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而瘆人的一声鸣叫从天际划过,似乎是鱼雁,也像只乌鸦。
这本是在他原有的国度才有,也在那个地方它们拥有这个名字。汗宁手中攥着一只匕首,心中隐隐作痛,身经百战的他无论是对待战争,或是站在战争的背后,都未曾有过恐惧。但是此刻,他的心里却总是慌乱,似乎再也找不到可以回到过去的路径。
菲莲娜曾向他提出过一次或者说多次建议,但是他都回绝了。她是个颇有梦想的女人,心中的想法经常会覆盖过权力演变下的现实,汗宁总是说她的想法过于幼稚,当初她反抗家人与他结婚就已经是一个足够招惹是非的举动了,如今,却在想办法奔逃?他们一家又能逃到何方呢?
但不管怎么说,汗宁现在心情低落了下来,他曾经确实认为他夫人的话有一些任性的地方,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也受限于目光狭隘,受限于涉世不通。或许他们就在趁着国王无暇顾及他们的时候举家迁移,离开这个地方,无论生死,至少不必让他自己倒入到自己完全不擅长的权力的争斗中。可现在,这已经不是权力的争斗了,国王的一个举动几乎打乱了所有秩序,无论是否是被巴苏特控制了心智,他都不再是个称职的国王了——或许他自从生下来就没有称职过……
浮在表面的永远是虚幻的安详,百姓们被罹难打得脆弱,变得不成人形,他们的生活失去了色彩,同样失去了再次奋斗的可能。洛里斯从来不管这些,连几个大臣能做到事情也寥寥无几。但即使他们做又能做什么呢?纵然能将分裂的帝国复原,可否能将每一个残缺的家庭复原呢?
我早就该离开,菲莲娜!汗宁在腹中泄着恨意,带着你而不是让你自己孤零零的走掉!心痛侵袭着他,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味道。曾经他还有一个正确的选择,而如今的种种选择,都是错误的。
汗宁祈求无论是活着的或者是已死的菲莲娜能够为他指示一条明路,或者是将她那股坚韧的性子赐给他,让他度过这番磨难,让他能够带着儿女远走高飞——
或许这一切现在看来很简单,汗宁看着自己一瞬间获得的自由,还有一把防御的匕首觉得恍然如梦。可这是巴苏特为他带来的,但凡听信这人一言,就总遭祸端。他对此从不怀疑,那么,他难道一定要逆着对方的路线走么?还是——
天已经近乎漆黑,牢门外却仍旧充有光亮,那是院子中的灯火,借着这灯火,有那么一丝光亮从牢门向下渗出,然后让整个地牢看起来不那么严密。
汗宁盯着那张带来希望或是陷阱的牢门,心中泛着嘀咕,他早已想好了这两种状况对他究竟有何区别,他已经将个人的生死排除了。他心中所想的是,倘若他能够出去,究竟是否能让他有拯救儿女的可能?可能这个问题一直就很简单,汗宁也知道,至少待在这里是没有任何希望的,那他心里还怕什么?担心巴苏特会为他设下更奇怪的网子?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汗宁坚定了这个想法,只要没有巴苏特的干涉,要逃出这个地方十分容易,就是只有一只匕首也一样。他这样想着,与此同时,他听到了一阵碎步的声音,难道是巴格回来了?汗宁想,即便如此,为了他的儿女,巴格也必须死在他的手中。
声音逐渐接近,汗宁紧扣着自己已经挣脱了的脚链,同时将匕首藏于身后的黑暗之中。这个人的行进中有一种鬼鬼祟祟的嫌疑,听起来不像是巴格那样大摇大摆的步伐,也不是巴苏特近乎无声的飘摇步调。他在墙脚依偎,装睡起来。
接着,他听见牢门打开,梯子中有人滑下,他略微给眼睛透了一个缝隙,但黑暗中并不能让他辨识出这是个怎样的人。看阴影的行头,像是一个军官。
“我真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放松!但是你懈怠了,汗宁大人,居然牢门开着你都不顺便跑掉——”这个人以一种骄傲的口气说着,声声刺痛了汗宁的心扉,“哦,没错,我知道你可能被锁着。但这不是你的性格,以我之前所见,你宁可把锁着的大地拉动,也不会让自己失去自由的——”
“你来干什么?莫拉里克。”汗宁用低沉的话语向他所鄙视的人问话,感觉犹如他是狱卒,而对方是囚犯。
“来看看你?可惜我并没有带一只火把进来,所以当我最想看见你的时候却看不清。不过也不必了,唉。”他哀叹一声,“人世间总会有一些遗憾,即便这些遗憾在别人看来也是完美的,可我还是不想抱有任何遗憾,尤其是在这件事上。只可惜有些事情并不能公之于众,否则你会听到全天下都是关于我对您偏见的抱怨声——没错,即便现在我仍旧说那是抱怨,我从没正式地看待过自己,我的将军,但是我总带给人一种凌驾于将军之上的感觉,这就是我不受人待见的原因么?我的好将军?”
汗宁看着他,一点也不想说话,他知道他是来干嘛的,这一点他确定无疑。但他是个唠叨的人,唯有沉默才能加速他的进展,而汗宁真的听够了这些废话。
“你不回答?当然可以,而我还有一大堆的秘密来让你开口,你就要死了,将军大人,就算是个副将军也罢。我总得出于怜悯让你知道一些事情,我很高兴能亲自跟你分享这些事情,但是可能这些事会给你造成更多的伤悲——”
“有什么事情就快点说吧,莫拉里克!用不着卖什么关子!”汗宁知道,如果是秘密的话,知道三两件或许也是好事。
“好好好,您别急嘛!”他一边说,一边试图蹲在地上,毕竟这牢里太让人压抑,没人总能直挺挺在这里站着。“我知道在你的心里会认为我是个天生的叛徒,其实不然,我得告诉你我接近你的原因,其实那是十分纯洁的。我给你一个机会猜猜——”
“为了我女儿。”
“你这份聪明可一下子让这话题变得无聊了,没错,或许你的部下有那么几个景仰你的人,可是现在结果不同了。如果你要恨的话,就应该恨自己干涉我们之间的关系,您自己的婚姻还不是被女方强制得来的?你可以耐心忍受,可为什么就容不得让安娜自己做一份选择呢?”
“我永远不会让女儿嫁给你这种人——”汗宁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这种人?我的人怎么了?在这鬼神无力的地方,我就算再想拈花惹草又能怎样?我会抛弃安娜去找个萨米人?那还不如让我跟我的马在一起呢!——它至少还是一匹温顺的母马!你这样倒也很好,让你的女儿忍受着孤独,让你的一些虔诚的部下一样对她虎视眈眈,这可真不太平。可能他们曾经追随你的原因是纯正的,可是男人的需求让他们也变了,变得跟我一个德性!”他换了一个姿势,然后继续说,“如果我们都是真心喜欢安娜的,想要她幸福的,凭什么讨好你的他们就不会受到你的偏见,而我孤零零的却总要忍受这番苦恼?所以我怨恨,将军,我没办法不怨恨,我明白你心里所想的这一切,但我不得不在安娜面前装纯,结果,那个小傻瓜却真的喜欢上我了,你觉得这是不是一种怜悯?你可能想象到,当我对她说我在你眼里的不公的情况下,她眼泪流的像两条小河!呵呵,就凭这个,我们不知度过了多少个**的夜晚——”
汗宁忍耐着,无论自己如何想要封上他的嘴巴。
“现在少了我这个障碍之后,你想要拿安娜怎么样?”
“没怎么样,将军大人……老实说我不想再见到她了,我害怕她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总盯着我——而我却不忍心伤害她。可能我真不是个好人,不是个英雄,但我对人也不至于太遭,尤其是曾经爱过的人。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她不会孤独一辈子的,用不了多久时间会有另一位大人来接管,而这个人,光是让我想想就觉得汗毛耸立呢——”
那么,安娜就会成为一个人的奴隶……
“你不要妄想了,莫拉里克!祖文会保护她,就算他们都死了,也绝不会任人摆布!”
“我终于看到了您天真的一面,汗宁大人——”他笑了起来,“祖文有什么能耐你最清楚……就算,就算他很强大,但能够抵抗十个人么?况且事情一点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待你的罪行被公之于众之后,祖文少爷也活不过几天,你的忠实党羽们也是死路一条。”
“没人会因为我杀了一个人而牵连到这些——”
他又笑了几声,笑得如此迷恋,更有些发狂。
“你能想到这些代表你还是纯真的,而我已经替您供述了你的罪行,所以,除了安娜因为女儿身而赎回一命之外,他们都完了。”
“你这个杂种!”
莫拉里克咯咯地笑了几声,看来他似乎将一切都交代了。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前来嘲笑我么?”汗宁怒吼道。
“别那么大声叫唤!我只不过是来救你的——”
汗宁咬住嘴巴,“救我?”
“我相信你不愿意遭受这些苦难,尤其是一双儿女都因为你的事情失去性命。所以,让我来终结这一切吧——”他慢慢抽出剑来,“也许你现在不会,但总有一天你会感谢我冒着风险来结束你的生命。或许自私点说,我真不忍心让别人来感受杀掉你的快感……”
当汗宁知道他就要行动之余,他仍旧在等待,等待他姿势是以怎样的一种方式释放出来。以往他曾给过莫拉里克转变的机会,可是每一次,这种劝导都会被他看作是对他的讽刺,这绝非是一个人的领悟能力缺少的问题,而是他对自身的怀疑,总是大过了别人。即使别人赞赏他又能怎样?他知道自己的底细,在那黑暗蕴藏之下,总有一些不能够让人肯定的东西存在,而他又担心这些东西会暴露出来,因此,最终他只能变成一个杂乱无章的人。
“等等,莫拉里克,让我们公平决斗一次吧,你需要的不是将我杀死,而是还你自己一个公平。”
“当然,我当然很想这么做,但我更想活下去,汗宁大人,不管那活法你是不是能够接受——”
话一说完,钢剑带着微白从夜影中划过,位置正是他的脖子。汗宁将身一转,随即将匕首打开,猛地向前一冲,激动而快速,匕首转瞬间便从他的腹间插了进去。而刀刃依旧向前徘徊,蠕动……奋力向他的心脏爬行,可是还没有达到它的终点,对方的身子就很快坠了下来,沉重的身体快要压向汗宁,他的的长剑也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汗宁本以为他临死前还会说些什么,可是他却没有准备好,尤其是对于这种无暇应接的事情。
如此来说,他面临的就只有逃走这一条路径了,于是他收起匕首,将尸体往深处拖了拖。接着宛如一只松鼠从地牢中爬了出去,打开牢门,外面是一片极静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