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夕染叹了口气,真是个小麻烦,心里虽是这般想着,但最终还是没有丢下他不顾。
小小的身体,像只小猫似的,陆夕染单手抱起他,走到河边,就着河水,简单擦拭了他的小脸,灰尘落去,他的模样清晰了,很漂亮,也很熟悉,托住他的脸,陆夕染仔细端详起来,脑海里也勾勒出另外一个人的脸,是他!蓝烨?!四岁,四年前,难不成……不!怎么可能!蓝烨和陆夕莘那对贱人明明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有孩子!陆夕染的心一下子慌乱了,翻山倒海不知所措。
感觉到怀了的孩子动了动,“你醒了?”陆夕染的声音很冷,“你的父母是谁?”
“姐姐……”也许是被我的寒意吓到了,孩子弱弱的喊了声。
“说!”
“是……是蓝……”
“蓝烨!你是蓝烨和陆夕莘的孩子!对不对!对不对!”陆夕染愤怒了,抓狂了,用没有撑伞的右手死死掐住男孩的脖子。陆夕染想此刻的她一定很吓人,可是,那又怎样?是啊,那又怎样!当初蓝烨和陆夕莘这两个贱人毁她清白,害她枉死,她如今这副鬼模样,可是拜他们所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姐……姐姐……”男孩呼吸艰难,吃力地为自己辩解,“姐……姐……”
一声声无力的“姐姐”,让陆夕染难过,看着男孩明澈的眼睛,她还是忍不住心软了,大人的过错,干孩子何事啊!可是,尽管杀死了他们,心里滔天的恨意仍是无法抹杀。他们相爱,为何偏偏要致她于死地?一边是她的亲小姨,一边是她的新婚丈夫,两个最亲近的人同时背叛她,给了她致命一击。是不是太可悲?
“啊!!!”头痛欲裂,陆夕染松开了掐着男孩的手,朝着树林深处跑去。
一路狂奔,陆夕染已辨不清方向。
树大参天,阴风冷飒,越发得灰蒙。
奔跑了很久,陆夕染才停下来,手里的红纸伞被丢弃在了一边,她伏在地上哭泣,嘤嘤的哭声回荡在林子里,四周除却她的泪水,再无别的声响。
残月枯黄,清冷的光线穿过大树浓云零星地洒在地上。秋夜的枝条光秃秃的错乱,月下的影子彼此纠缠。
渐渐地,陆夕染止住了哭泣,似乎想通了什么。所有的恩怨早该随着生命的死亡而消逝,她还将自己困在囫囵里做什么?画地为牢,她始终放不过的是她自己。正是因为身上如此重的煞气,她的魂魄才不肯踏上奈何桥,才会一直以来徘徊人世间。
斗转星移,过去了的往昔,如今,心里的恨是不是也该得以释怀,那么……
“姐姐……”一声稚嫩的声音划破了树林的寂静。
听闻,陆夕染回头一看,男孩竟然追了过来,他小小的身子站在不远处,看样子似是在犹豫,他的右脚刚迈出就又缩了回去,反反复复几次,最终还是走了出去第一步,小小的步子晃晃悠悠的朝我走来,在陆夕染身旁立定,跪下来,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攥住她的衣角,懦懦道:“姐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恨蓝烨,可是,我不是他的孩子,真的不是!”说着,生怕陆夕染不相信,死死地拽着她的衣服,“蓝烨是我叔叔,可是我和那个坏人除了流着同样的血以外,再无任何关系!姐姐,相信我……我讨厌蓝家所有人!”
“为什么?”闻言,陆夕染倒是有些好奇。
陆夕染的问话似乎勾起了男孩回忆深处的疼痛,他只简单的说蓝家害死了他母亲,更多的情况,无论怎样也不肯多说一句。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的憎恨分明,这种恨不得嗜人骨血的眼神连陆夕染都感到心悸。
陆夕染楼紧他,声音有些悠远:“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停顿一下,陆夕染接着说道。
陆家有个独女陆夕染,从小衣食无忧,接受贵族的教育。
十五岁的时候。那天是她出嫁的日子,本该是喜庆的一天,谁知,她在新房里被人下了**,等到她瘫软在床上,从房外走进了一个陌生男人,等她昏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身边睡着那个同样是衣衫半褪的男人,她当时就崩溃了。
原本该与她同床共枕的丈夫,站在门口那里,一脸鄙夷的看着她,他当着门外众人的面,不顾她的难堪,一手把她摔到地上,也不容她辩解,无情的叫来家丁要直接将她溺死……
不久前还高高在上的她,此时此刻竟沦为别人的笑柄,多么狼狈,多么可笑,你知道吗?
当她看到她的小姨陆夕莘的时候,多么希望小姨能够为她辩白,哪料,小姨不要说替她求情了,反而挽着她的丈夫,骂她不守妇道,伤风败俗,能留个全尸就是蓝家的恩泽了,说完,在她诧异的泪光中,她的丈夫拥着她的小姨转身便走了。
任她苦苦哀求,他们谁也不肯放过她,拖着她,在所有人面前,径直将她推搡到河边,丢进冰凉的水里。
沉沉浮浮,河水渐渐淹过,意识慢慢涣散,痴情自为无情苦,其中多少伤人泪。
水很冷,冷到麻木没有疼痛;水很深,深不过无情以及冷漠。
直到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她已成了一缕魂魄,冲天的恨意拦住了她迈向奈何桥的脚步,是支撑她以怨气铸就鬼影的全部力量。
她重返蓝家以后,经过探查,所有的事情都明了了,她的小姨爱着她的丈夫,为了除掉她,又为了逃避陆家的追究,小姨不惜给她下药,让外人强要她,毁掉她的贞操,可悲,她的丈夫竟不听她的解释,还下令将她溺死,之后,当天晚上,就和小姨在另一间新房里,两个人翻云覆雨,彻夜欢好……
讲到这里,陆夕染忍不住再次感到疼痛。
“姐姐,不要说了……”男孩紧紧地抱住陆夕染,将小脑袋埋在她怀里。
陆夕染知道,这孩子是在安慰她,可是,这些事,都过去了,却仍旧历历在目。
摸摸他的头,陆夕染继续说道:“后来,得知他们背叛于自己,陆夕染受不住心中的煞气,将他们杀了。他们死后,陆夕染依然游离在人世上,漫无目的,直到今天。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因而才落得如此下场,想我这副恶心的鬼样子,定是令人作呕!”说到这里,故事就结束了,陆夕染有些黯然。
听我讲完之后,男孩嗡嗡的说道:“姐姐,你就是阿染,对不对!是他们对不起你!是他们罪有应得!你没有错!”
“呵呵……难道你不怕我吗?我可是鬼!”陆夕染自嘲地笑了笑。
男孩摇摇头,一脸认真地对陆夕染说:“不呀!”嘴里说着,还伸手摸向陆夕染的脑袋,“瞧,我能摸到你,你和我一样耶,姐姐可不是鬼哟~若姐姐是鬼,那么我便也是!”
“自欺欺人。”陆夕染低低笑骂了一声,将自己的长发从眼前拨开,露出她惨白的脸,两只眼是空洞的,如同枯木上被虫蚁啃噬的洞,有不断的泪水自里面流出,她的脸是湿的,她的头发是湿的,她的身上也是湿漉漉的,陆夕染故作凄历的声音吓唬男孩,果真他害怕地挣脱开陆夕染的怀抱,连连后退几步,呵,不怪他这般表现,没有人不会怕鬼。
见陆夕染默默不语,也许感到她的难过,男孩故作勇敢地走进陆夕染,浑身颤抖地再次抱住她,有些忐忑不安地说着:“姐姐,我不怕你。你身体好温暖。”说着,在陆夕染怀里蹭了蹭头。
尽管他知道,除了他,没有人能看得到陆夕染,尽管他害怕她,可他还是勇敢的给了她拥抱,尽管他抱着的是没有体温的她,依然说出了“温暖”,这孩子,教她如何不感动!小孩子的世界,果然是最单纯最简单的,他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会以最直接的方式回应。
低头看着他,陆夕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姐姐,他们都叫我野种……我……我没有名字”说道“名字”的时候,他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可怜的孩子,陆夕染不由得感叹。“你若想要,那我便给你取个名字可好?就叫重生,喜欢吗?”冤冤相报何时了?早一点放下,早一点解脱。
“嗯,姐姐取的,都好,我都喜欢。”
看着重生,陆夕染在想,她是不是该去渡三途河,喝完孟婆汤重新来过。如今,不再爱,不再恨,那么,她的存在也不再有意义。尘归尘,土归土,一次终结是下一次的开始。人各有命,眼前这小家伙的命运会如何,她不得而知,也无能为力。
雾气渐散,天渐明,“我要走了。”声音轻轻的消散在林子里,带着解脱的意味。
“姐姐,我还能再见到你吗?我舍不得你。”重生抱着陆夕染的腿,不让她走,铁了心要她给他承诺。
“该见时自然会见。”话里的意思也不知他能听懂几分。
“姐姐,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何苦呢!萍水相逢,即使再无见面的可能,也会记住曾经邂逅的美好。”
“不要,我只想和姐姐一直在一起。”
“重生,你今年大多了?”
“还有一天就要五岁了。”
这样啊,也不急于这一两天,等到明天他过了五岁生日,自然也不会再看到鬼魂,他还小,懂得很少,时间久了,也就会忘掉这段相遇,忘记我这个雨女。
“姐姐会陪你的。”陪你一起过完五岁生日。
“嗯。”重生闻言笑了。
“姐姐就先走了,晚上再见。”在太阳升起第一缕光的时候,陆夕染闪身消失。
“姐姐……阿染”一声声哭泣回荡在阳光里,而她已经听不到了。
一次偶遇,一生牵绊,是谁给了谁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