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托拉明将军！”
蕾雅一醒过来就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她疲惫地睁开眼，然后看了看房间中的一切。
明朗清晰，一时间竟让她忘记了自己今天是要出嫁的日子。但是一想到她要嫁的人，蕾雅就立刻慌乱起来，原本她是以对方不过是个男人来安慰自己，可是突然之间，她想起了父亲曾经对她说过的——这是一个制造骗局，并陷害了数万洛克伐人的国君。
不管怎么说，蕾雅觉得末日将近了。
她撩开被子，发现父亲也睡在这个房间里。他用两个硬硬的凳子在地上搭造了一个简易的床铺，而听到叫声他也坐了起来，挣扎着的双眼正无神地看着蕾雅，那目光就像在看他自己的新娘一样。
“尽快把新娘衣服换好，蕾雅，我们好像睡过头了。”父亲从椅子上翻身下来，揉了揉发麻的双腿，走起来的时候还趔趄了几下，然后打开门，用一条腿蹦出去了。
“睡过头。”多么有意思的说法，任何听闻此言的人无不认为这句话总是在好事将近的时候诞生，谁能想到迎接她的将是婚姻的坟墓呢？曾经她睡过头，故乡的窗子外面下满了松白的雪花；曾经她睡过头，街道上的石缝间流淌着新夜所降的雨水。而她在这种时候往往睡得最为舒服，她会在睁眼看到新鲜世界的片刻翻身起来，然后出去将自己弄脏，然后大汗淋漓地跑回来吃早餐。而如今呢？这里不下雪，雨水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降临过了。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等待她的不是游戏，不是早餐，而是一个人，一个大家都愿意避而远之的人。
她究竟怎么会被国王注意到呢？蕾雅难以想象，可能从森林中存活下来就是一个错误吧？她自己说服自己。好想赖在这个床上一辈子，或者说像个孩子一样躲在厕所里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她，那样或许她就不会承受这个不该属于她的一切了。
起来更衣，至少她可以不必洗澡给洛里斯一个脏脏的身子。这简直是自己骗自己！灰暗的天气，灰暗的心情。仆人已经踏入房间中，今天有她们为她打理好一切，几个女孩子，还有安娜，她们带她到另一个温暖的房间中，水已经烧好。她的睡衣坠下，然后迈入池中。
“他们很早就到河边打了水，然后我们将水烧好，而我们见您还没起来，也没有打扰您。”一个小姑娘在身边说，她叫嘉敏？还是安妮？想随便一件事都让她感觉头痛，她叫什么完全没关系。
“把安娜叫来吧。”
“好的小姐。”
至少她更熟悉她，也可说是看着她长大的。安娜来了，来的静悄悄的。蕾雅既没有听到她的脚步，也没有听到她的招呼。在热水中，她感觉一阵头晕，然后闭上眼睛快要睡着。但在一个模糊的一瞬间，她惊醒过来，然后生气地回头说道，“安娜怎么还没来？”
安娜对她一笑，蕾雅的脸红了，两根优美的折痕从她的上眼皮上显露出来。
“怎么你来了也不对我说一声？”
“我怎么忍心打扰小姐的美梦呢？”
“怎么会是美梦呢，要做也都是噩梦了。”
“现实就是噩梦，所以您才需要尽可能做点美梦。”她将毛巾拿出来，沾了点水，然后从蕾雅的肩膀上轻轻擦过，蕾雅却感觉一阵心凉。
“刚刚来的是什么人？”
“是贝斯大人，小姐。”
“是他，我本应该猜到。反正在这里也已经没有几个能派得上用场的人了。”蕾雅回想了一下，“过去国王的宫殿里坐着二十几位朝臣，到现在——”
“只剩下你父亲和他两个人了。”
“帕尼洛呢？”
“被发配了。”
“为什么？他不是很讨国王喜欢么？”
“但他不讨小姐喜欢，所以——”
“这玩笑开的不好，安娜。”蕾雅打断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玩笑就能把她的烦恼消除的时候了，“我想听实话。”
“我也不知道，我都只是听说的，据说国王把他从城里赶走，就给他带了二十个人。就像……”
“就像当年汗宁副将一样——”蕾雅接过话，然后叹了一口气，决定不想这些事了，不管怎样总是有原因的，没有原因的话显然就是有一个问题在作怪，而这个问题就是——洛里斯这个人。
“贝斯大人是策划这次婚礼的人，让你与国王的婚礼显得更隆重，更气派。”
“这是我最不想要的了，安娜。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就已经够差劲的了，更别说是这样的一个人了，有些事你并不知道，所以你不知道这件事有多悲哀。”
“也许吧，小姐，但我背后也听了不少闲话了。总之，总把自己关在城堡里的国王是没有人说他的好的！”
“你觉得他玩弄了我之后会把我赶走吗？”
安娜不吭声了，显然这些问题太锋芒毕露了，不该是她可以回答的问题。
“或许会。”安娜说，“不过要等你为他生下一个小王子之后，这个王国已经没落了，无论是谁都挽救不了。”
蕾雅的身体一阵松弛，胸部渐渐垂下，她的后背也弯了下来。
“怎么了小姐？”
“我感觉头晕……”她说。
“您还没吃早饭，我们已经为您备好一切了，等您出来就可以吃。”
“再说吧。”蕾雅将头倚在池头光滑的木枕上，丝缕滋润的头发像丝线一样薄薄地铺成一片，灰暗的心情向池水散发的蒸汽一样笼罩着她，让她喘不过气。连悲伤都不分明了，蕾雅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快要崩溃的前兆，现在的她连最简单的眼泪都掉不下来。
“小姐——”
“恩？”她看见安娜正在她的头顶看着她，黑发在她的脑后攒成一团，皱纹在她的双眼下铺展。时间已经让她的皮肤变得灰蒙蒙的，像是屋子外褐色的沙尘，与人们产生的脏污混杂在一起。
“你真漂亮，洛里斯不配做你的男人。”
蕾雅微笑了一下，“不用骗我了，再怎么漂亮的女人也始终会倒在男人的怀里，也不论是不是自愿。”
“我相信女王会保佑你——”
“你见过女王吗？”蕾雅一下子抬起头，然后将身子翻转过来。
“没有，我还没有那么幸运。不过我确实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整整的一个少女时代。在那里的时光虽保住了我的贞洁，结果出来的第一天就被一个男人破了……”
“你们在那里都干嘛呢？每天？”
“小姐，现在讲的话时间恐怕不够了……”
“没关系的！你挑一些记忆深刻的跟我说说吧！”不知在何时，蕾雅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如果能让小姐高兴的话，我当然乐意说说。”安娜的眼珠转了转，“我是从十岁就进入到圣堂之中的，其中经历了许多考验，题目千奇百怪。当然也少不了那些必须问你的，比如你的家世，你为何来到这里，你想从这里获得什么东西等等……可以说我的成绩算是比较优异的，但我最初的目的还是为了获得免费的学习机会，我听人说从哪里学习纺织、语言文字、或者是其它工艺是不用花钱的，而我又没钱，所以我就这样进去了。”
“我从那里看到了一些平常并不可见的东西，神圣，典雅，与现实世界不同。我见过高耸的白璧一样的神殿外墙，尖塔，以及宫殿之下的‘七彩密室’，这些都犹如天堂一般，一尘不染，远离喧嚣。”
“那你学到了你想学的那些东西了么？”
“她们的确教授没有掌握文字的孩子写字，但是其它技艺就没有了。我们在那里被分为几个阶段，基本上一套下来这些工作就都接触过了。比方说学习理解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和沟通、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和冲突、历史故事和传奇神话，然后我们会穿上教衣，以团队的方式出去向外面的人传授教义。后来我们则会为圣女堂守上最后一班岗，当这件事做完之后，我们便可以顺利出身，迎接一个女人真正的开始……”
蕾雅听得有些入迷，虽然听起来这些并不新鲜，毕竟她曾经听说过一部分，可是与现在相比，这的确是天堂，一块平静而毫无忧愁的地方，一块安宁而毫无痛苦的地方，一个只属于女孩子的地方，一个……
“你没有去过真正的神殿？”
“当然，我还没有权力去那里，而从我听说过的故事里，好像也没有女孩子曾经去过。”
“那女王是如何向你们传授这些智慧的呢？”
“是从老一代的比较熟悉课程的女孩子中挑选的，这是一个规矩，而我也曾教过几个女孩。”
蕾雅泄了一口气，她本打算进里面看看。
“不过这不意味着女王是不存在的，她有神性，有魔法。我曾见过迷人的‘圣母神像’，见过几位德高望重的国王亲临圣殿前去拜见，而他们不会为子虚乌有的东西而欺骗人民。”
“但我们的国王会——”蕾雅嘘了一口气，发觉自己无论怎样高兴都会想到目前的悲哀。“那么你是利切希尔人？”她问。
“是洛克伐人，小姐。老洛克伐。那时我们的国家还没有因为老国王的一个巨大错误而落败，圣女堂也是在我们的国土范围内的。”
这她当然是知道的，父亲曾经就因为这件事烦恼过，所以暂且也可以说她是属于亲身经历过这段历史，而不是仅仅听闻到一些传说。
“给我讲讲你的身世吧，安娜。”
“我？”她说，“我只是人荒马乱的时代被人抛弃的一个婴儿而已。大概我被丢弃的年龄不小了已经，但是因为磕破头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能记得的只是睁开眼看见一个人给我包扎了脑袋，然后他见我醒了之后就给我赶走了——”
“为什么呢？”
“因为养不起啊，他还救了许多其他的孩子。”
“他真是个好人。”蕾雅说，“你也是，没准你的包头的能耐也是跟他学的吧？”
“或许吧。”
“后来呢？你有没有再遇到他？有没有打算回报他？”
“的确遇到了，回报也给了——”
“那他一定很高兴吧？”蕾雅心情开始激动起来。
“我把我的第一次给了他，后来——”
“后来怎么样？”蕾雅带着冲动的面孔，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得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