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濯想,如果他的余生能为段亦阳做这一件事,其实也挺好。
本来就是明颜的错,虽然他不想承认,可是那是自己的爸爸,他摆脱不了,他嘴上一千个,一万个不承认,他心里一千个,一万个恨,可是事到临头,他不想让自己的爸爸再造杀戮,他已经毁了段亦阳太多太多,如果要了段亦阳的命,他这辈子都会不安。
所以,唯有他代他去死,他死了,段亦阳活下来,他跟童越也许还有可能。
他以前一直执念,放不下,童越是他的初恋,他们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那是他一直守护的女孩子,却最终阴差阳错跟段亦阳在一起,他恨,他怨,他疯了。
为了得到童越不惜一切,甚至害得童越最终被人绑架了。
他不知道这里面还有没有明颜的手笔,可他希望用自己的死来唤醒他已经疯狂的神智!
车子撞过来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他这一生对不起的人太多太多,为人子,没有孝顺好自己的养父养母,他跟童越,是他负了童越,虽然他是被逼的,可是他却是那个负心者。
跟段亦阳,他抢了段亦阳的爸爸,让段家四分五裂,他强占了段家二少爷的身份。
如果死了,这一切便能解剖,就死好了,只是可惜了童越,如果有来人,他想跟童越两个人,只有他们两人,没有段亦阳,平平淡淡一辈子都好。
空气里满是血腥的味道,他闻不到,可是知道那是自己的血,他睁开眼睛,仿佛看到段亦阳在自己的面前晃来晃去,他张了张嘴,嘴巴里全是血沫子:“对不起……”
那三个字,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来,可是他对不起段亦阳,希望他能听到。
他的一生真是一场笑话啊,出生便被遗弃,长大后却又被自己的父母寻回,却不是放在自己名下,因为他真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是段老太太跟人私通生下的孩子,名不正言不顺,如果段老太太承认有他,那她肯定会被段家逐出家门,一无所有。
她为了荣华富贵,把自己的亲生儿子过继在自己的儿子名下,闹出这样一出惊天闹剧。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生中的主角,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如今他为段亦阳死了,他想,他的人生终于不再那么亏欠了,就像是下了雪,洗去了所有污秽了,他跟刚出生一样,变得干净洁白了,他终于没那么歉意了。
段亦阳并没有出什么事儿,他的车子被撞出安全岛的时候,是安全气囊弹开救了他,他完好无伤,可是文濯却不行了,他的瞳仁已经涣散了,段亦阳发狠的卡住他的胳膊,眼珠子发红:“段文濯,谁让你救我的,谁让你救的,你怎么这么傻……”
纵使两个人之间恩恩怨怨难平,可是生死面前,段亦阳的情绪已然崩溃,他对文濯从来只是有厌,恶,恨,从来没有一丝爱,因为他一直觉得文濯抢了他的爸爸。
他们斗了那么久,到了最后才发现他们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个玩偶,他们之间没有关联,什么都没有,可惜他们却视对方如同仇敌,不死不休。
可是看着文濯把自己的车子撞开,自己迎上那辆大货车的时候,段亦阳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感受,只觉得疼,撕心裂肺的疼,他怒吼道:“段文濯,谁让你救我了,我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不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抢走我爸爸的事情了,我告诉你,不管你救了我多少次,我都不会原谅你,不会的,你给坚持住,你听到了吗?”
文濯似乎笑了,他伸手,要去拽段亦阳,段亦阳把手指放在他手心里,他的手温热,有血,空气里满是血的味道,都是文濯的味道,他流了那么多血,那么多血。
段亦阳不知道是怎么把文濯送到医院的,他浑身发冷,第一次,他感觉到了死亡离他这么近,一步之遥,可是文濯却代他死了,代他承受了那致命一击。
手术室里的灯一直在亮着,红灯没有灭,手术就没有结束,鼻子里除了消毒水的味道,还有血的味道,是文濯的,他闻得心揪得慌。
段亦阳的衣服上沾了不少血,大片大片的颜色,像是怒盛的红梅,分外妖娆,又像是那极寒的冰,冷得他全身发凉,他一字一顿的重复道:“我不会原谅你的,不会的!”
没有人听到他在说什么,他发狠的咬着切,恨不得吃别人的肉,恨不得喝别人的血。
那个手术室的人,不能有事,不能,不然他一辈子没办法原谅自己。
“文濯,你这个混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那是最沉重的枷锁,锁在了段亦阳身上,以前他跟文濯争,跟文濯斗,两人谁都不含糊。
可是他抽疯了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替自己去受伤,那是致命的伤啊,段亦阳一想到那幅场面,就浑身颤抖,如果不是文濯,死的那个人肯定是他。
文濯的车子把他撞飞之后,自己正面就迎上了大货车的撞击,一瞬间的事情,车毁,人快亡,文濯奄奄息息的倒在副驾驶座上,段亦阳不知道怎么把他弄出来的,可能有人帮忙,也可能是他亲手扒开的,他没有办法不想,那是文濯替他挡了致命一击。
他有什么好说的,再多的仇,再多的恨,在那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段亦阳是难受的,亏欠的,他最不想欠的就是文濯的人情,可是他偏偏欠了文濯最重的一笔人情,这辈子都没有办法还清,申远不知道何时过来了,看到段亦阳浑身是血的模样,当即吓傻了,把人检查了一遍,才问道:“阿阳,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有预谋的谋杀,但是文濯却替我挡了那一撞!”提到方才的事情段亦阳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文濯在手术室里这一段时间,他根本没有办法冷静。
他现在恨不得揪出凶手,揍他一百遍,也好过在这里承受良心的折磨。
申远脸色当即变了,这还有完没完了,童家姐弟现在还不知在哪儿呢,现在又来谋杀段亦阳,当他们段家真的没人了吗,申远咬了咬牙:“阿阳,你别急,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去查,给你们一个交待,只是文濯真的为你挡了?”
说真的,他有点儿不相信,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死都不相信这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会这样,一个为自己挡了致命一击,另一个站在手术室外担忧不已。
“是真的。”段亦阳感觉仿佛的灵魂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点都不想动。
“阿阳,你别着急,我已经安排最好的医生过来了,我尽最大的能力让他活着,现在当务之急,你赶紧去看看伯父,你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他醒了,你难道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吗?”这是段亦阳最为执着的事情,申远也想知道,一直没有放弃过。
段亦阳的眼睛眨了眨,明明一天不到的时候,他却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一般,最终他想了想,点了点头:“我去看看我爸,你派人通知明颜,告诉他文濯出事了!”
明颜是文濯的亲生父亲,无论这两个人的态度是如何的,总该让他知道真相。
“好!我会去通知,阿阳,别太自责,没有人希望有这个结果,你要相信一切,会好起来的,对了,我刚刚来的路上,还通知叶锋了,他应该很快会到!”申远看着段亦阳的表情,他从来没有见过段亦阳懊恼自责成这样,不由多嘴了一句。
他想,有叶锋在的话,段亦阳应该会放心一些吧,叶锋那个家伙医术好着呢。
“谢谢!”段亦阳艰涩的吐出来两个字。
“都是兄弟,你客气什么!”申远拍了拍段亦阳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段亦阳因为蹲得太久,双腿有些发麻,差一点儿没有狼狈的跪在地上。
他身子晃了晃,再次交待了申远几句,才朝住院部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文濯出事的原因,段亦阳的喜悦全没了,只剩下无望的悲凉,他不知道,他们父子竟然有在见的一天。
病房的门推开,有人在里面说话,听到他进来,交谈声就停止了,段亦阳时隔五年之后再一次看到了醒着的父亲,只不过五年前段听琛俊美的如同雕刻品,而这会儿他消瘦得惊人,哪怕保养得再好,可他毕竟成了五年的植物人,还是太瘦了,只剩下皮包骨头。
明明以前高贵优雅,气质绝尘的男人,这会儿瘦得只剩下了骨头,肉都没了,当然如果能养起来,也许他还跟从前一样,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一大把飞蛾扑火的女人。
他站在他面前,好一会儿,才张了张嘴,低声喊了一声:“爸……”
那声音包含了无限复杂,又藏着痛苦,这一天,他等了太久,这一天,他快坚持不下去,所幸,他终于等到了,等到了爸爸的苏醒,这样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