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其色如血,血色夕阳染红了漫天云霞,很美,可美丽的夕阳却很遥远,远在路的尽头,远在天涯。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美丽的夕阳很快就落尽,暮色开始四合,黑夜渐渐笼罩大地,天地又合为了一体。
黑夜带来的是静,寂静,沉静,死一般的静,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一切都已睡去,只能听到风声,凛冽的寒风,好冷,就连石头都在瑟瑟发抖,可老天好像还不满足,还想要更冷。
黑夜里有光,没有丝毫温度的光,冷冷的光,是月光,东山之上,一轮冷月冉冉升起,寒光照耀着大地,将世间的一切都埋葬在寒冷的月光里,冷的如同死人的,葬礼。
寒冷的月光下有一个寂寞的山谷,谷中悄无声息,此谷名曰’无争‘,无争,绝于尘俗,淡泊世外,回归自然,在无争谷中有几间破旧的茅草屋,一眼就能看出,这几间茅草屋久经风霜,已破败不堪,每当寒风袭来,就会有几根屋顶的草,随风飘摇,飘呀飘,不知道要飘向哪里,飘向天涯海角。
茅屋前有几棵已经快要枯萎的老树,树上几只寒鸦,嘎嘎叫个不停,树下有一匹褐色的老马,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又老又瘦,好像已经没了力气,它静静地躺在地上,不时发出粗重的喘息声,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生命最后的归宿,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只有一条路,等。
老马的前面坐着一个老翁,衣衫褴褛,赤着足,一张老脸上满是褶皱,像那匹老马一样的老,一样的瘦骨嶙峋,一样的可怜,他呆呆的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只是在望着天空,奇怪的是,他的一双瑟瑟发抖的手却在动,手指好像在拨弄着什么,原来他手下是一把似是而非的旧琴,为什么是似是而非?因为它看起来很像一把琴,也的确有琴的骨架,骨架上也确有琴柱,只是柱上却没有琴弦。
圆月当空,空谷寂寂,寂寞的山谷,几间茅草屋,几棵老树,几只寒鸦,一匹老马,一个奇怪的老翁正在月下弹一把没有弦的琴,寒风吹袭着山谷,太冷。
’哒哒、哒哒、哒哒‘,有马蹄声传来,而且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能发出如此声音的马一定不是瘦弱不堪的老马,一定是体格健壮的宝马,虽然终有一日也会老,也会死,不过活着的时候,死好像很遥远,果然,只见四匹骏马正在月下赶路,行速如飞,匆匆而逝,如一阵风吹过,很快就来到了这个叫’无争‘的山谷,几声嘶鸣,正在疾行的马儿忽然停了下来,行速如飞的马儿当然不会自己停下来,一定是马上的主人勒住了马缰,而主人之所以会勒住马缰,当然是被人挡住了去路,空空的山谷中,只有一个人,一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正在抚琴的老头。
’喂,老头,你是谁?“马上一个浓眉大眼,鼻挺口阔的家伙喊道,当然,有如此特别的长相,又有如此爽直性格的人自然是那个嗜酒如命的曲无愁了。
可那老翁却稳坐如山,动也不动,依然在呆呆的望着天空,缓缓地动了动嘴唇,言道:“我是谁?我是谁?我都不记得我是谁了?”
四人见这老翁如此奇怪,都惊讶的望望对方,心想:“华凌云说无争谷有一个老怪物正等着我们,可这老翁呆呆傻傻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如此可怜,怎么可能会是老怪物呢。”
曲无愁又问道:“老头,你在这里呆多久了?”
老翁道:“多久了?我也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山上的花已开过了五十次,也落了五十次了。”
曲无愁惊讶道:“五......五十年了,老头,你一个人呆在这山谷里有五十年了吗?”
老翁道:“一个人?谁说我是一个人呆在这里?”
曲无愁望望四方,奇怪地问道:“这里除了你,难道还有别人?”
老翁道:“当然有,这匹老马已经在这里陪了我五十年,还有乌鸦,老树,山谷,风,以及那轮时隐时现,或圆或缺的孤月等等,等等,太多了,数也数不清。“
曲无愁摇头叹息道:“好吧,老头,看来你连什么叫人都已忘记了,那你能告诉我这五十年来,你呆在这里干什么吗?”
老翁缓缓道:“听曲子。”
四人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指正在不停地拨弄着什么,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把没有琴弦的旧琴。
曲无愁奇道:“什么样的曲子?“
老翁道:“一首世间最美的曲子,堪称天籁之曲。“
曲无愁道:“可这里既无丝竹,又无管弦,只有你手下那把没有琴弦的破琴,哪来的曲子?”
老翁道:“丝竹、管弦不过是世间的俗物,俗物能弹奏的当然是俗曲,真正的天籁之曲当然是由天籁之物来演奏。”
曲无愁点头道:“说的倒有点道理,可我怎么听不到这里有什么美妙的曲子呢。”
老翁摇头道:“耳朵只能听到一般的俗曲,真正的天籁之曲用耳朵是听不到。“
曲无愁道:“那要用什么来听?”
老翁轻轻地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并不回答。
曲无愁将头转向曲无忧,问道:“大哥,你知道吗?”
曲无忧笑道:“既然是天籁之曲,当然是用心来听。”
那老翁闻言,才缓缓转过头,双目凝视着曲无忧。
曲无愁摇了摇头,咂咂嘴道:“用心、用心,这空谷如此寂静,只有几只乌鸦在叫个不停,难道用心就真能听到什么天籁之曲吗?”
曲无忧道:“不错,有进步了,能听到乌鸦在奏曲,已经大有长进了。”
曲无愁惊道:“乌鸦在奏曲!你当我是白痴啊。”
曲无忧道:“不错,乌鸦的确在奏曲,在演奏一首生命之曲,可歌可泣,可悲可叹,人之所以会奏曲,是因为人有悲欢离合,喜怒哀乐,鸟兽也何尝不是呢?生离死别并不只有人才有,鸟兽也有,他们欢乐时演奏欢乐的曲子,悲愁时演奏悲愁的曲子,除此之外,花开花落,草木枯荣,生命之曲无时无刻不在演奏着,不仅是有生命的,无生命的也在奏曲,你听,这空空的山谷,也在奏曲,寂静,又何尝不是一首妙曲,洋洋兮江河,巍巍兮高山,那又是何等的高明境界的曲子啊,再者,一年有四季之变,春、夏、秋、冬,循环往复,一天有昼夜之更,日月交替,这种变化本身就是一首岁月之曲,风吹叶落、秋菊披霜、雨打残荷、红梅绽雪,万物万象,相交相融,无不是世间妙曲,不过这天地妙曲只有用心去聆听,才能听得到,那些只会用耳朵去听曲子的人,是永远听到如此美妙的曲子的。“
那老翁闻言,已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哈哈哈笑道:“五十年来,老朽虽有妙曲,却只能对月而弹,今日总算遇到知音了,曲无忧,老朽死前能遇到你,如伯牙遇子期,此生无憾矣。”
曲无忧惊道:“敢问老前辈如何知道晚辈的名字?”
那老翁道:“是柳堆烟那老小子告诉我的,他说你才智过人,深通音律,看来果然没错,我这里有一曲名曰断魂曲,是我自创的,从未在人前弹过,今日,请你们且来听上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