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堇川走向了一处落兵台,挑了一把重剑,回到伏夕面前随意的挥动了几下,而后用那把镔铁重剑指着看台上的夜怜儿:“看见了吗?”
“当然看见了。”伏夕轻描淡写的回答,敖堇川要和他比武,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
“我知道你是为她来的,所以,我也给你个机会,只要你在剑术上赢了我,我就把她赐给你一晚上,怎么样?”
伏夕面露微笑,他真心的在笑,他用极短的时间击杀龙兽,又以剑术战胜剑姬,就是想让敖堇川来跟自己比试,借机提出胜败的条件,继而和夜怜儿接触,就算敖堇川不说他也会说,只不过他没想到敖堇川竟会那般慷慨。只要能和夜怜儿说几句话他就能进行下一步,更不用说一个晚上,但他不能让对方看出破绽,假装问道:“那如果我输了呢?”
“你输了,就要做我的奴仆,今生供我驱使。”敖堇川淡然的说,他刚刚一直在观察伏夕的剑技,觉得他除了力气大了些之外并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甚至于连剑气都没能使得出来,相比于他自己所习重剑一道,只是快了些而已,但他却能以那种拙劣的剑法击败郦影漪,也不知出于哪种原因,他本来是计划着让他在夜怜儿面前出尽丑态,也并没有想真正杀了他,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让他出尽了风头,这也极大的刺激了他的好胜之心,所以他才会不顾身份去和伏夕比试。敖堇川虽然在很多地方都有着过人的天分,但对于感情之事他明显并不精晓,他认为美女所钟情的应该是勇士和强者以及像他这样光芒四射的人,这和他自小接触的人和事有着密切的联系,龙族中所流传的爱情故事样本大多是英雄与美人,他自己也是得到过不少龙国贵族中少女的垂爱,只是他不知道英雄都是爱美人的,但未必所有的美人都爱英雄。
伏夕也是悠哉的走到一处落兵台,随手拿了把长剑,甚至都没有拔出鞘来看一看,便回来对他说:“陛下贵为一国君主,应该不会食言吧?”
“你只要牢记自己说过的话就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宫中的仆从了,你那只手不方便,我也只用单手和你比斗。”敖堇川说。
“我相信陛下也不会欺骗我这样一个阶下囚,今天我若是输了,自当在王宫中为奴为仆绝无怨言。”伏夕说完,单手用力一挥,剑鞘被他甩出老远,直直的插在地上。
演武场上剑光闪烁,两人斗在一起,敖堇川的重剑道本来首重力量,但由他使出来的却是技力兼具,剑气纵横,交叠如网,每一次攻击都把伏夕逼入险地,单论剑技,敖堇川可算得上是罕有敌手,但他最终还是败了,当伏夕的剑停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他甚至无法相信,看着伏夕时的目光都有些凝滞了,他是输在了无知于自大上,他根本不了解面前的对手。伏夕不是在用剑,而是在用意,人族的武技本就不输于任何一族,在这长达千年的时间里他已经把所学的各种武技融会贯通,看似平实的技式实则是藏巧于拙。
烟尘散去,看到伏夕泰然自若的样子,夜怜儿双手缓缓的松开,两人打了多久,她就盯了多久,眼中忽然有了一种酸涩的感觉,她揉了揉双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看见伏夕慢慢的把剑从敖堇川脖子上拿下来,而在那一刻,敖堇川却是一动不动的站立当场,直到伏夕把剑重新放回落兵台,又走到他面前时,他方像是如梦初醒一样,把手中的重剑狠狠的插进了土里,剑身整个被埋入地下。两人在打斗的时候,夜怜儿只看到在飞扬的尘土中有两个身影你来我往,时隐时现,听到铁剑碰撞所发出的声响,至于两人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她一概不知,只是暗暗的替伏夕担心。在敖堇川离开演武场后,她也在剑姬的陪同下回到了望海楼,自从昨天伏夕来到王宫,她身边就多了三位剑姬,轮流在她房间门前守卫,她非常清楚,剑姬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在限制她的行动,所以她也就没有再离开过房间,她并不是没有信心于剑姬一战,而是因为即使她能打败其中一位,可王宫中剑姬足有七位,再加上数不清的侍卫,她是不可能见到伏夕的,而今天能这样远远的看上他一阵,她已经感到很知足,只是她没想到,真正令她欢喜的还在后面。
“你们的陛下让你先离开,今晚就不用你来值夜了。”当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那又是一种幻觉。莯雅打开门,青衣少年出现在门口,她茫然不知所措,傻傻的看着他迈步朝自己走过来,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灵魂似乎都已经离开了身体,泪水流到嘴边,她浑然不觉。
“多大了,还哭鼻子?”是他,活生生的他,他的话就像春雷一样,唤醒了她沉睡的心田,身体不由自主的倒在他的怀里,双臂紧紧的环住他的腰际,再不想松开。这一刻,她什么也不顾了,不顾及自己身在何处,不顾龙族于鬼族之间的战和,不顾还站在房间中的莯雅,不去想下一刻两人是生是死,这些都不重要,和他相比,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她只想去感受他的温暖,聆听他的呼吸,亲吻他的面颊,无尽的想念,化成了一个长长的拥吻,那一吻,隔了一个生死,她又怎能舍得放开?
莯雅十分识趣的离开了,她不知道郡主和那个青衣少年是什么关系,更不知少年为什么可以进到望海楼内,她是做下人的,只知道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在她关好门,打算在外面等候时,年轻的国君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外。
“陛下?”莯雅欠身行礼,国君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也不知是为什么,他的脸色格外难看,冷峻中带着阴郁,深蓝色的眼眸中,杀气若隐若现。
房间里暗香涌动,郡主的发丝间,沁香怡人,冰冰凉凉的丁香小舌在他唇齿间内外游走,直让他意乱情迷,好久,他轻轻的推了推她,再这样下去,就算是他也难免把持不住,而且,他还有很重要的话要和她说。郡主虽然不再吻他可依旧紧紧的贴在他身上。
“这段时间,你过得还好吗?”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刚一开口,竟是这样的一句话,浓情的话语本应属于昔时的爱侣,可他就是有些分不清,眼前到底是郡主,还是碧瀮。他们之间的差别很明显,一个是紫发碧瞳,一个是银发紫瞳,可是与郡主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是会把她和心中的碧瀮重叠。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不好,一点都不好。”没有他在身边,她又怎么可能会感觉过得好?这房间里的一切她都不稀罕,她宁愿和他一起吃烤白薯,也不愿享用这里的美餐,宁愿和他去住漏雨的木屋,也不愿睡这里的温床,她宁愿和他去看秋黄落叶,也不愿意看着这帝都的繁华。
郡主的心思他也是明白的,只是他无法接受,之前是不敢,现在则是不能。
“我这次来,是要带你离开这的。”伏夕在她耳边轻声说,郡主放开了他,一双大眼睛疑惑的看着他:“你有办法逃走?是在今天晚上吗?”这里,她一刻也不想多留,出去,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解脱。
他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今天晚上我们是走不了的,只要我们离开这个房间一步,就会被守卫杀死。要等到过了明天,王宫的防备松懈以后,我们才有机会,明晚午夜,如果可以,我会来带你离开,记住,不管你明天看到或者听到什么,都不要相信,只要记得我今天和你说过的话。”
郡主半点点头,只要是他说的,她都会都信,尽管她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你知道,敖裂云为什么把你养在王宫里吗?”伏夕问,他现在还不能告诉她国君的身份,以她的性情在知道仇人就在身边以后指不定会有什么疯狂的举动。
“他说要在一年后他弟弟的忌日把我送到龙潭岛沉入水底,去陪着他弟弟,也就是我的杀父仇人。”夜怜儿深吸了口气,接着说:“在知道了你死在战场上后我本来也不想活了,可是他跟我说如果我寻死的话,他就要和我们鬼国开战,所以……”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又忍不住轻声哭了出来。
伏夕心里非常清楚敖堇川把夜怜儿当成赌注的目的,不光想诱使自己展示所有实力,更是想说服他自己,他是一国君主,又是顶替了敖裂云的身份,无论他对夜怜儿有多么喜欢,他都不可能名正言顺的在自己的后宫给她一个位置,如果夜怜儿属意他,他或许会把她当成个宠物,藏匿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可现在他已经对此失去了希望,伏夕已经察觉到,刚刚在门外的人就是他,而听到夜怜儿和自己缠绵时所发出的轻声的呢喃后,他就悄悄的离开了。今天晚上王宫的戒备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整,只要他们敢出逃,等待他们的就是毁灭。假如他不能把夜怜儿成功救出去的话,那么在一年后敖堇川所说的就会成为现实,夜怜儿免不了被送往龙潭岛沉潭。
“对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敖裂云说他亲眼见到你倒在战场上。”夜怜儿擦了擦眼泪问。
“这个说起来故事就长了,我们先不说这个。”伏夕岔开了话题,到底应该怎么和她说芸荩的事让他也觉得十分为难,简直要比救她出去还要难上数倍,而夜怜儿之前就不怎么喜欢芸荩,现在告诉她,无疑是在摧残她那颗敏感而又脆弱的玻璃心,女人的直觉真的很可怕。他拉着她走到窗边,说:“我要借用一下你的灵力。”
“你为什么要借我的,你怎么了?”夜怜儿问。
伏夕无奈只好如实回答:“我的灵力被他们给抽去了,已经不能再用法术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现在比以前更厉害,一定能带你出去的。”
郡主的眼睛里再一次泛起了泪花,她明白灵力被攫取的感受,忍不住又扑到他怀里。半晌,在伏夕的请求下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两人一前一后的站在窗前,夜怜儿把身体紧靠在他身上,十指相扣,那是灵力共享必须的过程。一道光芒从她身体里飘出,飘在夜空,光影变幻五彩斑斓,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夜怜儿所习的刚好是光系的法术,借用她的灵力给在城中的红竺传讯再好不过,那一派流光是红竺一路上想出来的办法,不同于任何一族的传讯方法,也只有他们两个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即便现在没有夜怜儿的灵力可以借用,他依然有办法把讯息传出去,不过要费些周折。
夜怜儿闭着眼睛,静静的感受着周身灵力被伏夕操纵时的感觉,那感觉让她很喜欢,像是在用心和他交流,像是他和她已经融在一起。在一切结束后,她拉着他一起坐在床上,向他倾诉好长时间来自己对他的思念,她告诉他自己每天都会梦见他,梦见他们一起经历过的种种,还有一个非常奇怪也是最常出现的梦,在梦里,他喊她叫碧瀮,她非常肯定,他当时就是在喊自己,可是又疑惑为什么他会喊那个名字。伏夕听她说完后也是一脸震惊,似乎是不相信,在她反复说了那个梦是真的以后,他才轻声回了一句:“我没有怀疑你,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沉默了一阵,他看着她,唤了一声:“碧瀮,是你么?”他说出那个名字时语气、样子简直和梦境里一模一样。夜怜儿大惑不解,摇着头说:“我是我,我不是你说的那个碧瀮。”“不,你是她!”
那一晚对敖堇川来说是个不眠之夜,他那颗高傲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他亦有些后悔跟那个人族少年做那样一场赌博,直到这一刻他仍不愿相信自己会输,在辗转反侧了好长时间后,他起身走向了藏书楼,没有让任何人陪着。六合地宫,只有国君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可是从他第一次来过之后,每当心静不下来时他都会到地宫里去,哥哥的话,好像是被他忘了。
“陛下,是你么?”当他的脚步声在地宫上方的环形楼梯上响起时,一个娇柔的声音在第一时间询问道,他有意咳嗽一声,算做出回应,他不喜欢大喊大叫,特别是在封闭的地宫中,声音会久久的回响。下面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他到了地宫的最底下,中间那张石床上却没有任何人影。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故意站在原地不动,因为他已经察觉出,身后有人在慢慢向他靠近,虽然对方动作十分轻柔,没有一点声音,但还是瞒不过他的感官。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慢慢环住了他的脖子,少女在他耳边吐息若兰:“陛下,我是不是比以前厉害了?”
“念雨下来,不要闹了。”身上的少女听出了敖堇川口气中的郁闷,飘到他面前,落在地上,少女赤足如雪,火一样的红发垂散在脑后,大概比他矮了一个头,双瞳也是血一样的红色,在昏暗的地宫中显得格外明亮,身上只穿了一件破烂的麻布衣,别无其他。
敖堇川走到了那张石床边上,慢慢的坐下,念雨忽然又飘起来,她的身体好像没有重量一般,可以随心所欲的浮在半空,她和敖堇川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背着手,微微的扭动着身子,修长的双腿交叉并在一起,随着身体的节奏左右旋动,她永远那么乖巧,就像他第一次来地宫里看她时那样。
也是在一个深夜,只是那个时候,少女正躺在石床上熟睡,像一只安静的猫咪,直到他快要走到床边时她才突然醒过来,眼神有些迷离的看着他。
“你是谁?”她柔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孩子。
“我是龙国的国君,你应该叫我陛下。”
“你不是,那个陛下我是见过的,他说过陛下只能有一个,虽然你跟他长得很像,但是你不是他,我清楚的记得他的气息,不是你这样的。”他心里震惊不已,哥哥精心给他改换的样子竟然被这少女一眼识破,他之前曾经猜想过她的样子,按照年龄来算,她应该已经是一个中年女人,在暗无天日的地宫中长大又被关了那么久,就算行动没有大碍也应当是心智不全,可是眼前的女孩却让他不明所以,他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不让自己见她,她除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比较特别之外,其他地方都和普通人一般无二,更让他惊奇的是女孩行动不是用走,而是像飞絮一样飘来飘去,在他周围转了几圈,最后落回到石床上,而她站在床上时也没比他高出多少。能够御空飞行的人他不是没有见过,不少灵力强大的法师都能做到,只是他还没有见过有谁能像女孩那样把悬浮当成走路一般容易。
“你果然不是他。”女孩踱步到他近前。
“哦?你刚刚是在试探我?”女孩笑了,她的笑声像鸾鸟的清鸣一样悦耳,“我现在才是在试探你。”女孩落到地上,轻盈的没有一点声响。
“那个陛下说过,他是至高无上的,所以,不允许我站得比他高。”她的心智不但没有任何缺陷,而且十分聪明,自那一次相见以后,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对那个自称叫念雨的女孩难以忘怀,到六合地宫里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每当遇到令他迟疑的大事他的时候,只要去和念雨见一面他心里就会有所决断,这一次也是这样,到底要不要除掉伏夕和夜怜儿让他有些难以抉择。
“怎么不说话?“敖堇川问。
“陛下您怎么不开心了?”念雨反问了一句,说着,身体又飘近了些,“是又遇到了要杀人的事情,而且这次要杀的人还是陛下非常看重的?”
敖堇川揉了揉有些发胀的两鬓,所有的事情都瞒不过她,他刚刚的确是在想夜怜儿,以往的每一次也都是这样,他也曾经问过她,而念雨的回答则十分直接:“我能听见陛下您心里的声音。”敖堇川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可怕,而他意识到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他觉得只要自己意志足够坚定,与念雨接触也不会有任何损失,毕竟六合地宫里的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而且幽龙法师传说也能读人心思,面对他的时候,对方也没有看出自己的任何不对。
“她一定很漂亮。”念雨仰起头,轻轻的眨着眼睛,像是在思索。敖堇川心里又不禁出现了夜怜儿的样子,而当他回过神来,却发现夜怜儿就在他面前,不过是飘在空中,正对他笑着。
白光散去,念雨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关于她各种奇异的能力,敖堇川已经是见怪不怪,他也不想去探究。刚刚念雨所变出的夜怜儿让他在瞬间恍若失神,他有些痛苦的揉了揉眼睛。念雨又出现在他身后,两只手轻轻的给他揉着肩膀,她的手像是附带了某种法术,不仅缓解了他身上的疲惫,还让他的心里感到阵阵轻松。
“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您是陛下,您至高无上,所以有些事,您只能自己去决定。”念雨在他耳边小声说,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地宫里,她那孩童一般的声音恍惚从四面八方传来,令人心神荡漾,敖堇川没能想到,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念雨影响。他转过头,看着她那张精致的面孔,除却一对妖异的血色眸子,她绝对是个一等一的美女,甚至超过了夜怜儿。而夜怜儿与他之间是不可能再有什么感情上的交集,无论他如何去付出,都无法让她回心转意,但这仿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还有念雨,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念雨。夜怜儿傲慢,她乖巧,夜怜儿冷血,她暖心,夜怜儿绝情,她多情。对比之下,他似乎没有在护着夜怜儿的必要了。
他整整在六合地宫中呆了一夜,直到念雨说:“天亮了,陛下该回去了。”他才有些不舍的离开,和她相处是会上瘾的,念雨的柔情似水和善解人意都是他想要却又无法获得的,夜怜儿亦有柔情的一面,只不过不会展示给他而已。
“雨落地,已成花,萧萧风影下……”在敖堇川离开以后,六合地宫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悠扬清婉的歌声,地宫六面石墙的墙壁上,蝌蚪符文陡然大放光芒,整个地宫其实就是一座法术阵,而且是用来困住强大生灵的法术阵,这个阵法在今天苏醒了,仿佛是在拼命压制着某种邪恶力量,可是随着歌声的渐渐高亢,构成阵法的符文变得忽明忽暗,终于,歌声戛然而止,所有的文字都暗了下去,地宫的墙壁层层的开裂,碎石轰然一声齐齐落在地上,飞扬的尘土中,一个赤足少女缓缓飘起,仰头望着上方,不知她究竟在看些什么,她一路向上,最后隐没在地宫上方的黑暗里,空中回荡着她的一句话:“陛下,念雨要走了,你好好保重。”
伏夕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就被两个剑姬和一群王宫的侍卫给带回到铁血地牢里,不过却没有再把他关进先前的那间囚室,而是一路向里,最后又向下拐了一层,才到了新囚室中,在临别时夜怜儿又流下了眼泪,她的眼睛好像两汪清泉,随时都能有泪水溢出。当束眼布再次被取下时,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有些吃惊,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蓝头发的巫族人,****着上身,胸前有数条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血迹已经干了,健硕的身躯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双臂被六根粗大的铁钉钉在十字桩上,气息微弱,那人正是旸枢。从他身上不难看出他究竟受到了怎样的折磨,那种水火大刑留下的疮疤多的不计其数。他试着喊了他两声,旸枢像是昏死过去,毫无回应,伏夕也不忍心把他唤醒,他醒来一刻,就要多感到一刻的痛苦,还不如那样一直昏迷着。而他的处境也并不怎么舒服,一进来就被束起手脚悬挂在冰冷的石墙上,虽然他有办法摆脱现在的境况,甚至可以把旸枢从十字桩上救下来,但是他不能那样做,他知道,和旸枢关到一起是有原因的,自己同样也要被带出去用刑,但究竟会是什么刑罚就不得而知了,看到旸枢的样子,他就感到脊背上一阵阵发凉,虽然现在凡间刑具并不能真正的伤害到他,但那种痛苦的感觉却是非常真切的。果不其然,在过了大约半天的时间,把他押进来的那两个剑姬又重新把他带了出去,人还是之前的人,过程还是相同的过程,他不知道铁血地牢里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他也不想去关心,但是他却记住了旸枢的气息,他做了一个决定,如果可能的话,他要把旸枢一起救出去。但是他千想万想没有想到的是敖堇川不是要给对他用刑,而是要彻底杀死他。
侧耳一听,周围人声嘈杂,人们在议论着关于人族战犯的事,他被绑在铁制的刑架上,当束眼的黑布被扯掉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在王宫外的广场上,就在那座巨大的龙神雕像前,脚下是一个巨大的方形容器,里面满是黄橙橙的黑棕油,他瞬间明白了,自己是要被处以火刑,在三天内连续两次体验烈火焚身的感觉,恐怕只有他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侍卫结成人墙把平民挡在外面,两名剑姬一左一右的站在高台上注视着人群,他最担心的事情偏偏也在这时候发生了,红竺和芸荩正在人群当中,想来是红竺在看到他的讯息后故意让芸荩醒过来的。现场的人太多,他无法用意念传声的办法和芸荩对话,只是向她拼命的摇着头,示意她不要管自己,行刑官高声朗读王廷的判决,他无心关注那些,因为一把锋利的链刃已经从人群中飞了出来,透过厚厚的羊皮纸刺进了行刑官的胸膛,蓝色的身影如一只巧燕般轻盈,越过人群,落到高台上,卫兵在她面前简直如蝼蚁一般不堪一击,但即使是蝼蚁,集结起来也是可以杀死巨兽的,王城的卫兵现在就是成群结队的蝼蚁,不断的有人倒下就不断的有人补充上去,而且从宫门中涌出的卫兵来看,这一切显然都是精心策划的,敖堇川还是很聪明,他料到伏夕一定会有同党,而两位剑姬迟迟没有出手的原因就是在等他的同伙现身。终于,在卫兵已经死伤过百的时候,那两个金色的身影冲向了芸荩,芸荩再是厉害,终究独木难支,面对两个剑技高绝的龙国剑姬时,她渐渐支撑不住,最后兵刃被夺,她自己也被活活捉住。一个剑姬用芸荩的链刃勒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押上高台,伏夕看到她眼中的光芒已经有些溃散,那是生命过度透支的结果,以前还能看到那种不屈的光芒,现在却是连那种希望之光也看不到了。
“我没事的,你不要这样。”伏夕赶忙对她说,可她却摇了摇头,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喉咙像是被塞住了一样,伏夕所说的没事她现在是理解不了的,她无法相信人在被烈焰烧成焦糊以后还会没事,所以当黑棕油被点燃时她在一瞬间昏了过去,烈焰冲天,昏死的却不止芸荩一人,望海楼上,夜怜儿在看到那腾腾的火焰时也是一阵晕厥,差点从窗前跌落,好在她记住了伏夕和她说过的话,“无论明天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相信。”虽然她没能猜透他话中的意思,但对他所说的她却是坚信不移,她把那一切都当成了假象,一直看着火焰熄灭,人群散尽,伏夕那被烧得只剩一副焦骨的身躯被抬进王宫。而后来事实也证明她的想法和做法是对的,伏夕的确没有死,他死了,故事也就结束了。
那一年龙国一共发生了四件大事,第一件是亲王敖堇川因叛国罪被送到龙潭岛沉潭处死,第二件是在国君的亲自率领下军队在红砂谷打败了犯境的鬼巫联军,第三件是长老敖邢也因叛国罪被宣判处死,但因他先前有功于国家,遂改为终身圈禁,连带党徒全部依律处死,六位龙长老中仅余四人,半年后国君敕令宣布废除长老制度,保留议会,四位龙长老被安置在王宫内安享晚年。第四件事就是王宫中发生了史无前例的越狱事件,铁血地牢原本是龙国最高级别的监狱,俢建在王宫最北面的地下,专门羁押一些重要的囚犯,有人想出逃是必须突破王宫的重重把守,素来有“不破之牢”的称谓,可就是这座最安全的地牢,却在一夜间逃出了两名巫族战犯,而且被软禁在望海楼的鬼族白影郡主也神奇的不知所踪,人们纷纷议论着那个诡异的故事。
“我听说呀,是国君在龙神雕像面前用火刑处死那个人族少年不对,伟大的龙神认为那时对神明的一种亵渎啊,所以才会发怒的哇,那天晚上,王宫上空可是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飞龙,那就是龙神的化身呐,是龙神亲自带走了地牢里的那两个犯人。”一间小旅馆内,嘴里仅剩三颗牙的老人一字一板的讲述着他不知从哪听来的故事,在说到龙神的时候,还不禁颤巍巍的站起来,张开双臂对着屋顶行礼,和他一起的龙国人也跟着做起了同样的动作,那是龙国人祈神的动作。旅馆的建筑共有三层,上面两层都是客房,而最下面的一层则被当成了一个餐厅,放了十几张木桌,一者是供入住的客人用餐,二者还可以赚取当地居民的饮食消费,在这个人口并不多的小城市,这家旅馆已经是相对较好的。在一楼餐厅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两男四女一共六个人,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们从来不和周围的人交流,只有到了用餐的时间才会一起出来,而在吃饭的时候,他们彼此间也没有任何交流。纵使是这般低调,他们一群人也是所有人当中最受关注的,其他的客人都会有意无意的朝他们那边瞟上一眼,因为他们的成员实在太过复杂,包含了除龙族之外的所有种族。一个蓝头发的巫族壮汉在用完餐以后照常第一个起身离开,他那沉重的脚步震得楼板咔咔的作响。剩下的四女一男则更有意思,一个紫头发的灵族少女虽然也是一直不说话,但却时不时笑吟吟的打量其余的几个人,她最常抬头看得就是一个身穿青衣的人族少年,另外一个红头发的不知是哪一族的女孩从头到尾都没有吃一点东西,好像她出来就是为了能一起透透气,最近几天的天气有些反常,已经连续好久没有见过太阳了。灵族少女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对着红头发的女孩神秘的一笑,两人就一起离开了,更加奇怪的是红发女孩从来不穿鞋子,她赤脚走路的姿势十分优美,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材比例确实是不错,特别是纱裙下面的两条长腿,若隐若现,所以,她离开的时候,吸引了大多数男人的目光,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对女人有兴趣。剩下的是一个人族少年,一个白头发的鬼族少女和一个巫族少女。他们这几个人中,所有的女孩论外表无疑都是美女,而且各有神韵,这也是他们如此吸引人的原因,弄得这家旅馆的老板心里都巴不得他们一直在这住下去,就算是不收房费他都心甘情愿,因为自从他们入住以后,餐馆的生意就好了许多。
一些常来这里吃饭的人动作都慢了下来,偷偷的用看着最里面的位置,因为重头戏即将上演了。先前一脸严肃的少年此时却是一脸无奈,用筷子来回扒拉着碗中的饭粒,明明只消两口就能吃下去他却一直在盯着看,他是太不想吃完了,因为每次下来吃完饭他都要做一个非常困难的决定,到底要去谁的房间里坐一坐。
“伏夕,拖延下去是没有用的。”夜怜儿说。
“对,没用的,所以你还是快点决定了好,我不想在这里坐太久。”芸荩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捏碎了一个茶杯。
“没关系,没关系,这算我的,算我的,啊,以后打碎了东西都算我的。”旅馆老板忙不迭的跑过来,却被芸荩一个眼神又给瞪了回去。
伏夕放下了筷子,两只素手马上一左一右的按住了他的手腕,步调一致简直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样,也不知道她们的默契度是从哪里来的。先前的情况还好一些,他可以推说旸枢的身上有重伤,需要人照顾,而他们几个都是女孩子,自然有些不方便,所以就名正言顺的整天和旸枢泡在一起,食则同钵,卧则同榻,可没想到巫族人的体质真是太好了,被救出来没几天,旸枢已经又是龙精虎猛的,同为巫族人的芸荩最先发现的这一点,当她进到伏夕和旸枢两个人的房间后第一句话就是:“旸枢你身体是不是好的差不多了?”伏夕本来先前和他商量看在他救过他的情分上让他再装一段时间,可旸枢先前明明答应的好好的,一见了芸荩之后就改口了,说自己已经是完全没有问题。“那你今天晚上可以陪我一起了。”是芸荩的第二句话,是对着伏夕说的。那一晚,绝对是伏夕漫长的人生中经历的最痛苦的一晚,之前他从来没敢想过夜怜儿和芸荩两个人打架会是一幅怎样的场景,但是那一晚他确实亲眼目睹了女人的怒火。冰雪聪明的夜怜儿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了伏夕和芸荩两个人之间的不对,早在联军军营的时候她就看出了些许苗头,而在汧霖城芸荩为了他也是奋不顾身,只是她当时没想太多,她想的是伏夕有一天能亲口告诉她一切,可这一路上他几乎是黏在了旸枢身上,根本不怎么和几个他们女孩子说话,虽然先前就知道他有些沉默寡言,但绝对不会对自己这样,想到他冷落自己都是因为一个芸荩,她的火气就有些大,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反复强调“先后”这个词,而芸荩却是满不在乎,既不回应,也不反击,两个人一路上没说过一句话。正当伏夕想着该怎么回绝她好时,夜怜儿也走了进来:“旸枢你身体是不是好的差不多了?”旸枢点点头,她转而看向伏夕:“那你今天晚上可以陪我一起了。”也不知道她是刚刚在外面听到的还是什么原因,伏夕觉得自己的感官在她们两个面前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同样的两句话,不同的两个人,一阵诡异的安静,旸枢自己走了,说是要去找红竺他们说话,临走前拍了拍伏夕的肩膀。
那一架几乎是无可避免的,夜怜儿在其他人面前总是一副高冷的样子,她那种贵族气息深入骨髓,而芸荩不一样,她会在必要的时候放下矜持,所以当夜怜儿稳稳的坐下刚问了一句:“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芸荩就上前挽住了伏夕的胳膊,说:“我现在是他的女人。”一个光团马上朝她飞了过去,没想到芸荩竟不闪不避,伏夕无奈,只好替她挡了那一下,但那足以让夜怜儿怒不可遏,两人随后大打出手,其实芸荩心里本打算不和她打,只要躲在伏夕身后就行了,那样又可以气到夜怜儿,可是伏夕面对夜怜儿时也是不肯出手反抗,硬挨她的攻击,她心疼伏夕的身体所以才会出手。芸荩是胜在了实战经验丰富,虽然不会任何法术但战力却比夜怜儿还要强,她的链刃有数次都要伤到夜怜儿,伏夕不能眼看她们任何一方受伤,也帮着夜怜儿挡了几下她的攻击,而芸荩看到他帮对方的时候则是利落的收回了链刀,高高举起然后刺向自己的胸口,伏夕又到她身边抱了她一下,那更加刺激了夜怜儿,最后两人直到把那间旅馆拆了才罢手。好在有红竺那个不缺钱的朋友,否则,一行人恐怕要被告发到地方官署。在那之后两个人就开始互相较劲,女人的行为有时候很奇怪,她们认准的东西宁可去抢。伏夕未尝不想结束这样的关系,可是眼前他却是难以取舍,他原本计划着在救出夜怜儿后和她说清楚一切,然后把她送回鬼国,顺便筹备一些炼药的材料,因为他已经从那本《异巫风物志》中找到了一种能为芸荩续命的办法。没有想到的是夜怜儿跟他讲述的梦境,一些碧瀮和他的记忆片段,虽然残缺不全,但确实都是他和碧瀮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所以她很可能就是碧瀮。这一路走来伏夕算是苦不堪言,两个人对他来说都是太过重要,每天看着她们因为自己而闷闷不乐,他觉得更加难受。他甚至嘲笑敖堇川无能,犯人都越狱了,人质也跑了,龙国上上下下却是一派安宁,除了偶尔听人议论那件事之外,连个通缉令都没看到,他原以为还会碰上追击的军队或者地方上的守军,离开龙国的路途肯定是困难重重,可一路上却是出乎预料的顺利,用红竺的话来说是:“他们巴不得我们早些离开,越快越好,龙国军队也不会无法估计对手实力的情况下贸然进攻,这是他们的习惯。”龙国好像默许了他们出逃,可能是由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超出了人的承受极限,任谁也无法想到,一个被火刑处死了的人会重新活过来。
当伏夕再度站起来抖落一身的灰烬后,发现了自己又被关到了那座铁血地牢,不过这一次却不是一间囚室而是在一件停尸间,因各种酷刑而死的人情状惨不忍睹,在神力觉醒后他发现自己可以用开灵智的方法役使一些失去意志的个体,而死尸就是最好的,那些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是很容易驾驭的,那些看似很坚固的牢门也根本锁不住他,在地牢守卫忙着对付那些尸兵的时候,他循着气息一直找到了关押旸枢的牢房,而芸荩恰好和他关在一起,好在是时间短,她没有被用刑,但当时也是毫无生气的昏迷着。她心里认定伏夕已死,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直到伏夕把她唤醒时,她仍旧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现实,时间紧迫,他也没有同她解释,只是扛着昏迷中的旸枢一路逃出了地牢,旸枢在当时无论如何也是唤不醒的,就算能醒过来,他也走不了。而随着守卫被杀掉,伏夕的尸兵也就越来越多,成员也是五花八门,断头断手断脚的,被开膛破肚摘除内脏的,被剔光了肉只剩筋骨的,有些灵智开得好的甚至自己找了武器,尸兵虽然战斗力都不怎么样但胜在不顾死活,而且不会被杀死,因他们已是死人。王宫的侍卫可能从小到大连听都没听说过尸兵军队,而真正面对的时候也有些不知所措,敖堇川甚至亲自带兵围住了望海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