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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四象齐升囚龙虎(1 / 1)

陆远自然点头应诺,拜谢了葛连真人,便下山去修炼这新得的掌法了。葛连真人望着陆远远去的背影,许久未曾移步,而后站在望江亭一侧,手握木框,仰头看天,许久之后,面色变得凝重孤独,叹息一声:

“将星移位,灾星在北,星图四野,辰光黯淡,一年之后,我龙虎山怕是要面临大祸,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用否,还能否守住祖宗基业。”

天宝十四年秋,龙虎山上金风玉露,林寒涧肃,除了万古长青的翠绿松枝依旧竹苞松茂,郁郁苍苍,其余如杨桐,樟树尽数披上淡淡的褐霾,秋风顺着上清河的幽谷一刮,在山林中回荡不绝,无数松柏为其招枝摇曳,将道袍青年的衣角吹得飘逸非凡。

“清微掌…练了一年有余,火候已然小成,一丈之内可裂石穿云,三丈之内可令普通人非死即伤,五丈之外便徒有其表了。”陆远并掌收功,看着眼下柔软无茧的手掌能够迸发出裂石之力,心头还是颇为满意的,可惜可叹,若是一年前能够得此掌法,说不定能与那琴武阳斗个不分胜负。

那剑谱上的天定剑诀依旧施展不出来,每每强劲内力在体内凝聚成型,整个手掌肢体皮肉之间都有肿胀之感,可是却无法凝于剑端,陆远亦曾想过,以戮刃剑诀代为凝气,可是二者不可合二为一,戮刃一出,天定剑诀的内力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位小郎君,你我几年前应是见过面的罢?”

听闻一声清逸脱俗的呼唤,陆远回过头,却见得一人束发三寸长冠,脸如苍松,面若冠玉,身材颀长,两缕尺长鬓发如细剑,垂于胸前,正是正一派掌门陆冕真人,陆冕左手持一墨黑拂尘,靠在手肘上,右手掌心托着石榴大小的一盅香炉,淡淡松子味从那香炉中氤氲而出,白烟环绕真人左右,颇为仙风道骨之感。

“晚辈陆远,祖籍吴郡陆氏,见过真人。”陆远恭敬拜道,那松子铜香炉的香味沁人心脾,令他恍惚间想到了在单于城内将方霖与小公主二人迷晕的那尊麝香炉,不知为何,竟突然心生警惕排斥感。

“哦,是那位陆逊后辈,我说怎么颇为眼熟。”

“真人突然造访天门山,蔽派有失远迎,不知真人可有何事?”

“贫道在山上待的久了,累乏经文,颇为无趣,来寻葛连真人论道,探究黄老之术,小郎君不会拒绝贫道罢?”

“自然不会,我等皆是道教正统,老君传人,真人远来是客,岂有不迎的道理,还请随晚辈上山一坐。”

天门山半山顶苍松翠柏拱绕的老君殿内,葛连与陆冕一老一少,二位功参造化的真人对坐论道,中间摆了张几子,铺上棋盘,二人下了数个时辰,下到暮色昏昏,太阳坠入水天相接的汤谷,却还未下完,二人从天地之始谈到开元之治,又从社稷民生谈到万物之母,二人愈发精神抖擞,唯有侯在一旁的陆远抱胸垂首,已是昏昏欲睡。

被棋子声唤醒,陆远唯唯诺诺,又给二人茶叶浸白的茶壶斟满茶,心中不禁嘀咕,你二人修为有辟谷之境,可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呢,仙风道骨的陆冕真人何时行个好,速速下山去,让我去柴房填饱肚子。

山谷万籁俱寂,唯有稀疏虫鸣,老君殿内唯有棋盘落子之声,再无它物,便是陆冕真人随身携带的香炉,也是铜销香断,松子味渐渐散去,陆远本以为今日一夜,便要在寂籁与瞌睡中度过,可刹那之间,殿外听得一声惊喝,旋即响起一声惨叫,一个深灰道袍身影吐血鲜血,从大殿外飞身坠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陆远浑身的睡意尽数散去,却见得敦实宽厚的大师兄牙口是血,捂着胸口,乌发散乱,俨然受了重伤,葛连真人移形换影,施展横步瞬间将大师兄扶起,为其点上穴道,送到陆远身边,陆远扶住大师兄,冲着黑灯瞎火的殿外怒喝:“何人这般猖狂,胆敢在天门山作祟?”

一声熟悉而又轻浮的平淡嗓音从黑暗中飘飘而来:“陆远小子,给你一炷香的时间,速速下山逃走,本王看在昔日情面上,放你一条生路。”而后赤纹白袍,手持纸扇的书生身影自黑夜中踏步进来,迈过门槛,若非亲眼见到他英俊却又孟浪的面容,陆远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周亦染?你此话何意?独自一人闯进云门山老君殿,又将我师兄打成重伤,不怕今日下不了山么?”陆远愤恨不已,两年前这厮偷袭葛连真人那一幕犹如阴霾,一直扎根脑海中挥散不去,便是惧怕此事深有隐情,并非只是周亦染肆意为之,今日看他大张旗鼓,出手伤人的模样,应是有备而来,自己担心的一切终究是要上演。

白袍书生似是望着相识许久的道袍青年出神许久,俊俏眉眼之间闪过数次挣扎,终是合上纸扇,幽幽一叹,“并非本王独自前来,而且,下不了山的是你们,陆远,最后半炷香的时间了。”

听他此言,莫非是万贺门倾巢出动,究竟为何,陆远心思电转,思来想去也不知其中内幕,冲他大喝:“你究竟何意?若是万贺门掌门之意,为何要行此两败俱伤之事,你们已经占据整个岭南道,还不满足么?”

“怪只怪你家葛连真人油盐不进,”周亦染眼珠一转,虽然数次夜访龙虎山无果,但是今日杀上门来了,最后一日,这老道士眼看山门不保,应该会退让一步罢,于是以扇指他问道:“葛连真人,本王再问你一次,我家主上的意思,你想明白…”

然而出乎周亦染意料,一向视他淡漠的葛连此番一语不发,似乎早已料到会有一战,根本不与他废话,提腿向青石地板一震,尺长青石四分五裂,而后一道衣袂飘飘,行迹虚幻的人影腾挪而至,周亦染话都说不完,便觉得有一只手掌生生擒向自己咽喉。

“这步伐…”一白一灰两道身影在烛火之下推掌抵足,几如两片剪影一般,模糊不清,不出数息,便交手了十几招,周亦染勉力抵抗,冷汗直冒,真人那掌法如神光离合,步伐如流风回雪,令人防不胜防,便是他转身想逃,却也害怕背脊中招,被他一掌拍断,只能全神贯注拆解他的招式,终是技不如人,十息过后,面门大开,眼见一只枯爪便要抓向自己天灵盖,突然身后响起一身雄浑大喝:“去。”一只磅礴大掌如虎啸山林,与葛连真人撞在一起,替他解了围。

“大哥,”周亦染心有余悸,此番差点托大,实是他也未曾想到,自己与他差距这般大,不过十息,几乎被他生擒,那计划也便败于己手了。

方杜的腾挪轻功自然也不是葛连对手,与他交换手影,久必落败,于是仰仗自身凝练厚实的内力,左手使出一记回风掌,吸力大增,右手使出白虎掌力,雷霆咆哮,几番排云倒海之势相互轰鸣,将二人身形震开,各自退后三步。

“如料贫道没有看错的话,你这回风掌力源自那吸功大法,”葛连真人皱眉冷叹,“如你这般面相浩然正气的高手,却也暗中修炼此等阴损武功,真是人不可貌相。”

“本王从未吸过他人内力。”方杜冷漠说道,而后抬头看着殿内老君雕像,以雄浑内力大喝一声,震动山林:“二弟三弟,出来,合围真人。”

陆远只觉脑袋晕沉沉,怎么一向平静如水的龙虎山圣地,突发此等变故,万贺门四天王与葛清派究竟有何仇怨,竟要围攻葛连真人,不死不休,陆远只觉嗓子有点干哑,肚内翻江倒海,异常难受,想指问周亦染,何故如此,却被葛连真人伸手拦住,真人一向闲淡的脸上从未有过这番凝重面色,对他郑重其事道:“小友,你带着他走,去上清镇,将师弟师妹他们一并带走,越远越好,不要回山。”

“不,师父,弟子愿与山门共存亡,师父不走,弟子不走。”

大师兄踉跄脚步,在陆远的搀扶下咬牙坚持。

“唉…”葛连真人哀伤一叹,“你死战又有何用,我葛清派香火便断了。”说罢嘱托陆远,从后山走,立刻北逃,并且一定要拦住几个师兄弟,莫要来送死,就当是报这两年葛清派对他的恩情。

原来几日前葛连真人勒令小道姑几人下山去上清镇为路人讲道说法,一月后方可回山,便是早已猜到了不久龙虎山定有腥风血雨,故而防范一手,陆远比之大师兄机敏,强自镇定下来,不想去问万贺门意图,而是拉住葛连真人袖袍哀求道:

“真人我等一起走,谅他们四大天王来了也封不住我们的祖师轻功。”可是却扯不动真人身子,真人望着身后老君殿上的供奉雕像,目光复杂,似乎根本不愿背弃山门逃走,陆远知他性情顽固,心头正大急,不知如何说服他时,突然大殿四方响起数声大喝:

“谁也走不了,我等来了。”

却见老君殿左右木窗炸开,跳进两道黑袍身影,一人肩头纹青鳞龙王,一人胸口纹墨绿玄武,正是那碧天王与玄天王,方杜大声说声说道:

“结四象大阵,困杀葛连。”

莫说陆远生在江南道,自小便听过万贺门四天王大名,二十多年来却是头一次见得四人齐聚,便是周亦染自己亦是心头一阵怅然,他们四人共同出手的机会寥寥数几,更莫要说结四象大阵了,也唯有葛连真人这般绝世高手,才值得四人一同出手。

站在棋盘一侧,许久未动,冷眼旁观的陆冕真人审时度势,似乎终于琢磨好了,将松子铜炉一扔,跳到葛连身旁,朗声说道:“真人莫要惊慌,龙虎山是贫僧自小长大的故土,葛清派的事便是贫道家事,贫道怎忍见得圣地染血,所以欲助真人一臂之力,谅他四人阵法奇特,又如何是你我二人龙虎山双壁的对手。”

陆冕真人一腔正气,鬓发如剑,那道家义气令得与他同祖的陆远感动欲哭,对着陆冕连连道谢,不过葛连真人眼里却是暗藏疑惑,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对他郑重点头,这一片刻耽搁,却见得白,碧,玄,赤四大天王各自持剑,围绕四人在大殿之内移步盘旋,真气环环相连,几有困龙缚虎之势,将老君香火尽数扰乱。

“真人,你功参造化,修为不易,本王再问一次,与我主合谋,共图天下,可否答应?”方杜话语一出,令陆远大惊失色,正骇然不解其意时,却听见葛连真人横眉倒竖,怒斥道:

“在其位不谋其政,为人臣不忠君之事,尔等万贺门诸人,不怕将来因果报应加身,晚节不保么?”

桀骜不驯的碧天王仰天冷笑,反驳道:“什么人臣忠君,天下之位,有德者居之,那天宝皇帝荒淫昏聩,早已日暮西山,不复昔日之勇,我等替天行道,解救天下百姓,有何不可。”

“颠倒黑白,犯上谋逆,四大天王,你们不怕遗臭万年,为后人唾骂么?”

“困兽之斗,匹夫之勇,葛连真人,你乃是迂腐不堪,冥顽不化。”一向沉默寡言的玄天王却也开口附和道。

“老夫实乃不解,但凭你们四人,哪怕是加上你那神秘莫测的幕后之主,统治了江南道又能如何,凭江南这贫瘠羸弱之地,便能颠覆大唐江山么?”葛连真人怒不可遏,平淡早已不见,唯有三昧真火在胸膛滚滚燃烧。

“你若归顺我主,便能看到江山颠覆的样子,不会太远,你若是负隅顽抗,葛清派数百年的道统传承就将在今夜断绝,至于你说的因果报应,那因,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加诸我主身上了,而今卧薪尝胆,就是为了还那不共戴天的果。葛连真人,龙虎山千年平静就系于你一念之间,你可要想好了。”方杜面色淡然,似是狂风骤雨前最后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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