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泠泠七弦(1 / 1)

春日阳光温热,燕桓正坐在案前,便听到“咯噔”、“咯噔”的上楼声,人还未至,娇软的声音却如她的小手一般抓挠着他,“殿下,你四月初九不带我去游河么?”

“从前城中无人识我,大可与你乘舟夜泛,而今却不如从前自在。”燕桓笑道。

她略微露出不悦的神情,扯着他的袖角撒娇,“殿下分明是惧怕与我同行,教连江城的女子寒了心,短缺了少女抛至而来的花枝!”

“怎么又唤殿下?”他微微蹙眉。

秦悦红了脸,柔声道:“夫君。”

从皇云观回来之后,他便逼迫着她唤她夫君。每日晨起要唤他,用膳时候要唤他,入了夜更是可怕,直将她揉碎在床榻间,一遍一遍地问,“阿吾是谁的?”

她只得乖巧道:“夫君的。”

“阿吾在何人身下?”他隐隐笑了。

她羞恼至极,“夫……夫君。”

“告诉我,阿吾爱着何人?”

“夫君,夫君,我爱着夫君。”

这人实在霸道,便是声音小了些也做不得数,反应慢了些更是可怖。他会啃咬着她的肌肤质问:“阿吾心里难道想着旁人?”

她自是连连摇头,“没有旁人。”

“那便证实给我看!”他喘着粗气揉捏她。

这种事情要如何证实?秦悦不明所以,便被他带下床榻,按在硕大的西洋镜前,他逼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自身后挤入。

这种时候最为羞恼,镜中那衣不蔽体的女子仿佛是她,可是那般迷乱而不能自已的女子却又不是她。他更加用力地揉捏她的乳,直撞得案上的镜子摇摇晃晃,似要落地一般。

这人……前些日子被打坏了腰臀,难以坐卧。谁知他突发奇想,竟然喜爱上站在镜前做那事。如今几个月过去,身后的伤早已好了,这般恶习倒是愈演愈烈。

秦悦惊魂未定,忽然被他捉到榻上滚了两圈。平素难以亲近的庆元王殿下,正埋首在她胸前啃咬。

“衣裳里藏了什么?”他问。

“夫君答应带我去游河,我便给你看。”她也不甘示弱。

他笑道:“好。”

秦悦这才磨磨蹭蹭地将一封信笺取了出来。

燕桓反是微微惊讶,“果真藏了东西?”

阿吾究竟还是不懂风情,他以为她会说:衣裳里藏了什么,夫君自来查验便好。

他笑着接过那信笺,原是齐赢寄来的。展信来看,却是白薇的字迹。

她与他渐渐也有敞开心扉,因而燕桓诸事皆不避讳于她,可是秦悦只看了一眼,便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白薇信上说,“淑妃不准我声张此事,我思前想后,却不得不告知你。”

燕桓的长眉渐渐收紧,脸色愈发沉重。秦悦轻轻环住他的腰,只觉他连呼吸都在颤抖。

“小产体虚,气血两亏。忧思竭虑,心脉渐衰。竟是有油尽灯枯之兆,尽我全力勉强保得三载。”

秦悦几个月前才见过淑妃,那样咄咄逼人的气势,教她百口莫辩,可那人竟是这样的身体状况……

“姨母从前竟是骗我!”燕桓将书信揉成一团,便要狠狠掷在地上。他顿了顿,却是反身将她抱在怀里,一句话也不肯说。

秦悦觉察到他的情绪,只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道:“若是夫君心里不痛快,可以说与我听,兴许便舒服了。”

他抱着她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我一直不知姨母竟已操劳至此!直到去年回京,发觉她时常在婢子的搀扶下行走。若非有软垫、热茶,她几乎不会在其他地方落脚。起初我以为姨母也讲起了排场,后来去太医院翻了宗卷,才知她这些年病痛不断。”

燕桓叹息道:“我思前想后,能放心派到她身旁的,也只有白薇一人,可我到底还是晚了……”

秦悦不由想起淑妃见她那日,的确要倚着软垫,手捧着热茶,才有力气斥责于她。

她沉吟半晌,“我还以为你好意撮合齐赢和白薇,不成想……”

燕桓苦笑,“阿吾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燕榕知道吗?”秦悦问。

“自是不知,否则那一回也不会气得姨母晕厥。”

“我在齐境之时,听闻阿胶最为滋阴补血,夫君何不一试?”秦悦道:“年前回京,我观淑妃娘娘神色清明,想必不会有事。”

“阿吾。”他轻轻唤她,而后又抱着她不出声。

燕桓的书信很快送到明城,经由齐赢转交给白薇,她阅信完毕,便放在烛台上烧了,任凭齐赢好奇地打听了半晌,她也不肯吐露半个字。

白薇以为,医者应当替病患保密,除了病患的家人,旁人不该打探这些事情。齐赢瞬间不乐意了,捏着她的下巴质问道:“难道我是旁人!”

白薇怀抱满满的书籍,想到齐赢……便又有了心事,她正在廊下行走,却忽于转角之处撞到一人,将怀里的书籍洒落一地。

来人白衣如雪,忙道了一声,“抱歉。”却是弯下腰肢,一本一本地替她整理书籍。

白薇也惊慌地说着“抱歉”,连忙蹲身去捡书。出于医者的本能,她的眼睛率先落在男子的白皙手背之上,但见他肌肤细嫩似女子。这身材偏瘦的男子正是庆平王燕栩!

她以为南楚国的皇子各个都是生龙活虎,体力过人的,甚至于燕桓发怒之时,隐约可见手臂上的青筋。哪知还有这般温文尔雅的纤瘦公子?

白薇愣了一会,才道:“见过庆平王殿下。”

燕栩却是笑道:“白姑娘方才看了小王许久,在想些什么?”

白薇坦诚道:“不知殿下可否介意,我为你诊一次脉。

燕栩笑道:“那便有劳了。”

白薇出宫之时,天色已经微黑,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便被人不由分说掳上了马车。

她一边鄙夷梁使大人手段恶劣,一边又觉得,此时能倚着马车,果真十分惬意。

齐赢递了杯清茶给她道:“累了?”

“嗯。”白薇一口咽下,“虽说我在明城只认得你,却也不想同你走得太近。”

“我知道你避我如蛇蝎。”齐赢接过她手中的杯盏,却是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同你讲。”

“何事?”白薇只觉有些乏了。

齐赢在她面前展开五指,掌心有一串如天空般透亮的碧玺手串。

“又是此物?”白薇笑道。

齐赢亦是笑道:“其实这并非是母亲留给未来儿媳的,否则她早就给了你。”

白薇咀嚼了一会他话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骗了我许多年?”

齐赢沉默了一会,“我从前希望你为了此物讨好我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讨好你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那些个红颜知己!”白薇鄙夷道。

“那也不准讨好别人。”齐赢道:“譬如燕栩。”

白薇面色一黑,“你监视我?”

白薇道:“那我这几日所做之事,你大抵已经知晓了?”

“猜到了八、九分。”秦赢道。

白薇这些日子忙于淑妃之事,几夜没有合眼,他又是心疼又是着急。齐赢明白,自己又被燕桓利用了一把,可是他仍然感激燕桓将她送到自己身边。

白薇不知齐赢心中所想,只是愁眉不展。幸得她是女子,淑妃并未避讳于她。此番淑妃“病倒”,说到底是小产,这小产的原因不是其他,竟是房事太过激烈。

她一不小心知道了些秘密,譬如南楚帝王的后宫之中,唯独这位淑妃侍寝,敬事房是从来不做记录的,甚至于宫人退避三舍,不准打扰。若说淑妃也是年逾三十的妇人,可南楚帝每月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留宿在她宫中。如此频繁又未曾记录,便是有了身孕也不自知,这才导致了小产。

方才离去之时,恰好遇到天子亲至北辰宫,白薇一时尴尬,正欲行礼,南楚帝却摆摆手,意为不必,因为榻上的淑妃正在熟睡。

南楚帝每至淑妃寝殿,宫人皆回避在外。他低头看着榻上的女子,不由抚摸她的侧脸,他与她刚刚失去一个孩子,皆因他鲁莽而不顾她。

又不是正值妙龄的女子,此番失了孩儿,又伤了身体,竟是一连三个月未曾恢复过来。爱妃每日面色惨白地躺在榻上,便是他看了也有几分自责。

许是觉察到有人在看她,淑妃勉强睁开眼,“陛下怎么来了……”

她欲挣扎着起身,却被他裹着锦被按住不动,“你起来做什么,又晕倒给我看?”

淑妃赧然,“臣妾不敢。”

南楚帝叹息一声,“什么都不敢,便是连看我都不敢?”

淑妃笑道:“臣妾不敢。”

“你!”南楚帝却是无可奈何,“你与她的性子,竟是南辕北辙。”

淑妃知道,每当天子思念姐姐的时候,便会来找她。姐姐去了十来年,他还是念着她的。可自己这般模样,实在是令天子失望极了,她的容貌、气韵,远不及姐姐之万一。

“何止性子,便是连相貌也不尽相同。”淑妃道。

“泠泠是出了名的美人儿,你却……大为与众不同。”南楚帝道。

泠泠是姐姐兰音的闺名,她自幼通音律,擅吟唱,生得倾国倾城。

“陛下可是觉得臣妾丑了些,污了陛下的眼?”淑妃仍旧在笑。

“丑倒不至于,只是我当日在想,既是姐妹。为何她雍容华贵,惊艳如牡丹,你却灰头土脸,看也不敢看我。”快二十年了,每每想到当日的场景,严厉如他也忍俊不禁。

“姐姐是家中嫡长女,承欢父亲膝下。可臣妾是侍婢所出,十岁才改姓兰。牡丹之于野草,臣妾究竟是不如姐姐的。”淑妃缓缓道。

“妄自菲薄。”南楚帝便又伸手摸索她的眉眼,“泠泠有乳名,你却没有?”

“陛下许多年前便问过臣妾了。”淑妃摇头,“臣妾没有,陛下唤臣妾什么都好。”

“泠泠好不好?”南楚帝问。

分明是姐姐的名字,淑妃垂着眸子,“臣妾记得,陛下从前是不喜欢我的。”

是不喜欢。

他年少的时候与鲁之敬交厚,双方又都是风流倜傥的性子。鲁之敬曾告诉他,西南虞国国主的长女兰音甚美。当日他虽然未曾得见,早已生出要将这女子纳入后宫的心思。彼时的他不过是南楚太子,可是他知道,天下是他的,美人也是他的。

可是追逐美人的又岂是他一人。每年都有大批贵公子赶往虞国国都,欲见公主一面,却大都铩羽而归,皆因那公主通音律,擅古琴,一番琴音较量,便对那些个不甚风雅的公子没了兴致。

若说风雅,当年无人能及南楚帝。他一番徘徊花间,在兰音公主时常登临远眺的阁楼对面住了三日。

络绎不绝的青年才俊日日在楼下翘首以待,不是《凤求凰》,便是《国色天香》,一番讨好和追捧,美人却不为所动。

及至第三日,鲁之敬也来观战。他说如兰音这般女子必然眼高于顶,一味的讨好乞怜,岂会得她青眼?

他觉得鲁之敬说得有理,一番思索之后,反是毫无情致地弹奏了一曲《十面埋伏》。既然迟早都是他的人,强势一些又何妨。

哪知一曲结束,对面忽然开了窗,一时日光倾城,竟是教他移不开眼。

那女子果真是清冷高傲的性子,却是那般引人折腰而不自知的容貌,“方才抚琴的是何人?”

他朗然笑道:“南楚太子,燕驰。”

他与她对视的第一眼,便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之势,仿佛世上再没有那般惊艳的女子能入得他眼。

及至夜里入睡之时,隐约听到对面的美人儿也为他弹奏了一曲。美人的琴音与江南烟雨一样缠绵,虽是那般冷若冰霜的性子,心思却柔软得很呐!

……

若非而后一连串的变故,父皇驾崩致使他延后婚期,他后来也不会娶了余月柔。

“泠泠?”南楚帝忽然问。

“那是姐姐。”淑妃笑道。她与姐姐并不相像,他却总是认错人。

“当日你随泠泠嫁与我,可是后悔?”他问她。

淑妃忽然清醒过来,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他肯屈尊来看她已是不可思议。她虽有几分困顿乏力,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

“陛下天人之姿,能侍奉陛下,是臣妾的福分。”她恭敬道。

“你随她出嫁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南楚帝道。

姐姐出嫁的时候,她不过是刚及笄的少女,作为媵妾入了太子府。彼时太子殿下还嫌弃她一身稚气,甚是入不得眼。她曾有几分认真地同他说,“既是姐夫嫌弃我貌不惊人,不如将我逐出府吧。”

他本来打算与兰音完婚后,寻个合适的贵公子,将兰心嫁了。哪知父皇驾崩,余氏一族辅佐他坐稳帝位。一时忙于稳固朝纲,待孝期满后,他大婚之日,余氏入主中宫。

余氏之下,自是他最喜爱的泠泠,只是泠泠那貌不惊人的妹妹,倒是时候该放出去了。

“臣妾以为,陛下会在登基前将臣妾逐出府去。”淑妃便又是笑了。

“本想寻个合适的贵胄将你嫁了。”南楚帝道:“后来觉得宫中都是美人,实在单调,索性将你留下。”

淑妃略为惊愕,她未得天子临幸便封了妃,彼时还抱有一丝希望,或许有朝一日还能出了这苦寒之地。

可是就在她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有一次她刚从宫外回来,正巧遇到天子在姐姐的殿外徘徊,却不肯进去。那时姐姐诞下长皇子,圣眷正浓,她还多此一举地问他:“姐夫怎么不进去?”

他站在她身前,眼神晦暗难辨。当夜,他径直入了她的寝殿,嘴里唤着“泠泠”,在小榭之中临幸了她。

淑妃后来想明白了,大抵是姐姐生产之后不能伺候,她又是个倒霉的。

南楚帝也终于明白了,他当日并未饮酒,头脑也很清醒。第一次见到小姑娘盛装,倒是跑出去给野男人看。

不过须臾之间,他决定不放她走。既然是她的父亲将她送来做妾,怎么就能便宜了旁的男人!

思及往事,淑妃反而尴尬。当日她哭着抗拒道:“姐姐的孩儿尚不满百天,姐夫不能这样。”

当年是太子之时,尚且少不了和那些个红颜知己亲密无间,美人儿投怀送抱,再来一番鱼水之欢,可谓人生极乐。而今他已是堂堂南楚国君,却被自己的妃嫔抗拒不从,实在是扫兴。

他却反问:既然已是晋了妃位,难道还打算守身如玉一辈子?你在家中原不受宠,今后倚杖何人立足于宫中?

她终是哭哭啼啼地从了他。

淑妃落红那一夜,却是在水榭之中、天子的龙袍之上。她有孕之后,因为短缺了敬事房的笔录,险些被皇后杖杀于坤明宫前。

南楚帝得知后大发雷霆,他自己做过的事焉能不知,哪里容得余氏那蠢妇横加干涉。

余氏心胸狭隘,自贵妃怀胎后便每日哭闹不休。泠泠临产之时,她也有六个月的身孕,更是搅得后宫一派乌烟瘴气,连同燕栩也早产几月,有些先天不足。

他念余氏是六宫之主,将门之后,多少留了几分薄面与她。她倒是不知收敛,竟是连其他妃嫔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放过。

彼时余氏在他面前泣曰:“兰音骄矜,却也心心念念想着陛下。可那兰心深沉难测,处子之时便晋妃位,且不知她腹中是男是女,何以得陛下恩宠至此?”

恩宠?一个自幼养于乡下的凡俗少女,他不过是怜她身世凄苦,何来恩宠之说?

恩宠便恩宠,日后便是连敬事房也不准过问淑妃,免得堂堂一国之君,临幸了自己的女人还要闹出这等荒唐事!

淑妃默默移开眼,转而望向窗棂之下,画案之上的一架古琴。

南楚帝亦是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有一回他与泠泠口角,气得她怒砸古琴,说日后再也不弹琴了。而后他找了许多能工巧匠,试着将古琴复原,却终是未能再与她琴瑟和鸣。

琴身纤尘未染,宛若当初,皆因淑妃日日拂拭。琴上刻着两个小小的字,大约是那架古琴的名字。当日琴面被泠泠砸得辨识不清,隐约可以猜出是“七弦”二字。

正所谓: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泠泠不及她妹妹这般逆来顺受。她是无论如何也委屈不得的性子,否则也不会数年来与他形同水火。

泠泠故去后,淑妃便将她的遗物收在宫中。

南楚帝默默走至窗年,伸手触碰琴弦。“铮”地一声,颤若龙吟。

“若是她的脾气有你一半好,也不会落得香消玉殒。”他忽然开口。

淑妃却又是笑了,“若是姐姐如臣妾这般寡淡无趣,陛下当日又怎会那样炽烈地爱着她?”

世间许多事,皆难以两全。

譬如最懂他心的淑妃,并不是他喜爱的模样。当日他问她,你可会弹琴写字、吟诗作对?

她答:臣妾十岁以前乃是贱民,未曾学过这些。

他素来爱风流爱美人,却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及笄之后才学着写字,蠢笨不堪也便罢了,时常手腕颤抖着连笔也握不得。

淑妃有些困乏,却被人揽着身子入怀。

“陛下。”她低眉顺眼,“臣妾恐今夜恐怕不能……”

“我知道。”偌大的后宫莺莺燕燕,美不胜收,南楚帝竟是觉着疲惫,“你这里安静些,教我好好歇息一会儿。”

长夜渐渐沉寂,燕桓今夜却是陪着阿吾游河。待她睡去,他才坐在窗前,打开了宫中来信。那字迹刚劲有力,却是当朝天子无疑!

姨母年少时伤过手腕,几乎是不能写字的,从前也都是有人代笔或者传话。今日亲自嘱托他也便罢了,竟然还能说得动父皇代笔。父皇乃是爱美之人,有几类女人却是入不得他眼的:容颜平庸者、不解风情者、才疏学浅者、久病缠身者。

他素来以为姨母并不受父皇喜爱,无外乎父皇对兰氏一族心有愧疚。纵然心有愧疚,也不足以令高高在上的天子为她研磨执笔。姨母究竟要做什么?

“皇儿至孝,我心甚慰。汝出宫之时有伤在身,而今是否痊愈?切不可因年少气盛,拒不就医,亦不可埋怨汝父教诲,更不可耽于女色,懈怠于政务。我一介妇人,不懂朝政,听闻废除田赋之论,始于连江城,亦将推行于楚境诸城。听闻汝之所辖,百姓富足,年年有余。我终年居于明城,望有朝一日,亦能览长滩汪洋之盛景。”

燕桓读罢,抬头望向窗外,但见月夜之下,河面静谧如许。几艘画舫、游船缓缓而动,偶有丝竹之乐。

秦悦一觉醒来,身旁却又是空了。她焦急地唤了一声,“夫君,我怕黑。”

燕桓轻笑,“阿吾年岁渐长,胆子倒是愈发小了。”

秦悦躲在锦被中“咯咯”地笑,却被他从床上捞起,抱着她坐在案前的明亮处,“姨母来信,你且看看。”

燕桓见她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却是沉默不语。

“看到了什么?”他问她。

“不可耽于女色,懈怠于政务。”秦悦似笑非笑,“夫君可是领会了其中奥义?”

燕桓嗤笑,“就看到这一句?”

秦悦想起淑妃见她那日,先是以金钱地位诱惑她附庸于燕桓。见她不为所动,淑妃又以她身份低微迫她主动离开。秦悦觉得,燕桓这位姨母大抵是不喜欢她的,而她也不喜欢淑妃。尤其是她面上含笑,可是笑容并未传达至眼底的模样。

她自幼最会讨长辈喜欢,她也想好好与淑妃相与,可是那人对她……初次见面便是十足的提防与敌对。

秦悦思前想后,却是道:“是我不懂事,惹得淑妃娘娘不开心。”

他的姨母,他又怎能不了解。燕桓收紧手臂,却是心疼怀中的自责不已的小姑娘,“阿吾不要自责,错不在你。”

“淑妃似是想来连江城呢。”秦悦盯着最后那几行字,心上有些紧张。

“后宫妃嫔,哪是说来就来。”燕桓反是笑道:“姨母生于江南水乡,可明城远在内地,她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就像思念家乡一般。”

秦悦将手指落在“年年有余”四个字上,“夫君你看,这四个字为何反复涂改?”

那处原本写着“日日有鱼”,许是觉得“日日”二字不妥,便又改成“年年有鱼”。可年年有“鱼”却是别字,最后改成了“年年有余”。

燕桓笑道:“姨母读书不多,便是用错了成语也情有可原。”

纵是姨母表达错了意思,父皇也不可能写错。除非……姨母最初想表达的就是“日日有鱼”四个字。

“日日有鱼?”燕桓不由咀嚼起来。

“夫君可曾听过一个字谜?”秦悦问道:“谜面恰好是日日有鱼。”

阿吾除了兵法韬略读得少些,其他书籍的阅读量竟是不亚于他。既是她来了情致与他猜一次字谜,燕桓又哪能拂了她的意,“我猜不出,阿吾教教我可好?”

“竟是有你也不知的事物!”秦悦有几分惊讶,转而得意道:“日日有鱼,恰好是一个‘鲁’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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