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苏家的几个孩子已都睡了,宫人们摸索着十八皇子心思,觉得他必不想将他们叫起来问话,索性到了第二天再禀。
于是三个孩子是在第二日清早用膳时听宫人禀的话,听罢之后,三个孩子面面相觑。
苏明澈与苏明汇神情复杂,小他们一辈的苏元信也脸色不太好看。屋里静了静,苏明澈开口:“我们昨天也没与先生告假,这会儿说要出去不免太突然了。你先回去,我们商量商量。”
那宦官应了声,不搅扰各位小公子,便告了退。待他走远,三个孩子又将旁的宫人也屏退,交头接耳起来。
苏明汇眉心紧蹙:“殿下是不是太顽劣了些?明明谁都知道陛下的意思,他怎么这么不当回事?”
“就是啊。”苏元信看“长辈”先开了口,便也忍不住了,“咱别去了吧。日日跟他这样出去疯,功课怕是还不如在府里时学得好。回家时爷爷若考起来,咱们怎么办?”
苏明澈沉吟不语,忖度了会儿,却说:“咱们还是去吧。”
“……”苏元信无语地看着他,“叔,您是记吃不记打吗?”
他们三个上次回府时就因为功课不够好挨了教训,这次还来?
苏明澈摇摇头:“家里要考,咱们解释就是了,爷爷又不是不讲理。可你们想想咱们进宫是为什么?”
苏元信脱口而出:“是因为陛下……”说到这儿就噎了声。
“那不是陛下明着说出来的意思。”苏明澈睇着他,“陛下昭告天下的,是要各府的孩子进宫来陪伴十八殿下——那十八殿下出去玩,咱们不跟着,合适吗?”
其他府的孩子也还罢了,十八殿下与他们不亲近,不叫他们,不是他们的错。但殿下有心邀他们三个,他们是不好说不去的。
他说完,看向堂弟与堂侄。二人仍旧矛盾满面——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打手心可太疼了。
“你们若真怕长辈们生气,那也好办。”苏明澈又道,“殿下去跑马总不能跑一天,等他玩够,咱们就劝他再到府里玩一玩。到时私下里将事情与长辈一说,长辈们亲眼见了,自会相信是他非要我们出去玩的。”
这倒是个法子……
苏明汇与苏元信相互又看了看,终于都陆续点了头:“好吧。”说罢就唤了宫人近来,去回十八皇子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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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之中,苏叔川一大早就按昨晚答应苏芝的,拿了五十两银子给她。苏芝喜出望外,趁着课间歇息的时候去跑去对面的课堂:“明越哥哥!”
明越抬头便见门口扒着的粉嫩小姑娘头上顶着一对小揪揪,她高兴得蹦蹦跳跳,小揪揪也晃晃悠悠:“我爹给我钱啦!”扫了眼同在课堂里的楚源,她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今晚下了课,我们就去逛集,好不好?”
“好!”明越爽快地答应下来,想了想,又说,“那我们不在府里用膳啦,出去找好吃的吧!”
苏芝眼睛一亮:“好呀!”
楚源原本执着本闲书在读,听言持书的手不自觉地越捏越紧。
他莫名地想搅局,想阻住他们不许去,却又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眼看着苏芝的身影从余光里欢天喜地地离开。
他终于情不自禁地抬眸看了一眼,很快,便再度低下头。
呵……罢了。
去就去吧,关他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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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当晚下了课,苏芝就与明越奔集市去了。苏芝这边有奶娘唐氏陪着,明越那边多带了两个小厮,一行人一道乘马车前往。
苏府离东市的距离并不太远,抵达时正值用膳的时辰,集市中卖小吃的摊子生意都正红火,四周围规模大些的酒楼也门庭若市。
“阿芝!”明越下了马车,就一把拉住苏芝的小手,“乖乖跟我拉着哦,不要自己乱跑!人太多啦,跑丢了就找不到你了!”
“哦!”苏芝认认真真地点头,明越便拉着她往集市里走去,乳母与小厮们也紧紧跟着,多少有点怕两个孩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出事。
一片喧闹之中,苏芝抬起头。冷月的白霜正洒下来,与集市摊位上的暖融融的灯火相接。四周围,奶娘护着她、明越拉着她,来往游人热热闹闹,目光所及的每一寸每一分,都让人醉心。
她已快要忘记宫中的冷清寂寞了。如果可以,她期望这辈子都能这样热热闹闹的、被人呵护着过下去。
“啊,就是那里了!”明越忽而一喊,脚下稍顿,旋即又走起来,比方才走得更快一些。
苏芝个子太矮,一时什么都看不到,只得先跟着他走。到了近处,才看到那家并不大的门脸上挂着的牌匾:凌剑阁。
“我问了府里的下人,他们说这家店打的佩剑最有名!”明越解释道。
苏芝一哂,脑中拨开那些庸人自扰的惆怅,随他进店去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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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府中因为十八皇子的突然驾临,也热闹了一阵。
府里孩子多,许多都正值爱玩爱闹的年纪,对礼数尊卑纵使心中有数,一疯起来也就记不得了。偏生十八皇子跑了一天的马正在兴头上,一进府又正碰上一群年纪相仿的孩子刚读完书,正好呼朋引伴地一道玩去了。
孩子们一个个都高兴,长辈们却都被搅得有些心神不宁。暖玉阁里,妯娌四个正好坐在一起喝茶,四夫人想着刚才从院门口一划而过的笑闹声,直叹气:“几位嫂嫂,你们说这十八殿下……”
大夫人一记凌光扫过来,四夫人一噎,哑了哑音:“……我也不说什么。只是我们家明汇方才回来就说了,怕是日子久了功课要赶不上。”
孩子一时半刻功课赶不上不是大事。四夫人这话说出来,几个嫂嫂自然都明白她的弦外之音——她是觉得这十八皇子太不靠谱,让孩子们这么跟他待在一起,怕也不是个事。
“这话就别说了。”大夫人摇摇头,“圣旨在那儿放着,咱还能硬把孩子们接回来不成?且先瞧瞧吧,若他日后懂事起来,自不必咱们操心;若就这般闹下去,陛下圣明,总也要为各府孩子着想的。”
她这般一点,四夫人浅怔,旋即释然。
也是,她们操什么心?眼下这些个事都是因为陛下想立十八皇子为储才有的,若他就这样冥顽不灵下去,陛下没了立他为储的念头,来日自是要么让孩子们回来,要么换个聪慧沉稳的皇子去伴读,耽误不了多少日子。
四夫人松了口气,堂屋里就又有了笑声。几人闲说几句家常,二夫人的目光忽在扫过大门间一冷:“哟。”她睇了眼正走进院门的楚源,“这孩子在弟妹这儿倒养得好,气色都好看了,不似那时日日气我的时候。”
楚源离得远,没听到她说话,抬眸间因有半扇门遮挡视线,也只瞧见了三夫人。这一对视上,就总要上前见个礼才是,他便提步进了堂屋:“三夫人……”话出了口才注意到,几位夫人都在呢。
看到二夫人,他犹是克制不住目光一冷。三夫人仿若未觉,和颜悦色地笑道:“今天阿芝与明越都不在,三爷也不回来。若让你跟我们一道用膳,你怕是也觉得没趣儿。正巧十八皇子来了,孩子们都跟他玩着呢,已吩咐膳房往厅里备席,你过去一起用就是了,热闹一些。”
三夫人的话说得体面,话里话外都只是不想楚源在她们这一众长辈间不自在,实则自是不想他再被二夫人刻薄。楚源得她照顾这些时日,本也心怀感激,更不愿再给她添麻烦,了然一揖:“好,那我先去了。”
言毕他便往外走去,看看天色,想想三夫人方才那句“阿芝与明越都不在”,心里又别扭起来。
他们出去逛集了,还要一起找个馆子用膳,提也没提他半句。
他觉得心里空得慌。
楚源一语不发地走去正厅,跑去跟十八皇子一起玩的孩子们也都已到了厅里,等着用膳。他迈过门槛的瞬间,厅里静了一下,接着,苏明澈站起身:“你怎么来了?”话里大有几分敌意。
楚源懒得与二夫人膝下的任何一个孩子多说话,看也不看他,只上前向十八皇子一揖:“殿下。”
“……我记得你,楚源,对吧?”萧易含笑看着他,又问,“上次生辰的那个妹妹呢?”
“出去玩了。”楚源言简意赅。
心下又泛起一句:出去玩了,但问都没问他。
“这样啊。”萧易一哂,睇了眼苏明汇身边还空着的位子,“坐吧。还是你们府里热闹,在宫里啊……皇兄弟们都不陪我玩!”
“……”楚源被这话说得一阵无语,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上辈子认识的那个“萧易”,他的十八叔。
他那个十八叔没什么野心,低调内敛,但很勤学。他们六七岁时曾也一起读书,十八叔远比他要爱学。后来更是结实了一群文人墨客,闲的没事就在府里做学问,他还曾想委十八叔以重任,但十八叔大手一挥说不感兴趣,就想做学问。
再看看眼前的萧易,怎么就知道玩,是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