好和张佳乐的手.雷爆炸重叠到了一起,我这儿又隔了几步,没听清。张新杰皱起眉,抬手想扶眼镜却落了空,微微一眯苍蓝色的双眸,旋即有些恼火地抖了抖十字架,走上了前线。然而前线也有不正经的人……心疼他。
边打边退,火箭炮女神差点儿把铁轨给轰下来,我们终于还是冲出了死亡游乐园。色彩鲜艳欢快的地方伫立在阴沉的天空下,又堆挤满了行走的死尸,过于荒诞,离开了那个地方,哪怕还要继续打架和赶路,心情也不会那么糟糕了。
人多就是热闹,都是一群老大不小的人了,像一群春游的小学生——唔,看装扮更像是组队去漫展的中学生才对,此起彼伏闹个不停,走路这么累也不消停,没有黄少天却胜似黄少天。但热闹是他们的,我和梁清走在一起。马路显然曾经是人气鼎盛的主干道,宽阔大气,人行道上的绿化带萎靡不振,尽管并未干枯,却显示为一道颓唐残绿。
走了十来分钟后,人群就逐渐沉寂下来了,场景毕竟不是春游主题。硬汉派人物韩文清高冷地扫了一眼恹下来的小年轻们,背脊依旧挺直,步伐依旧开阔。
而我大概捋完了分别的两天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出于莫名的原因,话到嘴边一拐,暂且省下了关于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的事情,只说再次见到了那天酒店深夜里的神秘女孩儿,连带着,她那个恐怖的“改造世界”的力量我也没说。
“还是不知道是谁?”梁清沉吟,“难道是个终极Boss,可是怎么就追着你跑啊?”
“呃,”我挠着头发,“谁知道呢,反正我有点虚。”
“虚啥,剧情人物呗,”她说,“她要你跟她去干什么,你怎么没去?”
“姐姐我都快吓pee了好吗,哪敢跟她走……”
“你为什么没有觉得那是个NPC呢?”梁清说,“你怕她,怎么不怕这些纸片人?咱们可能就此错过了一条重要支线甚或终结主线的线索啊宝贝儿。”
谁说不怕了我全都虚!我象征性地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说:“你知道游戏世界里是充满陷阱的吗,一个选项错了可能就BE了呀。”
“又不是Galgame,明显咱们在实况生存,只要你不死哪儿来的BE?”她又思索了一会儿,“我随便举个例子,比如那姑娘是这个城市唯一一个知道怎么灭绝丧尸阻断感染传播的NPC,就想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呢?”
“那系统不是会有提示的吗?”
“提示了啊,让你追上她,然后剧情就开始发展了,你也知道咱们这个系统很不靠谱并不像保姆吧。”梁清还一本正经。
“你说得很有道理……你想过咱们为什么会穿越来这个世界吗?”
梁清愣了一愣,然后说:“这个讲起来就麻烦了,要进行一场深入的谈话吗?”
“情境不太合适?”我四处张望了一下。
完了,安静下来的队伍我们俩说话的声音好像有些突兀了。
梁清安定地拍了拍我,“所以说,咱们俩今天晚上别睡觉了好不好?”
咦,这话怎么有一种微妙感,我沉思了起来,然后张口问出她一句:“你觉得我可爱吗?”
梁清眼神死,用女王的口吻冷漠又温柔地道出一句:“去掉你脸上的贴花,可以考虑赞美一下。”
“……哦,谢谢。”
“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以前虽然腿也不长吧,但至少还有胸啊。”
……算了,看在我们伟大友谊的份上忍了。
看到指示牌的时候,我们走得腿都要断了,人生多艰,幸好此日天气很好,阴凉湿润。
有年轻小孩儿兴冲冲地跑过去看,人群围过来,他让到背后去,就被大型路牌后面钉着的躯体吓到了。方锐幽幽地把人拉回来,用讲鬼故事的语气描述他在医院某病房看到的惨状,四肢被吊起来像标本一样杵在房间中央的人,开膛破肚,内脏不翼而飞,肌肉干缩得像腊肉条,被支离得很专业,露出一排完整的肋骨,一截脊椎在血肉里蛰伏,没入骨盆里,形状分明,好像随时能扭动起来,满地都是干涸的暗红色,墙皮上粘着不明物体……
叶修敲了他的脑袋一记,“多大人了还吓唬小孩子。”
“哎哟都到这份上了还怕这种惊吓么?”方锐捂脑袋。
楚云秀离开方锐两步远,“别接近我。”她身边苏沐橙也微笑着点点头,抓紧手炮。
唐昊对那小孩儿冷哼了一声,说:“坚强一些!”
他十分委屈地申辩:“队长,我不是怕这些,就是突然看到,正常反应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是赵禹哲,唐昊没接着说话,但是我看到他目光很危险地瞪了两眼方锐,显然是一个护短的家长……啊不,队长。
我们走对了路,但目的地还不算太近,梁清和周泽楷甚至对附近没什么印象。
意外之喜忽然降临,就在我们路过这个到处是低矮平房的地方唯一鹤立鸡群的六层小楼时,有人从大门里旋风般地冲出来,用饱含喜悦的声音迎接道:“啊,是你们——”
我不认识这个人,但我随后就看见了走出来的喻文州,还是神话传说里冰清玉洁的精灵模样,除了气色不太好,别的健健康康。
松了口气,他们总算没真埋在研究所的地下。
喻文州并没有先出来的这个青年这么激动,但也是面露轻松和喜悦之色,笑着走过来打招呼。等他看见周泽楷和梁清,怔了片刻,立即和小青年说了一句:“景熙,快去叫肖队他们回来,不用挖了。”
不用挖了……脑补出肖时钦从他的手提箱里拿东西组装出一台挖掘机然后埋头苦干的样子。
“你就放人一个奶妈去啊?”叶修说,转头想指派两个人一起去。
喻文州说:“沿路都已经清过了,我们只有一辆摩托车。”
那正好……就派包容兴跟徐景熙一起走了。守护天使面色惊疑不定地被兴致勃勃的流氓拉走了。
人群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话,人多,我跟梁清奋力往前挤,三步两步跑到喻文州身边,梁清立即问他:“橙子跟你们在一起吗?陈苡墨。”
我清楚地看到喻文州的表情微凝了片刻,然后他放低了声音,说到:“她在的,但是,情况不太好。”
他停住了脚步,我们也随之一停,后面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渐渐地围了一个圆圈过来。
“坍塌发生后,我和肖队、方士谦前辈只能躲进球形储存舱里,倒是没被坠物伤到,但是整个储存舱开始滑动,好像它是在某个轨道上,因为自毁装置的设定自动后退,与研究所分离。等它停止后,球壁上所有贮存格都爆炸了……我们昏迷了一段时间,又费了很大工夫,今天黎明前才回到了地上。最后找到地面上的他们时,才知道他们遇到了一场袭击,疲于奔命了很久。是一只……特殊的猛兽,还有,生命力非常顽强的,会咬人的丧尸。”喻文州说。
“希望你不是要说,”梁清先于所有人开口,抓住了重点,“有人被咬了。”
一片安静中,周泽楷忽然小声地说了一句:“被咬过。”
啊,知道,就是刚遇见时他颈子上那个伤口,被万花的清风垂露拯救了。我正想说那也没问题吧,重点是会咬人的丧尸确定是不同物种么,这已经超出求生之路的范围了……然后眼皮儿突然一跳,我想起某种可能,瞪着喻文州。
他还不知道这个矮子是谁,疑惑了几秒钟,随后被我身上的重剑提醒,问了一句:“云轻?”
“呃,是我,”我说,没空去在意自己羞耻的形象了,“你说是不是橙子——”
他点头,“所有技能在她身上都不起效,其他被咬的人通过解除负面状态都痊愈了,只有她……但是从研究所带出来的那批疫苗,我给她试过了,只是现在仍然高烧不退,伤口恢复缓慢。”
“那是什么鬼东西我们都还没确定,”梁清声线略高于平时,但她还是在控制,“你就敢给她打?”
“没有其他办法,”喻文州语气坚定,近乎透明的眼睫毛微微垂下,“伤口已经发黑了,还持续扩大,打疫苗能控制住。”
梁清僵硬了片刻,吐出一口气,颓然下来,低低嗯了一声,说了句谢谢你们。我拉住她,说:“你们先聊,我俩去看看橙子,在哪儿?”
“在四楼的房间里,我先带你们上去吧。”他说。
“不用了。”我话音刚落,梁清也补了一句没事,我们就是带抗生素上去。
说完她又低头看了我一眼,大步走到电梯那里摁了上行键。
“其实疫苗我先在自己身上试过。”喻文州忽然说。
我一愣,沉默了两秒,“这话应该放在开头说的。”
“总归还是冒险,”喻文州说,“不太好意思说。”
“生命就是一场冒险。”我往电梯走,扭头冲各有所思的人群笑了笑,又对喻文州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他回以淡淡一笑。
人群之中有一道锐利的视线射在我的背脊上,未及我回头去看,就已经消失了。我走进电梯之前,听到叶修和韩文清说话的声音,一个听起来硬邦邦是个严肃的正经人,另一个还是那种安定的漫不经心的腔调。
“都活着不就没事了。”他说。
“你仍然只把这当作——”张新杰的声音,话被合上的电梯门截断了。
当作什么?我一时迷惑,但很快就想到受伤的橙子,全身都发凉,旁的都没空去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