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对帝王天然具有人生依附心理,即便权倾一时,在天威面前,也会显得无比脆弱与渺小!
夜凉如水。走在通往玄武门的宫道上,王振感念丛生,像个深宫怨妇一般,心中装满了失宠后的落寞滋味。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会有厄运临头,他只是受不了皇上的冷待,过惯了威风八面的日子,一朝令天子生疑,失落的感受当真有剜心之痛!
初遭皇上猜疑,万般的不适尚能生生忍受,但令王振愤恨不已的是,前朝那些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的大臣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王兴一案尚未查实,他们就到处摇唇鼓舌,把明军与越境鞑贼接战接连失利的责任一股脑全推到了内官身上,并将首席太监置于集万千怨恨于一身的尴尬境地!
哼,一群腐儒,只会起哄诿过,总有一天会找你们秋后算账!
王振暗中咬牙,他倒不担心朝中舆情滔滔,他只在乎天子的态度。若任由皇上派人严查下去,一不小心,也有可能让镇守太监郭敬陷入十分被动的境地,甚至会将他这个首席太监与瓦剌人暗中交易的秘事牵扯出来。可是天地良心,自己只为求财,何曾想到过要资敌?朝中暗中交结瓦剌酋首而求财的人还少吗?
他无暇怨天尤人,他得赶紧想明白,自己一不小心就落入了窘境,这一切变故又是何人在暗中设局!
越王?算来算去,一定是越王!朝中的那帮腐儒哪有这般能耐让他如此狼狈不堪!
没想到时隔数年,一个少年亲王已成长为令人生畏的狠角,学会了先下手为强,刀刀见血。尤其令他头疼的是,自己身上隐然有道绳索在越套越紧,而越王那边却是云淡风轻,无任何把柄可堪利用,甚至连在天子面前煽风点火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这个首席太监。
眼下只能取守势了,可恨!
要守住什么呢?暗中派人去大同活动活动,郭敬的事不难被淡化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而自己也将顺势摆脱困境。难道越王设局,只为让他这个首席太监难受一阵子?若非如此,越王的意图又是什么?
喜宁!王振蓦然想起了数年前发生在雍肃殿的那一幕,顿时,他咧嘴一笑,心中所有的落寞都一扫而空,似破解了一道奇诡的难题一般,强烈的成就感瞬间占满了他的脑海。
“你们过来。”王振转身冲身后的毛贵、王青挥挥手,又端出了呼风唤雨的内相派头。
“孙儿愿听督公差遣!”
毛贵、王青屁颠屁颠地迎了上来,即便只有一道微弱的灯光射来,也能无比清晰地映出他们脸上绽放的笑容。
乐于做王振的孙子,且顺顺溜溜地叫出口,这表明毛贵、王青的脸皮已经厚到了相当可观的程度,别人做不出来的事已成了他们生活中的日常!这也不足为奇,这年头,谁脸皮厚点,下作点,谁就更有前途!
“转告喜宁,让他多留点心,最好别出紫禁城。还有,吩咐马顺一声,要他差人暗中看着喜宁。”
“孙儿遵命!”
毛贵、王青领命而去,王振依然不太放心,就想在越府四周安插几双眼睛,可是,这样的命令不能让毛贵、王青二人去转达,也不宜动用锦衣卫的力量,须得由他亲自唤来东厂的人手,暗中吩咐一番。
只是御前侍卫恐怕即将赶往司礼监朝房,暗中监视他的举动,故而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殿下,皇上谕令王振寸步不离司礼监朝房,并命兵部差人赶赴大同核查王兴一案。看来,内官暗通瓦剌的事令皇上深感震惊,这下有好戏看喽!”
欧阳仝快步进入书房,尚未驻足就急急地开口禀报朝中的近闻。
朱祁铭的目光舍了书页,投向欧阳仝略显兴奋的脸,“何时的事?”
“昨晚。”
离案近窗,望一眼翠绿的竹林,迎着一缕朝阳凝思片刻,朱祁铭缓缓回过头来,“该动手了!”
“殿下,当年王振赴朝鲜矫旨,辱及先帝,如今他暗通瓦剌的事恐怕也掩盖不住了,咱们或许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成果:一举扳倒王振!”
“绝对无此可能!”朱祁铭断然道:“对前一件事皇上不愿详查,不查便最多只是心存芥蒂;而王兴一案料查不出什么结果来,大同总兵官是武进伯朱冕,朱冕奈何不了郭敬,平时生杀予夺大权都操于郭敬之手,说到底,大同的营盘是内官的天下,王振的影响力极大!”
“可惜!”欧阳仝移步靠近朱祁铭身边,“殿下,越府四门之外好像多了一些陌生面孔。”
“要小心行事,王振可不简单,他必定怀疑到了本王头上,只怕喜宁那里也收到了忠告。”
欧阳仝习惯性地伸手拂向美髯,“殿下,眼下王振已是权倾朝野,无需别人替他挡箭,他还会那么在意舍弃一个喜宁吗?”
“二人多年沆瀣一气,手上都握着对方大量把柄,王振可不想冒险。再说,喜宁一人竟敢公然叫板堂堂英国公,这份气魄并非换个人都会有的,王振还舍不得弃掉喜宁这张牌。”
欧阳仝微微皱起眉头,“避开门外的耳目倒不难,只是传讯给外面的骆汉等人,让他们投靠英国公,因骆汉届时提及的旧事与殿下有关,所以在下担心英国公多半会怀疑到殿下头上。”
“不会!”朱祁铭淡然道:“英国公正窝着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有人帮他揭喜宁的老底,英国公求之不得,哪会想那么多?咱们只透露本王当年遇刺、被掳的事,截下更多的惊人秘密不提,不可让英国公觉得棘手。”
“殿下说得是,在下这便吩咐人去给骆汉传话。”
“等等!”朱祁铭叫住欧阳仝,“捉贼捉赃,要让人亲眼看见喜宁密会鞑贼。骆汉不是说负责与喜宁联络的鞑贼就隐藏在京郊么,那便让北海神鹰帮幸存的三名弟子引出鞑贼,一同出现在现场,任喜宁再怎么耍心眼,也是百口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