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患处。
上午八点三十分,我和烧伤科主任沈海洋、重症监护室副主任华基一起穿过走廊乱哄哄的人群,走进会议室。
椭圆形办公桌一边,衣冠不整、面容憔悴的船老板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桌上放着一只破包。旁边,一个西装革履、系着一条红领带、身材瘦弱的中年男人目光不停地在会议室里游动。
另一边,金达来的老婆、金达来弟弟、小孩舅舅挺着腰杆,恨恨地盯着船老板一言不发。
看来这里刚才发生过激烈的争执,不然气氛不可能如此紧张、沉闷。
我们在桌子一头落座,金达来亲属和船老板以及那个穿西装的瘦弱男人分坐两边。医患处副处长马云天主持会议。
马云天说:
“会议开始之前,大家先认识一下。请江南医院先介绍吧。”
沈海洋介绍完毕,船老板说:
“我姓邵,单名一个成字。是金达来的老板。这位是我请的律师事务所的邵律师。”
马云天说:
“大家都认识了,现在我们就开个会。没开会之前我先提醒大家,把大家请到一起来,目的是解决问题,有什么问题可以提,但是要保持冷静,不能激化矛盾,那样无法使问题得到解决。刚才,邵老板情绪就比较激动,这不好嘛!我们是文明社会,在这个文明社会说话办事都要讲究素质。邵老板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我想会想得很全面,也会做出好样子的。”
马云天虽然说的都是些空话套话,但对双方来说还是能够起镇定作用的。
“请江南医院的烧伤科沈主任通报一下病人金达来的救治情况。”
沈海洋说:
“金达来的整个治疗过程,我们都有详细的记录,大家时间都很宝贵,特别是邵老板的时间更宝贵,我在这里就不啰嗦了。经过三个月的治疗,金达来恢复得还是比较快的,现在已经由治疗期转为康复期。也就是说,金达来现在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回去休养,但是要说明一点,由于金达来烧伤面积大,30%面积属于深度烧伤,手术过的皮肤在两年之内会陆续长出疤痕,这种疤痕需要两到三次切除,并严格控制疤痕生长。换句话说,在两年之内还需要进行两到三次的疤痕修补手术,手术费用我们会根据病情列出清单,疤痕修补手术费用测算的依据是全国烧伤相关规定,结合病人的实际病情推算的,你们双方可以根据我们的测算到不同医院咨询。我在这里可以负责任地说,我们的费用相对其他医院来说还是比较低的。金达来将来需要在哪里手术,你们双方可以商量决定。现在邵老板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金达来的出院手续办了,其他事情你们自己再商量。”
邵成说:
“我已经拿出了20多万元,拿不出那么多钱。就是我把船卖了,也凑不出那么多钱。”
沈海洋说:
“欠账还钱天经地义。我想邵老板对这笔费用不会产生怀疑吧?如果感觉费用不合理,你可以当着马副处长的面提出复核。如果没有疑问就请邵老板按照我们给你的出院通知,及时为金达来办理出院手续。”
邵成说:
“我对你们所收的费用没有意见,但是我拿不出那么多钱,也不应该拿那么多钱。金达来给油箱焊接是他的个人行为,我并没有安排。他自己应当承担责任。所以我今天带了律师过来,就是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沈海洋说:
“邵老板这么说就不对了。所有的治疗费用都是你们签字,华基副主任担保。我们看单清欠,至于你提出的其他问题和我们医院没有直接关系。所以不在我们双方讨论范围。”
金达来老婆呼地一声站起来,手指邵成破口大骂。
马云天制止了金达来老婆,示意她坐下,然后问邵成:
“你刚才说了,对江南人民医院收取的费用表示没有疑问。那么你对欠款问题还有疑问吗?”
邵成说:
“很多单子我不知道,也不是我签字,不能说不会有问题。
我们听出,邵成开始耍赖。
坐在邵成旁边的那个律师站起来想说话,被我制止了:
“请这位律师坐下,今天你没有发言的权利。因为我们要解决的问题和你要表达的意思不在一个起跑线上。刚才邵老板对签字部分表示怀疑。我们查阅了有关资料,发现了你委托华基作为你全权代理人的委托书,上面写得非常清楚,华基可以全权代表你履行你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他的行为也是你的行为,具有同等法律效力,也就是说,华基作为担保人,如果邵老板不能按期交清所欠医疗费用,那么华基就必须承担连带责任,替你偿还所欠款项。你对你写的委托书有什么意见吗?”
邵成说:
“我委托华基做我的代理人我承认。可我就是拿不出那么多钱。”
我说:
“你说的意思是拿不出还是不拿出,这是两个概念。如果你承认这笔欠款真实有效,那么就请你按时交清欠款,有困难你可以和华基商量解决。如果你认为你的委托书是有人伪造的,那么我们医院有自己的法律顾问,可以做司法鉴定。假如委托书是真实有效的,你不还这笔欠款不要紧,我们将按照司法程序,冻结你的财产,也可以冻结华基的财产。还有一点,华基是你的女婿,在这个问题上,我想你应该考虑后果问题。”
华基听完我说的话,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汗也顺着太阳穴往下流。他站起来说:
“大家也都知道了。邵老板是我的岳父,是他委托我做他的代理人,全权处理金达来的事情。也是他授意我签字的。我可以证明这份委托书是真实的,费用也是合理的。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交这笔钱,如果我的岳父资金困难,我可以把我的房子做抵押,做贷款还清欠款。至于我岳父刚才说的金达来受伤是违规还是不违规,以后再商量解决。说句良心话,金达来和他的亲属还是通情达理的,没有什么过激行为。金达来伤得那么重,整个人都废了,我们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对人家负责到底,否则我们的良心也会受到谴责的。”华基说到这里,竟然流下泪来。
马云天说:
“邵老板应该为你有这样一个好女婿感到骄傲。他说的这番话让我听着都很感动,病人家属听了也一定会很有感触。对邵老板的困难也一定会给予理解。那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请邵老板按照医院的书面通知安排资金,三天之内办理出院手续,如果以后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医患处或者我马云天协调解决的,我们一定积极配合。”
散会后,金达来老婆过来拉着我们的手摇个不停,一边哭一边说:
“太谢谢你们了,如果不是你们,船老板又不拿钱,还不把我们逼死呀!”
到了门口,沈海洋问我:
“华基怎么不见了?”
我光顾着和金达来亲属说话了,没注意华基离开。
到了大门口,看见华基正和邵成站在一起说话,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
邵成说:
“你他妈胳膊肘子往外拐啊?和他们一起给我挖坑!”
华基说:
“还用拐吗?这钱必须还的。如果你不还我也会想办法,因为给你担保,我肠子都悔青了。还有一点,你回去赶紧把船卖了过几天安稳日子吧,伤天害理的事情千万别再做了。”
车刚到医院门口,校官就打电话过来说:
“你们结束了没有?沈主任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我说:
“刚结束,现在到医院门口了。沈主任就在我旁边。”
校官说:
“你们就别下车了,和沈主任一起到大东亚饭店,陆海军可能一个人在那里喝闷酒呢。你们过去做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到科里办理交接手续。这手续交接不清不是个事啊。”
我让驾驶员停下,华基回重症监护室上班,我和沈海洋调转车头直奔大东亚饭店。
沈海洋开玩笑说:
“没想到今天中午沾了陆海军的光,还能混顿酒解解馋,意外之喜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