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威(1 / 1)

楚源的视线从两个小厮身上收回来,依旧含着三分若有似无地淡笑:“嬷嬷是老夫人指过来的。日后,我身边的人就都劳嬷嬷管教。嬷嬷只消按府里规矩来便是,不必在意什么亲疏更不必多虑什么资历。”

语中微顿,他一字一顿地又说:“毕竟若论资历,旁人怎么也深不过嬷嬷去。”

吴嬷嬷听得微滞。然她是何等精明,只消稍稍一想,便摸清了几分意思,朝楚源颔首:“公子放心,老夫人指奴婢过来,便是为了让公子今后好好过日子的,奴婢定当尽心。”

楚源点一点头,就进了卧房去。他大病初愈,还是多当心些,将身子再养养好才是要紧的。旁的事顺其自然便可,倒不急着一时半刻。

是以这晚一夜好眠。楚源尚不着急回学堂读书,但还是习惯性地早早就醒了,吴嬷嬷唤了两个小厮进来帮他更衣盥洗,待得他料理妥当,早膳也已在外屋的桌上摆好。

楚源胃口还不算太好,草草地用了些粥便罢了。早膳撤下去,吴嬷嬷又亲手端了药碗进来,放到楚源手边,态度恭顺地意有所指道:“药是一直侍奉在公子身边的阿财和阿禄亲手煎的,公子趁热喝了。”

言罢,她眼也不眨地盯着楚源的反应。楚源昨日的话她听懂了,但究竟针对的是谁还需再摸一摸,所以她才着意先提了在他身边侍奉最久的那两个,想瞧瞧这位小主子到底什么意思。

楚源不吭声,右手持着青花瓷匙,一下下地再碗里舀着。他神色淡泊,瞧不出半分喜怒,吴嬷嬷瞧着不由心生畏惧,只觉这般的神情实不该是八岁的孩子有的。

就这么一下下地舀了半晌,热气散了大半,楚源端起碗,低头饮了一口。

下一瞬,他眉头倏皱,连声咳了几声,吴嬷嬷忙端来清水让他清嗓子。楚源便饮了口水,咳嗽缓和下来,诚挚地望向吴嬷嬷:“我嗓子还有些肿痛,这药里药渣太多。劳嬷嬷再着人滤两遍,我好痛快饮下。”

“哎,那您稍等。”吴嬷嬷欠身应下,心领神会,端起药碗退出屋外。

这回,她明白楚公子的意思了。这药她会正经让人再滤两遍,至于“没办好这差事”的阿财和阿禄——吴嬷嬷在房外拐角处停下脚,招手叫来两个小厮:“阿财和阿禄不会办事,押出去杖二十,叫账房结了这个月的月例,打发出府去。”

两个小厮听得面色一白,不敢多言一字,就躬身照办去了。

吴嬷嬷又左右瞧了瞧,唤道:“修诚,来。”

张修诚是吴嬷嬷的亲孙子,如今十四岁。吴嬷嬷出嫁后不久就回了府来接着侍奉,子孙后来便也都跟到府里当差。这回让修诚跟来楚源这儿,是吴嬷嬷向老夫人开的口,想让孩子到主子跟前历练历练。

张修诚上了前,吴嬷嬷道:“那两个公子用着不称心,便给你个机会到跟前去,你要给我像样些。”

“哎!”张修诚答应道,“奶奶您放心!”

说着他便要进屋,又被吴嬷嬷拉住。吴嬷嬷面色微沉,斟酌半晌,又叮嘱了句:“我瞧楚公子不是一般人,你千万不要大意。”

眼下是在院子里,她不好多议论主子,哪怕是跟自家亲孙也不行,却又不得不多提点一句。

楚源这个人,在从襁褓中就被抱进了府里,八年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如今这一打交道才发现颇有几分城府。

这样的主子,跟好了日后便有好处,可前提自是要先在主子跟前立住脚,别掉以轻心被打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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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院外杖责的动静响起来。正值清晨,恰是孩子们前往学堂读书的时候。惨叫声依稀传开,几个结伴而行的男孩子循声一望,瞧清是哪方院子传出来的,就皱了眉头。

“害得母亲在大伯母那里听了那么久的训,他倒风光。”说话的是二房四子苏明济,现下十二岁,是二夫人所出的第二个儿子。身边结伴而行的皆是他的兄弟,只不过都是庶出,对他极为恭敬。

于是他这话刚说完,比他稍大半岁的三哥就应和道:“四弟别生气,不就是个外人?且由着他逍遥一阵子,总有机会收拾他的。”

几人说罢便不再多言,继续往学堂走去,只是人人脸色都不好看。这么大个府邸,本就人多事杂,无风都能起浪。此番为着一个楚源,他们一家子在府里都遭人议论。

他们离开不多时,苏芝牵着乳母的手,也路过楚源的院子。两边离得本就不太远,院门是斜对着的,只是中间还隔着一方小花园。眼下天还冷,园中草木并不茂盛,苏芝走出院门时就隐隐瞧见了楚源门外的人影晃动,也依稀听到了声响,但离得近了,才知是在干什么。

乳母亦是走近了才知这边在责罚下人,忙一把抱起苏芝,使她背对向那边。

“阿芝不怕哦!”乳母轻拍着她的后背,“奶娘抱你走,我们快些过去。”

“嗯!”苏芝伏在乳母肩头应声,清晰觉察乳母脚步加快,暗自撇了撇嘴。

这样的场面,她怕是不怕的。只是她知道楚源这多半是在立威,心觉他翻身也忒快,真是便宜他了!

而后好一段时日,苏芝与楚源没什么交集。二人各过各的,偶尔在学堂碰上面也当没看见。楚源的日子平平稳稳,苏芝还是府里众星捧月的丞相小孙女,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

天气在这般平稳里慢慢转暖,不知不觉便是清明。大恒朝清明习俗不过两样,一是祭祖,二是踏青。

然苏家是自苏仰为官才发迹入的京城,祖坟并不在京中,祭祖只得每三五年返乡祭上一回,旁的时候便是众人都去府中祠堂小祭一番即可,而后就是踏青。

府里的孩子们无不盼着这场踏青。这个时候,举家都会去往京郊,苏家在京郊有一处别苑,建在半山腰上,整座小山以及山下的大片草地也都为苏家所有,游玩起来最惬意不过。

苏仰也知孙辈、重孙都盼着,虽则自己与四个儿子都有朝务不能放下,当晚就得回京,但还是放了话让各房女眷带着孩子们安心在别苑住一阵子,好好玩玩。

于是清明当日,一帮孩子们就在山下撒了欢。这一片山林都是苏府的,既无陡峭之处更无山野猛兽,长辈们也就都乐得让孩子们野一野,吩咐下人们在山下不远处候着就行了。

苏芝便与几个堂姐妹结伴采起了花。上一世没嫁人的时候,她就最爱自己采花来插瓶,也不在乎什么雅不雅致,偏要五颜六色都有才好,放在屋子里看着热热闹闹,朝气蓬勃。

后来她是如何变得喜欢只挑一两种颜色相近的花,搭出或雅致或大气的花束的呢?无非是因为萧源喜欢。

宫中都喜欢那样的花束,一脉相承、千篇一律;也都喜欢那样千篇一律的女孩子,要端庄得体,要贤惠大气。

苏芝不喜欢那样的花,本性也不是那样的女孩子,便到被雷劈都没能合他的意。这辈子,可去他的吧,她偏要依着自己的心意活才好!

“我要那朵蓝色的!”采好花,一群女孩子坐在一起编花环。苏芝编完半圈,上面便已有了红的粉的、黄的白的,听她点名说要蓝的,坐在对面的堂姐便择出两朵递给她,她认认真真地把它们编了进去。

待得花环编完,真是五彩斑斓,好像整个春天都被织在了里头,色泽耀眼夺目。

“好看!”旁边比苏芝稍小几个月的堂妹鼓起掌来,拉着她喊,“我也要!”

苏芝抿抿唇,往几人中最年长的那个身上一倒,软绵绵道:“英姐姐帮她编好不好!”

“好呀!”九岁的苏英满口答应下来,苏芝又笑看向旁边的堂妹,“等姐姐帮你编哦!”

不是她不想帮忙,实在是四岁的小孩胳膊短手段,干什么都笨笨的,也没什么力气。编好这么个花环,她就已经累了!

苏芝于是将花环往头上一带,就站起了身,打算四处走走,活动一下。刚走出没几步,不想看见的熟人却好巧不巧地撞进视线——几丈外的山脚下,楚源孤身一人正往山上走,苏芝暗自撇嘴,禁不住腹诽他的不合群。

目光微挪,她又忽而注意注意到,离他数步远的地方还有几个男孩子的身影。

他们好似是故意跟着他的,有意躲着不让他发觉。身形瞧着鬼鬼祟祟,时而有几句窃窃私语。苏芝秀眉微锁,不自觉地跟上,然而她实在腿太短,等她到山脚下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上山了。

好奇心怂恿着她也往上走,没走出太远,就再度看到几个人的身影。

楚源被几人围住,站在他面前的那个略高他一些。他们好似在说什么,苏芝离得远听不见,但没过多久,就见那个男孩子扬起拳头,迎面朝楚源打下去。

接下来就是一片混乱的拳打脚踢。楚源寡不敌众,很快跌在地上,想还手也还不了,只得尽量缩起身子,护住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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