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太后茫然站起身来,目光在周妃、吕夕瑶脸上扫来扫去。
敛尽心头的酸楚,吕夕瑶举目望去,只觉得眼前有迷雾飘荡,周妃微启的红唇上似有一根晃动的毒针,而皇后则被某种诡异的色彩掩住了雍容华贵的姿容,嘴角的那抹永不消失的浅笑更像是一道恶毒的诅咒!
只有皇太后惊疑交加的眼神不失本真,虽然那里面充满了严厉的意味,但也不乏值得信任的成分。
“回皇太后,昨日夕瑶赴潭柘寺祈福许愿,遇贼人惊扰信众,夕瑶随下人卫嫂一路奔逃,后来在距灵霄宫三里远的地方为凌虚道长的弟子所救,凌虚道长亲送夕瑶回到家中。”
“幸好如此!”皇太后舒了口气,“哀家记得,太皇太后生前常召那些女冠入宫,有她们相护,你总算是有惊无险,万幸!嗯,你如今的身份与以往不同,往后不可再像昨日那样贸然出远门。”
“是。”
周妃依然是笑脸如花,螓首微微一动,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吕夕瑶脸上,“你是何时被女冠所救的?”
“入夜前。”
“那便是说,在此之前,你奔逃了数个时辰?一个诗书人家的深闺女子能一路奔逃数个时辰,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眼下咸熙宫并无外人,你不妨实话实说,昨日你是自己逃到灵霄宫附近的,还是被淫贼掳去的?若是被淫贼掳去的······”余下的话周妃以一声轻笑替代。
皇太后面色一凛,直直地望着吕夕瑶,一时间作声不得。
皇后轻叹一声,一脸的温婉贤淑,“吕姑娘,你也知道,遴选亲王妃的规制是何等严苛!入选者的清白之身是万万不可存疑的。”
吕夕瑶泛酸的鼻子突然变得麻木起来,她知道,此刻所有的委屈都得收起!只为在婚事定下来之前最后一次祈福许愿,求佛祖给自己辛苦守候的幸福加一道保险,就迎来了事与愿违的结果,不是佛祖不愿普度众生,而是人心过于险恶,自己的宽厚与善意换来的是别人的乘虚而入,这样的教训铭心刻骨!她意识到,一切的申辩都将显得苍白无力!
“敢问周妃娘娘,您又是如何得知夕瑶昨日的遭遇的?西城兵马司的人尚未得知详情,您却如有通天本领一般,莫非您原本就提前知道了此事,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只是未曾料到夕瑶一个弱女子竟能逃出贼人的刻意陷害?前日周家二小姐造访吕家,夕瑶对她说起过赴潭柘寺许愿一事,昨日那些贼人就像长了眼睛一般,唯独盯住夕瑶不放,而今日周妃娘娘就如此明明白白地提起夕瑶的遭遇,谁也不是傻子!人在做天在看!”
“我······”周妃猛然起身,历目扫向吕夕瑶,片刻后低眉看向皇太后,一时语塞。
皇太后一震,“周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妃敛衽伏地,“禀皇太后,臣妾也不知道吕姑娘的一番胡言乱语从何说起!臣妾一再叮嘱小妹多与吕姑娘交好,以化解往日的嫌隙,毕竟册立越王妃大事已定,小妹的婚嫁之事也有了眉目,大家何不相逢一笑了却旧怨,从此各安其分?小妹多半是听从了臣妾的嘱咐,这才于前日去吕家登门造访,请皇太后明察!”
吕夕瑶伏地,“皇太后,周妃娘娘尚未回答,她是如何得知夕瑶昨日的遭遇的!”
这时,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秦惠嫔腆着大肚子入内。皇太后瞥见秦氏,立马摆摆手,“免礼。你都是快要临盆的人了,还跑来咸熙宫做什么?”
“回皇太后,尚宫局甲库储银告满,须再开乙库,臣妾特来禀报。”秦氏道。
皇太后略显不耐烦地摇摇头,“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尚宫局府库的事由你自行打理,不必禀明哀家!”随即扭头盯视周妃。
皇后与地上的周妃齐齐扭头看向秦氏,眼中都浮起一丝复杂的意味。周妃愣了片刻,碰见皇太后审视的目光,这才想起了要回应吕夕瑶的质疑,“皇太后,今早有几个外命妇来长宁宫与臣妾说话,无意间提起此事,臣妾有些好奇,便多问了几句,从中知悉吕姑娘被淫贼掳获一事。”
被淫贼掳获?竟然如此草率地下了结论!吕夕瑶胸中升腾起一股怒火,想当年在别院两番受辱,为了自己钟情的男子,看在皇太后是越王的看护人的份上,尚可忍受,而此时一名后妃竟肆无忌惮地陷害、羞辱一个即将成为越王妃的女子,她有何德何能让别人默默吞下苦果!
可是,不待吕夕瑶发声,皇后伏地道:“皇太后,近来周妃一直替吕姑娘说话,也在极力协助臣妾筹办越王娶妃的聘礼,这些您都看在眼里,她又怎么回在这个节骨眼上无事生非呢?”转视一旁的吕夕瑶,“一个亲王储妃遭淫贼掳获,此事自然传得快,周妃碰巧早早得知了消息,这也不足为奇呀。”
连你也认定我曾被贼人掳获?吕夕瑶忍无可忍,凝视皇后忿然道:“表率六宫,母仪天下,说得多好!夕瑶一介民女,只知世人都须以德配位,不知其它!凡事皆有底线,宫中有再多的奇事也仅限于宫中,怎能作践宫外无辜之人!”
“你说什么?”皇太后瞪大了双眼,神色骇然,“吕氏放肆!”
秦氏从吕夕瑶身上收回目光,低声道:“皇太后,臣妾方才在门外听得真切,请恕臣妾多嘴。周妃娘娘说是从外命妇那里得知了吕姑娘遇险的消息,既然如此,将那几个外命妇传来问问,个中原委不就清楚啦?”
周妃一震,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皇太后的目光在现场众人身上扫来扫去,而后无奈地叹口气,“此事到此为止,你们休得再提!你们都回去吧,越王的婚事延后再议。”
闻言,吕夕瑶失望地闭上了眼睛,一旁的皇后暗中咬咬牙,以平和的语气说了一番形同火上浇油的话。
“唉,事到如今真是令人始料未及呀!人言可畏,吕姑娘的清白······”
吕夕瑶凄然一笑,“亲王娶妃自有规制可循,既然宫中地位高贵的人们都想替越王作主,背后的故事必定不少,夕瑶又岂能奢望得到别人的垂怜!”
皇太后诧异地瞥了皇后一眼,缓缓走进吕夕瑶,“你是在怨恨哀家么?”
“夕瑶不敢。”吕夕瑶顿首,随即从容起身,“古人有言:齐大非偶!夕瑶虽卑微,却自认是个重名守节之人,本想在皇太后面前有所收敛,含冤忍辱,但此举无异于自毁名节!故而夕瑶怎能忍气吞声?宫中若有公道,那便还夕瑶一个清白,否则,夕瑶身为一介民女,微不足道,又何苦拿自己的名节不当一回事,不知好歹与别人争位?民女告退。”
吕夕瑶快步走出咸熙宫,秦惠嫔伸手本想拉住她,中途却收了手。周妃回望吕夕瑶的背影,眼色中的意味不知是喜还是惊疑,“她······好到的胆子!”
一旁的皇后摇摇头,“唉,吕姑娘难证清白,京中只怕已是流言纷纷,亲王娶妃事关皇家声誉,事已至此,越王妃人选也只能另选别人了。”
“臣妾以为不可如此!”秦氏怯怯地道:“吕姑娘是否清白,此事不难查明,何况金册已立,这个时候换人,世人会如何看待皇室?”
皇后与周妃几乎在同一个时刻扫了秦氏隆起的肚子一眼,而后飞快地侧过头去。皇太后的目光掠过皇后,紧紧定在周妃脸上,闭目沉吟片刻,转身朝内室走去。
“也怪哀家多事,何苦自找麻烦?也罢,还是让皇帝做主吧。只是祁铭得知此事后,不闹翻天才怪!”
······
朱祁铭一只手放在茶盏上,片刻后收了手,淡然望向胡濙,“后起之秀又能如何?革除流弊总有个限度吧。皇上赐百官诰命,追赠三代,且封妻荫子,百官的子孙后代自会优人一等,不愁生计,对这样的恩例,谁也不敢废除!还有,对士大夫的田产给予赋、徭优免,这样的特权何人敢去触碰!若真有人要触及士大夫的利益,那也无非是一些不当得利而已,比如说,强占民田、瞒报兼并的土地少交田赋等等,还有,京中的房产是要交税的,顺天府有个概算,据说一年应收取近五十两银子的房产税,而实际上只收了十余万两,如此大的缺额,是何人在逃税?升斗小民么?倘若士大夫连这点利益都不肯舍弃,大明能够长治久安么?”
胡濙终于敛起了笑色,“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某些急功近利之徒总爱揪住小节不放,大做文章,到时候百官人人自危,一旦走到那一步,迟早会天下大乱!”
人人自危?天下大乱?怎么觉得有种危言耸听的味道呢?朱祁铭幽然道:“小王说过,小王行事绝对与朝政无关!”
“不是老朽信不过殿下,实在是喜宁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老朽不得不谨慎。”
“喜宁身上的秘密与士大夫有关么?胡大人如此行事,可是有乘机要挟小王之嫌哟。”
“殿下想多喽。”
“胡大人不妨明言,小王该如何做才能见到喜宁?”
“当初派人劝殿下自请赴藩,殿下不听;如今本想再与殿下深言,瞧殿下的架势,料多说无益。”胡濙脸上浮起分决然,“那便待时吧,等殿下能见喜宁的时候再议此事不迟。”
一名书童在门外禀道:“老爷,外面有人前来,说是有急事要见这里的贵客。”
“真会找时候!”朱祁铭嘟囔一声,冲胡濙颌首,起身出了雅室,跨过木桥,见身着便装的王烈远远站在甬道外端,一脸焦急之色。
朱祁铭心一沉,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王烈快步迎来,“殿下,出大事了!听何司赞说,吕小姐今日入宫,周妃,还有皇后娘娘拿吕小姐昨日的遭遇说事,说吕小姐的清白存疑,立妃一事就被搁置了下来,吕小姐给家中留书一封,如今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