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关注她最后的目光,停留在那墨绿衣袍的男子身上。
苍白而真心的微笑,多么怀念当时初见春光正好。
清宁敛眸,伸手轻轻把她不肯瞑目的眼睛合了回去,雨水将她脸上的鲜血冲洗下去,露出原本清丽的脸庞。
十七八的年纪,一生在被牺牲被算计中就这样结束偿。
富贵荣宠,这些追逐了半生的东西,半点也能带走!
“秦逸轩这些年,朕待你如何?”
北和帝的阴沉的猛然移向了秦逸轩,此刻风雨交加,与他眼中神色格外相衬。
后者勉强稳住身形,答道:“君王如父,恩同在造!”
皇帝虽然膝下无子,但身子骨还算硬朗,但凡身居高位,他高兴时,愿意宠你捧你,是他的事。
但若是换成你要谋他害他,便是至亲至近之人,也是丝毫不能容忍。
绕是千百年,历史学家也忍不住长叹一声“无情最是帝王家”
“为人臣如此不忠,为人子枉顾孝道,秦逸轩,你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上!”
清宁眉目寒霜,句句都似有万斤压顶之力。
高高在上的平阳王世子,被当做储君培养的希望之星。
人生染上和婶娘淑妃有一腿还弄出一个险些被当成皇子的孽种,这样的污点,只怕是不止与九五之尊之位无缘这么简单了啊。
此情此景,就是能保住一条小命,也算秦逸轩命大。
“阮清宁!你是故意的,故意引我掉入你所设的圈套,你早知我不会承认我是为你而来,你早知...”秦逸轩怒发冲冠,几乎想要一把将她掐死。
忽然又看见跪在的地上,几乎想要把自己的脸埋进地里,降低存在感的阮梦烟。
真是天不亡他!一把将她拽了起来,压制住心中狂喜道:“你知道我是为她来的,你知道的,你说啊!”
原来真是和庶姐合谋,要趁机在外面算计她的,只是没想到,事情会一下子变得如此难以收拾吧!
这平阳王世子简直是渣男中的战斗机,为了摆脱皇帝对他的怀疑,竟然能把庶姐拉出来作证。
只为了和淑妃肚子里的孩子撇清关系。
“我...啊!”阮梦烟跪了大半天,双腿本就没了刚才那么灵便,被他这么一点都不知轻重一拽,差点整个人都要飞出去了。
还是清宁伸手,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不是她想要帮她,而是现在这样的情形,绝不能让秦逸轩在找到别的理由。
秦逸轩还扯着阮梦烟的左手,见状用力一扯,压低声音道:“烟儿,过了今日,你依旧是本世子的爱妻,你将永远踩在阮清宁头上,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
两人的动作很大,很快就引来了众人的注意。
“他怎么对你,你自己清楚!”清宁在她耳边低语道,然而收回手淡淡而立。
秦逸轩的话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更何况,以阮梦烟的心机,决然不会相信一个前两日还将她扫地出门的男人,日后会带给她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
所谓情爱,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只能是玉带华服时的锦上添花。
是众人称羡时的炫耀资本。
而绝不会是生死相依、贫贱扶持的真情厚意。
北和帝的目光沉沉的定格在柔弱无骨般的女子身上。
“你照实说来,朕”他略一沉吟,像是给出天大的恩赐一般道:“朕免你一死!”
城外山中,无意之中得知皇族丑闻,便是全部杀了灭口,也不是多新鲜的事。
阮梦烟咬着唇,看了看想要尽量露出温柔神色,面上浮现的是却是掩不住焦躁的亲一眼。
目光慢慢的又移到风雨中仍是风骨卓然的清宁身上。
其实她的话并没有多大的作用,只是现在,秦逸轩只有这一条路,只能拿这个说事了。
“皇上,小女什么都不知道!”阮梦烟忽然站稳了弱柳扶风一般的身子这样说道。
秦逸轩猛然后退一步,用难以置信的神色看着她。
这个庶姐的狠心程度,可真是一点也没让清宁失望!
阮梦烟说出那一句话,忽然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一般,又开口道:“小女数日前被平阳王世子当众赶出王府,在无往来!因此,他今日为何出现在此,小女毫不知情!”
好一个毫不知情!
看着秦逸轩蓦然大变的脸色,清宁真是觉得大快人心啊!
原本以为勾勾手指就能把玩在手掌之间的阮家姐妹,短短一个季度之间,竟然先后将他视若尘埃。
“你这贱人,竟然和她一起来设计我!”满胸的怒气上涌,让他在此刻瞬间失了理智,一掌就朝着这边拍来。
掌风带动风声,清宁反应飞快,一把就将想要躲到她身后,躲过这一击的阮梦烟甩了出去。
平阳王世子过去这二十年来顺风顺水,众星捧月,哪里知道一朝树倒众人推的道理。
如花美眷,向来是只可同富贵共荣华的。
秦逸轩一掌击中她左肩,庶姐弱柳一般的身子应声而道。
这变故几乎是在转瞬之间,连他自己看见破飞絮一般倒在雨中的女子,看着自己的手掌,一时顿住了。
众人站在风雨里,半响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不远处的卢老夫人几个,趁着这边无人注意,悄悄没入黑暗里,没了踪迹。
唯有清宁声音清冷,一语划破寂寂寒空,“秦逸轩,你竟然敢在皇上面前行凶杀人
!”
说罢,走到半响没了动静的阮梦烟身前蹲下,探了探她的脉搏,长睫微微一颤。
这样都没死!
要知道秦逸轩盛怒之下的一掌肯定没有半点手下留情,而她虽然伤重,竟然还是没有伤及要害。
这样也好!清宁收回手,没有在管地上的昏死过去的阮梦烟。
免得日后,回想起来是庶姐是替她而死,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愧意。
前前后后,东扯西拉说了这么多,都已然了没了任何的意义。
北和帝此刻已然有些压制不住的狂躁,厉色喝道:“来人,将秦逸轩拿下!”
后者一顿,僵着脖子劝道:“皇上,紫霞观乃道家圣地在此打开杀戒恐怕不妥。更何况,您的故人在此,恐扰她九泉难宁...”
“范统领真是好良善的心地!我都不知道这和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会扰到她什么清净!”
清宁冷笑而立,一语道破他口中所谓的故人,还说什么恐她娘九泉难宁!
方才与她为难的时候,怎么不见他有这么多的理由。
北和帝闻言,阴沉沉的看了范兴一眼,后者连忙闭嘴,在不敢多说一字。
若是一不小心被君王迁怒,便是得了平阳王府多少人情都是枉然。
自己偏过头,吩咐身后的近卫军道:“拿下!”
“皇上!”好半响才从被雷劈的勉强回过神来的秦逸轩高声唤道,原本俊逸的脸庞此刻已经全然扭曲,“淑妃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是方哲的!那孽种本就是方哲的啊!”
“方统领人都死了,你现在就是把什么都推到他头上,他也不会在蹦起来和你对峙,平阳王世子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清宁丝毫不掩饰的句句紧逼,秦逸轩已然翻不了身了。
她本不是善于伪装之人,索性迎头痛击。
今夜不是他死,便是己亡!
她不会有半点手下留情,换成秦逸轩一旦站了上风,只怕痛下杀手更甚三分!
“阮清宁!”秦逸轩脸色狰狞,伸手就来掐她的颈部,“都是你!都是你蛇蝎心肠!”
速度极快,力道又十分狠绝,清宁拂袖去挡,竟然被他死死扣住,手腕几乎快要被他一把折断。
绿影飞身上前,长剑刚拔到一半,便看见他把清宁推出来挡,当即一愣,连忙撤招避开。
“秦逸轩,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清宁凤眸中冷光乍现,反手扣住秦逸轩的右手,奋力一折。
凄惨的惨叫应骨骼碎裂声而起,她身子一转,退出数步之外。
平阳王世子单膝跪地,握着右手面容扭曲。
清宁重击那一处,正好是他筋骨刚连上不久之处,天天受千寒之毒侵害,就是轻微的碰一下,都是难以忍受的剧痛,更别说被她又硬生生的折断一次。
雨水冲刷而过,好像怎么也冲不完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
。
近卫军们好像现在才反应,上前将他团团围住,范兴上前,面上难掩失望道:“轩世子,得罪了!”
随后,示意两个近卫军拿出铁锁链将跌落泥潭的平阳王世子锁了。
在不动手,让这位爷在理智全失之下,在做出点什么叫皇帝寒心的事,可就不单单是拿下听候发落这么简单了。
血溅当场,不也就手起刀落片刻之间的事。
清宁的脸上十分之平静,丝毫没有胜利之后的喜悦之色。
被人算计,然后又不得不反击算计别人。
这样的生活,一点也不是她想要的,只是身在戏中,不得不粉墨登场。
秦逸轩被扣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反抗,只是将目光阴狠狠的锁定在清宁脸上。
铁链加身,白袍全污,已然阶下之囚的平阳王世子忽然站了起来,重新用他用清高又不屑的目光,瞥她一眼,然后移开。
清宁眼皮一跳,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在下一刻就听到秦逸轩用已然变调的阴森语气道:“你以为把我拉下地域,你就能逃的了吗?”
“哈哈哈!”他忽然仰天狂笑,忽然间又猛然盯住清宁,像是要用目光把她凌迟至死一般,低声道:“阮清宁,便是地狱你也要和我一起下!”
清宁秀眉微皱,语气淡淡道:“那就得劳烦你在地底下,多等上几十年了!”
慢慢靠过来的知暖被他这话说的全身一颤,睁大眼睛惊恐的望着他。
静心看着他的神色是怜悯而失望的,她缓缓合上双眸,不紧不慢的念道:“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我无为…”
若是秦逸轩能参悟其中半点,何至于今时今日仍是一条路走到黑。
沉默了半响的北和帝忽然下令道:“将他们全部拿下,今日之事若传出半点风声,格杀勿论!”
“皇上不可啊!”静虚惊声唤道,紫霞观盛名不下百年,一直十分受到皇室和国民的尊崇,从未有过这样大祸临头之时。
在场的除了近卫军之外,为数最多的就是紫霞观中的弟子。
特别是静心带来的这几个,几乎全是观众年轻一辈的翘楚。
虽然早就知道一旦参与到这样的皇家密事之中,在难全身而退,但在听到这话的那一刻还是免不了对皇权社会制度感到无尽的悲哀。
静心很是平静看向北和帝,缓缓道:“紫霞观向来不参与皇族之事,皇上何必多此一举!”
王公公也是一脸灰暗的劝道:“此事关乎皇族颜面,还往皇上三思啊!”
陪在皇帝身边多年的老人,适当的开口提前。
圣怒之下焉有完卵?
大动干戈,势必把紫明山的事传的更加离谱,这样的丑闻一旦闹大出去,被他国看笑话还是不是他这个皇帝。
北和帝停下想了想道:“阮清宁,夜半行刺淑妃,打入天牢候审!”
这样一来,倒是不管别人什么事了
。
“是!”众侍卫应声,拔腿就要来将她拿下。
清宁转身,同绿影道:“带知暖先走!”
绿影看了一眼焦急万分的知暖,当下道:“属下是奉命保护少夫人的!”
拿别人给自己抵命的不少,却从没有见过,一个主子会先想着怎么保证丫头的安全的。
“我不需要你保护,快带她走!”
清宁亦是语气一沉,皇帝做杀人堵住悠悠众口这样的事儿,没有少听说过。
她一个人做什么都无所谓,无论如何,都不能连累无辜之人。
”少夫人保重,我回头再来接你!“绿影见她心意已决,便也没有在多说。
拉起知暖,纵身一跃便飞身而去。
“不能她跑了,快追!”范兴反应过来,连忙喝道。
近卫军人数虽多,却赶不上那女子身轻如燕,雨中又视线受阻,追了数十步,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静心眸色一暗,还欲在言,便听北和帝沉声道:“啊新,你既已入道,就不该在多管俗尘之事!”
风雨萧瑟,一个明黄龙袍,一个简洁素衣,谁还想得起,当年曾是一个桌上吃饭的至亲之人。
入道之人,不入红尘,尚有不抓之理。
那她这个从始至终参与在内的人,怎么可能会被放过。
行刺这样的理由,顺带把淑妃之死也盖过去了,现在只要在找个理由把平阳王府的这个解决了。
今天这事,也就能翻篇了。
“你看,你终究还是走不了的!”
只有秦逸轩闻言之后,露出诡异而快然的笑容。
“那可未必!”
清宁声音清冷道,以袖拂开最近的一把长剑,朝着北和帝道:“皇上可知九重英的解法!”
“你还知道些什么?”
北和帝猛然一惊,看向她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难道秦惑忽然之间看上的这个女子不但和传闻大相庭径,而且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人之处不成。
清宁抬眸,傲然正色道:“我知道让身受九重英数年之后,还能留下后嗣的不传之密!”
“你是如何知晓的!”北和帝的声音有些掩藏不住的急切。
他本以对后嗣之事心如死灰,可眼前不过十六岁的少女竟然又如此确切的给了他希望。
“因缘际会,这世上除了我之外大抵也没有第二个人知晓!”清宁凤眸轻扬,声音朗朗道。
皇帝的反应,充分的说明她留的这张底牌十分奏效。
不过,要是这么早就把保命符掀出去,那她也就离丢掉小命不远了。
静心一怔,随即恢复平静之色道:“不可!”
她的声音极轻,很快就飘散在风雨中
。
也不知是说不可能有解九重英的方法,还是这方法不能说。
短短二字,其意真是有待推敲啊。
“皇上,阮清宁做了十几年的废材,难道你连一个废材的话也相信不成!”
已然挽不回败势的平阳王世子高声道。
他很清楚,一旦皇帝有了绵延后嗣的希望,那么他就更加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相比之下,清宁越发的不紧不慢道:“信还是不信,就看皇上的意思!”
她相信,没有一个帝王愿意把自己的万里江山交到别人的儿子手上。
即便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北和帝也一定会想要尝试一下。
皇帝沉吟片刻之后,逐渐恢复了些许常色道:“将他二人押入天牢,回宫!”
话是这样说,却到底没有那么粗暴的拿链子也给她锁上。
即便有求于人,一个皇帝也不可能低声下气的来个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进天牢却没有罪名,也就意味着还有回旋的余地。
等他真正想要尝试的那天,自然会将她奉座上宾,既然生命无忧,知暖她们又早已撤退,那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众人收拾了,要下山而去。
静虚带着一众弟子一抹额头虚汗,把北和帝这尊大佛送走。
静心却在清宁被带走之前,从右侧擦肩而过道:“切莫妄动!”
她微微点头,不到万不得已,谁没事儿吃饱了撑的和皇帝撕破脸。
“阮二小姐,请上马车吧!”
范兴上前道,这会儿看着这个小姑娘真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厢,平阳王世子被她搞得,一夜之间从皇族希望变成阶下之囚,她却已经面不改色。
阮清宁凉凉的瞥了他一眼,径直上了那辆并不怎么样的马车,但比之在暴雨之中,还要被近卫军押着走的秦逸轩,不知好了多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大雨依旧不停的下,夜间的山路越发难走。
和她今后的要走的一般前路漫漫,一片黑暗。
不知何时才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碧海蓝天,这样想,便忍不住有些心塞。
颠簸了好半天,清宁几乎有点恶心上来。
一掀开车帘,忽然看见山下林间,灯火骤然而起。
有数不清马蹄声飞奔而来,而后那人熟悉而又低沉清越的声音,穿过淅淅沥沥的雨帘,直达她耳畔。
那人道:“夜半忽醒,梦卿遭变,特来一见,不知夫人可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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