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不过是绥戎城里一个普通火长,像处理吐蕃奸细这些事情,他没有权力独自决定。无论是官场还是职场,倘若越俎代谋,只会死得很惨。
两世为人的谢云,自然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独自赶到衙府去禀告绥戎城的戍主管崇嗣。
不过谢云对于管崇嗣这个人,其实是很没底的。从这具身体的记忆里可以了解到,管崇嗣这个人作战很勇猛,但性情鲁莽暴躁,因此这么多年还未得到升迁。
谢云前世对唐史倒是有所涉猎,也知道管崇嗣这个人在历史上倒也留下一些微妙的事迹,只不过都成为一些大人物列传里的丑角。
在安史之乱中,管崇嗣先是被宰相李勉弹劾“不知礼仪”,后又被颜真卿弹劾为“目无君长”;担任河东节度使不到半年,就因为粮食耗散而被罢免。从中可看出此人的确是性格疏率,属于纯粹的武人莽将。
这样一个直率粗鲁的莽汉,谢云却总能从记忆里读取出原来身体主人对他那种深深的畏惧。
这种畏惧挥之不去,甚至延及到目前谢云的身上。导致他在踏入绥戎城衙府的时候,浑身都感到发悚。
绥戎城虽然只是一座边陲戍堡,但也有自己的衙府。那是绥戎城戍主处理城中军务的居所。不过这座衙府,充其量也就是个四面夯土的普通古代小宅,甚至由于年代久远,土墙上的裂痕已经清晰可见。
管崇嗣如今大概五十岁,官授从第六品上阶的振威校尉、领右监门校尉;授绥戎城戍主,白水军旅帅。
唐朝振威校尉是从第六品上的武散官,也就是表示官员等级的名号,并无实职。而右监门校尉是同品阶的职事官,只不过管崇嗣只是虚领,也非实职。他实际有实权的官职,便是绥戎城戍主,白水军旅帅。
大唐军队编制,是以一百人为一个旅,设旅帅。而每旅辖两队,每队五十人,队设队正。每队又分为五火,每火十人,火置火长。
绥戎城驻扎着一百名唐军,也正好就是一个“旅”的编制。管崇嗣便是旅帅的身份兼任绥戎城的戍主。而谢云,便是管崇嗣辖下最基层的一个火长。
从第六品上阶的官位,在大唐已经不算低了。毕竟盛唐的官职极为珍贵,普通文武官员做到三品几近到头。与后来清朝那种一二品总兵游击满地走的时代,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对于管崇嗣这样一个五十岁的老人来说,在边陲奋斗了大半辈子才得到从六品的武职,这混的也着实算悲催了。
当然,若按历史发展,管崇嗣在安史之乱后会青云直步,成为显赫一时的封疆节帅。只是既然谢云无缘无故都能穿越,那么这个时代还会按照原来的轨道走吗?
谢云怀着这种想法,摇头苦笑地走进绥戎城的衙府。
绥戎城衙府的正堂,其实也就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屋内的陈设也很简单。不知道为什么,谢云一眼望去,总感觉有点抗战时期延安窑房的味道。
“属下拜见旅帅——”谢云刚刚踏入正堂,只觉得双手有点控制不住地发抖。由此看来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的确害怕管崇嗣到骨子里,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管崇嗣生的紫黑阔脸,颇有虎威。只不过由于年纪问题,鬓边早已经布满丝丝白发。他如今未穿铠甲,脱去上衣,露出一身粗肉,颇有梁山好汉“黑旋风李逵”的味道。
“谢崽子,难得你今日居然会来找我?”管崇嗣一脸惊讶,旋即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大笑,道:“有什么废话就赶紧说吧!别藏藏掖掖的!”
谢云心中苦笑不得,脸上却还是装出一副言笑不苟的模样,正容亢色道:“属下在戍堡外发现一群吐谷浑商人的踪迹,他们想要入堡散货,被属下断然拒绝。”
“吐谷浑商人?”管崇嗣闻言,眉毛一拧道:“这年头哪里还有什么吐谷浑商人,不早都成为吐蕃人的奴仆了。我看会不会是湟水而来的吐蕃奸细——”
谢云心中一震,暗道:这管崇嗣长相粗鲁,心思却挺细腻的啊。看来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些能在煌煌历史上混出名号的人,想必都是有真本事的。
能在一刹那间猜到事情真相的人,脑子哪里会像外表一样鲁莽?
他顿时不敢小觑这个外表粗莽的上司,郑重其辞道:“属下也是这么觉得的。并且经过搜查,属下发现这群人是吐蕃境内的吐谷浑部落所假扮。”
他说完从怀里取出那个白色木牌,恭恭敬敬呈递给管崇嗣。
管崇嗣接过白色木牌后,眉头顿时竖起,正言厉色道:“这不是吐蕃国的白证告身么?我记得这种白色牌子,应该是授予那些普通军卒的吧?”
“正是!”谢云点点头,脸色凝重的说道:“属下认为这群人假扮商人的目的,可能是准备借机混入堡中,与城外的吐蕃军里应外合。”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就如同几年前偷袭石堡城一样。属下猜测,吐蕃人恐怕想趁着皇甫节帅离职,而王节帅尚未到任的这段空隙期里,趁机浑水摸鱼。”
管崇嗣听到“石堡城”三个字,顿时火冒三丈,直接将那块白色木板重重砸在地上。
开元二十九年石堡城被偷袭一事,已经成为陇右军身上至今无法抹去的耻辱。由于节度使盖嘉运贪于享乐,疏忽懈怠,导致这座险要之所被吐蕃人轻易袭取,至今无法收回。
前后两任陇右节度使,盖嘉运与皇甫惟明都可谓是能征善战的名将。但他们的一世英名,都是栽在这座险要的堡城之下。而陇右军也因此在大唐边镇抬不起头。
如今无论是在唐蕃边疆还是大唐国内,陇右军的战力评价与威望,都因石堡城被偷袭一事而一落千丈。
须知大唐如今有九大节度使、一经略使,也就是十大边镇。其中陇右节度使的兵力有七万五千人,在大唐边镇里仅次于范阳节度使,排名第二。
而在民间一些喜欢无事生非的酸腐文人嘴里,陇右军的战力居然被降到第六,仅比平卢、剑南、岭南三镇的排名高而已。比之临近的河西军都还要不如!
这在管崇嗣这些耕耘陇右军三十年的老人眼里,简直是奇耻大辱。此时管崇嗣听到吐蕃竟然想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重演几年前偷袭石堡城的计划,如何能不愤怒气极?
听到谢云的禀告,管崇嗣顿时怒不可遏道:“既然如此,把这些犬戎番狗全部抓起来,给我老子大刑伺候,严加审问!”
谢云闻言一怔,随即苦笑道:“可是……末将已经将他们全部都射杀了……”
“什么?”管崇嗣听到谢云这句话,忽然暴跳如雷,冲过来扯住谢云的衣领道:“你这个混账,竟然把他们全部都杀了,这要老子怎么去审问清楚他们的计划?”
管崇嗣扬眉瞬目,须髯如戟,一双虎眼不停在谢云身上逡巡,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剥一般。看得谢云菊花发紧。
只是接下来让谢云难以预料的一幕出现了,管崇嗣沉吟许久后,忽然转怒为喜,走过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开怀大笑道:“好!好!好!杀得好!你杀的好啊——”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谢云听得冷汗涔涔,终于有点明白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为何这么怕这个管崇嗣了。遇到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主,任谁都要捏一把汗。
谢云不知道管崇嗣口中的好,是真好还是假好,急忙大步凑前解释道:“不过属下已把为首的吐谷浑奸细留了下来。如今正擒获在属下的营帐里严加看护,旅帅随时可以过去审问。”
“好——”管崇嗣出乎意料地竖起了大拇指,啧啧赞赏道:“敢作敢为,有勇有谋。谢崽子,你做的不错——”
谢云被管崇嗣的一惊一乍吓得汗流浃背,此时对于原来身体主人的苦楚终于感同身受。这样的上司,真的有点不靠谱啊!
谢云敛容屏气道:“属下已经让人给他敷药,这时候那人也应该也醒过来了。旅帅是否要亲自前去审问呢?”
管崇嗣难得露出侃然正色的肃容,这让谢云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点了点头,慎重其事道:“吐蕃人向来奸诈,如今王大帅尚未到鄯州履职,我们的确应该小心防范。这样吧,你让人通知两位队正,以及其它九位火长。我们一同前去你帐子里审问那个奸细。”
“旅帅英明卓见,属下佩服。”谢云不失时机地奉承一句,然后肃然问道:“不过旅帅是否得让人加紧守备呢?我看吐蕃人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嗯。”管崇嗣点点头,大以为然道:“你说的不错。这样吧,这些日子就禁止吐蕃各部的商队进来。至于其它胡人部族的商队,若要进堡的话,都得经过我们唐军的盘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