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油条的早餐铺子距离芙蓉区不算特别远,一路上,周禹强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跟周父保持这半米的距离,小碎步跟随在后面。
周远扬时不时的看他一眼,这个小侄子他并不熟悉,只记得十年前,才三四岁的小家伙脑袋圆又大,眼睛特别亮,显得非常聪明。
记得那个时候堂哥带着他来自己家玩,这小子看到自己那把仿真的玩具枪就爱不释手,活泼的像是一只百灵鸟。
周远扬还记得,周母那时担心孩子太小,玩儿枪容易伤者自己,周远扬就自告奋勇的看守着小家伙。
可是强强这小子不断地央求,要装上子弹偷偷开上几枪,周远扬觉得他可爱,就依了他的要求,然后小家伙竟然就黏上周远扬了,晚上到了回家的时间,他抱着周远扬的腿死活不放手,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强强还真是可爱。
那种天性的小孩不应该变得这么沉静,他经历的事情,恐怕不好!
带着这样的疑惑,终于回到家中,周远扬把油条和母亲爱吃的豆包放在桌上,看到强强眼巴巴的站在桌子边上,咬了咬嘴唇,喉头耸动,像是吞了口水。
周远扬笑了笑,他知道正长身体的孩子饭量有多大,刚才那三根油条,强强顶多也就吃了个半饱,当即扯开塑料袋,取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豆包。
“强强,你还认识我吗?”
周禹强眨了眨下眼袋乌青的眼睛,有些怯懦的点了点头,似乎胆子非常小似的。
周远扬伸出手“呐,认识就好,拿去吃,想吃几个吃几个,不够了跟我说,我带你再去买。”
看到周远扬伸过来的手,周禹强抬起手想接,宽松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小臂。
周远扬立刻注意到,强强偏黑的皮肤上布满条状的淤青和红肿,一直延伸到被袖管这改的地方。
强强注意到,赶紧把手缩了回来,目光变得闪躲。
周远扬眉头一皱,这孩子遭了打,要面子,自己不说,年纪轻轻,还算男子汉,当即微微一笑,也不追问,把豆包放在桌上。
“自己吃吧!”
说完便到了院子里,父亲正在扫地,便走上去抢过笤帚,说道,“把,你腰椎不好,不能这样弯腰的,以后早晨我来扫院子!”
周父当然不服老了,面带薄怒,“怎么,你以为我这点儿活都干不了?”
周远扬说道,“当然不是,爸,现在我回来了,你老就多歇着,也给我多点儿尽孝心的机会啊!”
周父算是个严肃的父亲,周远扬自小到大就没怎么受过他直接的夸奖,他的父爱是深沉的,但是现在看到儿子坚实有力的后背,知道孩子大了,懂事了,欣慰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就端着茶壶走到一旁坐下。
“咱们老周家的男人,那都是吃的了苦的好汉子,可人不服老是不行喽!爸爸也是有多大本事用多大本事,可是也管到你算一站,后面那一辈我是管不到了,远扬啊,看你的了!”
周远扬听出父亲话里有话,点了点头,“爸,你说的是强强?我十年没回家,这孩子看上去受了很多苦,是大爷他家出什么事了吗?”
周父听了这话,又是长叹了一口气,“古人常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十年,我跟你妈天天想你,心里当然很不好受,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可是,这些苦比起你大爷他们家来说,可好过太多啦,前几天你才回来,找工作带交朋友的,那么多事情,我也就没跟你提起,现在强强来到咱们家,我也得借机会跟你说说了!”
周远扬很少听爸爸说什么事情的时候需要那么多铺垫,他这样说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说的事情一定是沉重的,他识趣的快速扫完院子,又提着暖壶给父亲的茶壶里添满了水,就坐在了对面。
原来,这十年里,周远扬的大爷一家人,真的算得上是灾祸连连。
周远扬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三,他的大爷比周父大十几岁,那个年代所谓长兄如父,周远扬记得自己小时候,大爷对自己家很好的,送米送面送油,父亲对自己的这位兄长也很是敬重。
他大爷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为人正派,唯独嗜好抽烟喝酒,也因为这样的习惯,三十来岁就得了高血压,但是即便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他还是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
有些时候,身体表现出来的小病痛,真的是老天的警告,可是周大爷他却一概不理。
所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八年前春节那天,周大爷又喝了个酩酊大醉,吃了年夜饭就一直睡,大年初二中午还没醒过来。
春节大家都高兴,而且每年春节,周大爷绝对是不醉不欢,所有人也都没注意,就让他睡。
可是直到大年初三快中午了,女婿回门,女婿都到了,他还没醒,周大娘这回着急了,上屋去叫他,一开门却看到周大爷在枕头上吐了一大片血。
虽然家里人立刻把他送到了医院抢救,可还没进医院大门呢,他人就咽气了。
大爷死了之后不久,原本就体弱多病的大娘也在半年之内追随老伴儿去了,那时候自己的堂兄刚过而立之年,没什么本事,本来也一直靠父母接济才勉强养活老婆孩子。
他爹娘一死,收入基本缩水了一半儿,架不住老婆每天的谩骂,只好只身南下,在建筑工地上做苦力,一做就是九年。
谁也想不到,去年年初的时候,堂哥在爬桁吊的时候不幸失手,在二十米高的地方摔了下来,头着地,人当场就完了。
虽然堂兄留下一笔抚恤金,但是强强的母亲算是一个狠心的女人,拿着抚恤金改嫁作了他人妇,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总要想法子生活下去不是。
可是强强的继父却一直很排斥他,上个月强强的母亲终于检查出怀了现任丈夫的孩子,强强更成了一个拖油瓶,他妈妈也不给他做饭,他继父总让他干着干那,干不好就是一阵毒打。
强强的姥姥姥爷重男轻女,他从小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外甥,算来算去,也就剩下周远扬他这一家亲戚可以依靠。
周父从电话里听了强强自己的讲述,心疼的都要掉下泪来,想到自己大哥当年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昨天晚上咬牙狠心就把孩子接了回来。
“远扬啊,你别怪爸爸,这孩子我也算从小看着长大,我这个当弟弟的,不能眼看着你大爷家断了香火!不过你放心,爸爸这点儿退休金,足够养活我们三个人的口粮,这孩子的事儿,绝对不会让你添了麻烦!”
周远扬嘴唇微颤,欲言又止,他现在老大不小了,父亲一定是考虑到谈恋爱的时候要是姑娘家知道自己家里有这么一个麻烦人的穷亲戚,怕会生出事端来。
现在的姑娘,都追求“车房”一步到位,所谓“零烦恼”的婚姻,这个时候冒出一个孩子来,周父担心远扬踅摸不着媳妇儿了。
他正要说话,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周远扬回过头来,看到强强一双眼里噙着泪花正注视着他。
“三爷爷,远扬叔叔,别赶我走好吗?我爸爸死了,我妈也不要我,我实在没地方去了,你别看我小,可是我有力气,你让我跟着你,我干什么都行!”
小孩子用哽咽强调说出的话总是能牵动人们心里最脆弱的那根神经,周父一把年纪,看到这单薄的孩子身体像一片叶子一样,靠着门框瑟瑟发抖,心中一酸,掉下泪来。
周远扬用片刻的时间组织了一下语言。
而后拍了拍强强的肩膀,这才对父亲笑了笑说,“爸你说哪儿的话!强强管你叫三爷爷,也是我的侄子,他是咱们老周家的人,我绝对没有不管的道理,你们二老年龄大了,把我养大已经很不容易,这个孩子,就交给我吧!”
周父和强强同时一怔,心中都感到一阵同时扩散的暖流。
周远扬时什么人,周父再清楚不过,他从小到大,话语从来都说一句是一句,他从没有赌咒发誓的说过狠话,因为他说出的话,除了大学遭遇意外没能毕业之外,其他的事情都做到了。
周父不经意的用手掌抹去眼角差点儿流淌下来的泪,他此时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为自己儿子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汉感到骄傲,却又为他自己的生活感到担忧。
但是他才担忧了不到一分钟,就看到周远扬不知道用什么戏法儿已经让强强破涕为笑。
玩闹片刻,周远扬听到不远处南州市一中传来的上课铃声,忽然说道,“强强上到几年级了?”
“初二……初一,我妈妈今年没给我交学费的钱,就没去上学了!”
周父说道,“哎,这不是作孽吗,远扬啊,强强这孩子像你,从小数学就没怎么扣过分,这样的孩子不上学太可惜了,你去问问你以前的班主任,他现在在一中当上副校长了,看能不能把咱们强强安排进一中,那儿也离家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