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前十分钟到办公室,三天没上班,有点迫不及待。
“老师您早!”王丽在我背后甜甜地叫。
“小王早!”我和王丽打过招呼,往办公室走。
医生、护士陆陆续续都来了,冷冷清清的办公室立刻热闹起来。
上班以后,沈海洋把这三天来的情况向我简单地做了介绍,把高就换药“还”给了我,因为郑小兰要到上海进修,又把那个瓜棚烧伤的小男孩调剂给了我。这样,我手里一共有四个病人,其中有两人一两天就办理出院手续。
换药时,王丽悄悄地告诉我:“高主任的病挺重,头脑一直不太清醒。”
“这事你清楚就行,不能外传知道吗?”
王丽红着脸点头。
给小家伙换药时花费的时间最长。这个小病人是我参加工作以来见过的最严重的一个,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肤,原来还有20%皮肤是好的,手术过程中好的皮又被移植到了受伤的肌体上面,就连头皮都取了三次皮,整个面部的表皮都脱落了,耳朵、嘴唇、鼻子都变了形。双手、双脚的骨头都烧得扭曲了,换药时那种钻心的疼痛就是成年人都难以忍受,这个小家伙却显得很平静,也非常配合。王丽戴着口罩,把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我看见她不时用胳膊去擦泪水。换生物敷料时,她的手不停地颤抖,像得了虐疾。
换完药出来,王丽还在不停地抹眼泪。
“你不能在病人面前流泪。医生不能有眼泪!”我提醒她。
“我知道老师,就是控制不住,一想到这么小的年龄就要承受这么大的痛苦心里就难受。他这漫长的一生到底该怎么过啊?”王丽情绪低落。
记得大学时老师给我们上解剖课。一具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刀从不同位置切下去,皮肤开裂,脂肪分开,肌腱断开,骨头外露,心脏、肺、胃、大肠花花绿绿堆在那里,好多同学受不了不停地呕吐。老师就让这些呕吐的学生操刀,把要呕吐的东西咽回肚里。
“作为医生,你必须学会心狠手辣。否则你就不配做医生!”老师恶狠狠地训斥。
几天不见,高就瘦了许多。植的皮瓣供血功能很好,很有生命力。但高就痛感不明显,反应迟钝,典型的酒精中毒症状。
据值班护士介绍,高就大小便失禁,每天晚上都会大呼小叫,喊着抓鬼。吓得护士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灯光从不同的角度照在高就脸上,苍白,无血。
给病人换完药,我看时间还早,就去院财务部交用车费用。
财务部的人我一个不认识。我掏出校官开的派车单递进去,里面的人接了,一会又递了出来。
“交过了不用再交。”里面传出带有浓重山东味的普通话,硬硬的,凉凉的。
“能告诉我是谁交的吗?”我问。
“不知道。”里面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无奈地摇摇头,正想离开,就听里面说:“都跨世纪了,还有这样的****。”
另一个说:“你遇到****啦?”
刚才那个说:“办公室开了派车单,费用都算院里的。这个****还要来交费,你说傻到家了不?”
另一个又说:“你刚才上厕所了,陈副院长来交了一笔私人用车费用,怎么又来一个?”
我一听陈文忠把费用交了,拔腿就去找陈文忠。
“你用车费用我交了,你不必想得太多。就算是做哥给你们的见面礼吧。”陈文忠说:“你上次写的调查报告校官交给我了,我反复看了好几遍,非常好!我已签字上报,恳请专家进一步论证。如果通过,江南的老百姓就会得到更大的实惠,你郭小东就是最大的功臣!”
我回到办公室,发现护士站围了很多人,护士一个个神色紧张,走路带着小跑。
我见王丽过来,问她:“怎么回事?”
王丽说:“有个病人早就死了,还送过来抢救。”
“还有这事?”我惊讶,“沈主任呢?”
王丽冲我努努嘴,“在办公室发脾气呢。”
“和谁发脾气?”
“病人的儿子。对了老师,沈主任让我看见你告诉你,让你过去一下。”王丽说。
沈海洋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两个中年男子低着头回答沈海洋的问题。沈海洋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转圈。
“你母亲昨天夜里十一点半就烧伤了,从你们家到这里车程不过二十分钟,为什么十二个小时以后才送来?”
年纪大点的应该是老大,回答的声音小得像只蚊子:“当时我们没钱,等借到钱都到今天上午了。”
“是吗?你母亲瘫痪在床十多年了,你们就把她一个人丢在房间里,每天给她送点吃的,饿不死就行。你们的老婆不去照顾,你们做儿子的也不去照顾,你们的良心究竟到哪里去了?!”沈海洋说,“你们这是大逆不道!是犯罪!”
“我们错了。”两个男子点头哈腰承认错误,头上汗水直冒。
“你们的母亲早在六个小时前就咽气了,身体都僵硬了,凉得像块石头。你们应该知道这个情况。为什么还打120?你们这是欲盖弥彰!这是在给你们争个孝顺的面子!”沈海洋喝了一口水,“你母亲上来后,经确诊早已死亡。但我们从职业道德出发,依然按照要求进行长达必要的抢救。这个方面有监控录像为据。按理说你们应该是通情达理的,能够理解我们,积极主动去交纳抢救费用。可你们不但不交,还反过来说我们抢救不力。那好,郭医生,请给院部打电话,请院领导过来处理。再给110打电话,请他们出警!”
两名男子一听,脸都吓白了,扑通一声跪到我们面前。
“我们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们只对病人负责。其他事情你们向他们解释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