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宁从莱妮和蒙度那里借了两把剑,而这两个人对陪他练剑都不太感兴趣,一路上,他们很珍惜短暂的休息时间,两个人凑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任何人单独相处。这样布洛宁以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怎么想都不觉得莱妮会对一个已婚的男人做出这种事,直到听艾力森讲到这里面真正的原因时,他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默默对蒙度将莱妮也拉拢过去而感到无奈。
这一行人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统一过精神,布洛宁总觉得若贝拉德不做出点什么来维护自己的脸面的话,蒙度恐怕会在这条路上不停地找他的麻烦。他曾经做过调节几个人关系的努力,可无奈这并不能打消蒙度不知道从何处生出的偏见,他就是不喜欢贝拉德,从头到尾的不喜欢。
重新思考这个问题,布洛宁觉得他还是在意自己被这样一个年轻的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的统领感到不服。虽然这不像布洛宁之前感受到这位精英队长的行事风格,但英雄人物往往总会被一些低级的想法影响而感到气恼,唯一的方式,也就是贝拉德若证明了自己的领导能力,或是给他一个下马威,他或许就会老实一些。
结果,贝拉德的确做出了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他用魔法轻易解决了一群围攻他们的凶悍野兽,然后将它们的身体掏空,用剥下来的毛皮给大家缝制了一身防寒的外套。这让布洛宁有些瞠目结舌,他没想到正在布洛宁对贝拉德有所期待的时刻,他却做出了这无异于下人才会做的事情。虽然说那一天他们美美地吃了一顿香喷喷热乎乎的不知道什么的略有些森林气息的肉,而用来御寒的东西也的确更容易让人在黑夜中入眠,但这都不足以拯救贝拉德在众人当中的印象。与布洛宁感受不同的是,贝拉德似乎对此从不介意,别人私底下不做他吩咐他们做的事情,结果他竟一并代劳了。整个旅程中的家长里短,他都打理得很好,完全没有一个领导者该有的气势。
布洛宁看着艾力森在他面前耍着剑,剑身并不明透的光亮照在他的眼睛上,他无心般地挡着他的一次次进攻,而艾力森也近似于玩一样的一次次试探他。好像他们彼此都知道,此情此景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游戏,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艾力森对贝拉德的所作所为并不领情,他经常说,若给他一个机会,他也一样可以对付那些野兽。然而这只是一个人们并不愿意深究的说法,因为当时他们四个人,面对的却是近乎与他们体型差不多的五头野兽。连蒙度都不敢保证自己单独战斗会有任何活下来的机会,艾力森的异想天开显然是在为自己没能在莱妮面前表现自己而感到愤愤不平。他并未见过有人对莱妮投去过这样的青睐,尽管如此,尽管他希望莱妮能够找到一个伴侣,但他心里想的却不是像艾力森这样的一个男人。
“小王子好像今天又没有战斗的心情了。”艾力森将剑插在地上,然后勒紧了自己身上的腰带。
他说的很对,布洛宁承认。他也承认自己初到森林当中的确是被某种新鲜感所吸引,因此表现出了一些轻易不会有的欢喜和活跃之感。但现在他只觉得孤独,偶尔他甚至还想起伊莱莎,尽管他知道对方的出现并不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可哪怕只是随随便便拌几句嘴,她提一些善妒的女人的天性,然后布洛宁再寻找理由解答,这也让他要比现在更有成就感。不得不说,贝拉德剔除了他们这一路上的所有可能为之担忧的风险和遭遇,让他们的旅程像是一场观光旅行而不是一个冒险,这大大降低了整个路程的趣味性,弄得布洛宁很快就感到乏味了。这在他看来还真是难以预料的。
布洛宁没有说任何话,他默默将剑放回剑鞘里面。遵照贝拉德的指示,他将用于束缚和锻炼自己的铠甲卸下,穿回了轻薄而普通的衣服。这样一阵子下来,想要再穿回那一身笨重的装束就变得十分困难了。除此以外,布洛宁的那把大的超出寻常的巨剑也变成了一件封存的宝贝,他现在连拿起它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然,这不是通常所说的力气,而是——
他回头看向莱妮的方向,好像意料之外地看到一些古怪的玩意儿。
“把剑给我。”他对着艾力森说,对方不屑地将剑从地上拔了出来,回归剑鞘,隔空对着布洛宁扔了过来。
他拿着两把剑,靠近他们的方向,只看见莱妮在地上搭了一个木架,上面用绳子系着一个锅子。这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布洛宁清楚地记得他们没有带这种东西,再仔细看,他很清楚地从中看出了一些端倪。
“莱妮!这是谁的盔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莱妮从不慌不忙,她身上的装束有了一些改变,与一个勇士相比,她现在更像一个家庭主妇了。而她手中端着用头盔打来的半盔水,还有几块先前烤制的肉块,也足以证明这一点。
“我们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了,布洛宁,带着也只是个拖累。这些东西沉重得要命,如果我们想要背上更多的食物就应该为马匹卸下一些负担。”
“那么你就把这些铠甲丢掉了?”
“我没有,我就是用它们做成了我们现在更需要的东西。”莱妮说,蒙度在一棵树边上靠着,静静看着他们,眼里着这一切却默不作声。
而贝拉德看到他们围聚在这里,走了过来,对着锅子点了点头,说道,“为了丰富我们的饮食,莱妮的贡献很大啊。”
“吃什么无所谓,贝拉德。你难道想不到铠甲是我们最宝贵的东西了吗?一旦破坏了我们就再没有任何机会获得了,若我们遇到危险了该怎么办?连个防御的东西都没有,轻而易举的损伤就会要了人命的!”
“继续说下去,布洛宁。谁会要了你的命?他要怎样才能要了你的命?”贝拉德用沉稳不带丝毫情感的语气说,“若你真的有这种担忧,无论是什么都不会威胁到你。”
“总有一些我们未曾见识过的东西,你对森林就这么了解吗?万一有你战胜不了的东西怎么办?”
“我想大家都很清楚,我不敢保证我能够战胜一切,但我至少能够给你们高过一身铠甲的防护。”贝拉德说着,将他的手杖向地上一触,转身离开了,那黑透了的宝石在天上划了一道,像是无端端给人的心涂抹了一道阴影似的。“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对莱妮的做法表示感谢了。”
一阵争吵过后,布洛宁为自己的说法感到些许惭愧,他知道莱妮并没有动他的铠甲,而铠甲本身也的确并不是什么十分重要的宝贝。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这种火气。只是隐约的感觉告诉他他不希望他们的未来损毁在这个不可挽回的错误上,毕竟……他们当中没有铁匠,唯一一个像样的却将铠甲打成了一个锅子,想要再次嵌合到原来的套装中,天知道有多困难!
“来这里坐下,布洛宁。”莱妮安抚他,布洛宁有些诧异,什么时候莱妮变成了贝拉德的人了?不,她的举动并不是贝拉德命令的,从刚刚的情景中就可以看得出。
“我能明白你现在的感觉,你受到过太多的剑术指导,遇到过很多师傅。他们教授你的东西无疑都告诉你一副坚硬的铠甲就像是附加在你身上的另一条性命一样。但你要明白,这不过是他们用于自负的手段,他们身穿鲜亮的铠甲,然后歧视那些不穿着铠甲的人。他们借此证明他们的地位,而不是真的为了保护自己而做。”
真难得莱妮说出这样一大把道理,这对于不识字的人来说还真是让人有些难以理解。她究竟是从哪知道这些东西的?布洛宁顿时来了兴趣,他靠着莱妮的身边坐下,“可是,我的经验告诉我,为自己增加一些负担亦可以让自己的身体承受更多的磨砺。你教授我的方法不也是刻意为自己的身体创造一些障碍,当自己可以不受这些障碍的限制之后,便可以轻易应对其它来自各个方向的进攻么?”
“让自己变强的方式太多了,布洛宁,你有没有发现,在这块森林里我们通常用的那一套其实并不起作用,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防卫人的攻击而出现的。就拿上一次来说吧,我们遇到那种危险,最好的方法就是撒腿就跑。你想想如果你穿着铠甲的话,你肯定就跑不动了,想要停下来脱下铠甲,那些野兽会很开心地一下子咬掉你的脑袋,那么你说——”
布洛宁皱着眉头苦苦笑着,“你举的例子我无法反驳。我就是对——我们几个人的厨艺不太看好。”
“这我知道。”莱妮笑着说,“但总要有人学才行。”
这一天,他们终于喝到了热水。肉的味道虽然不及烤出来的香气扑鼻,但在口感上却是一种创新。所有人都很享受,这顿无味的热乎乎的碎肉汤成了滋润几个人入夜的最好食物。
夜里凉风如梭,每天入睡之前他都会颤抖很久,然而这次没有。他不得不承认莱妮的做法给了他们一种超出理论的更大的价值,倘若生存的危险是第一位,莱妮的食物就成了第二个温暖人心的东西。当人们逐渐忽略贝拉德带给他们的益处时,莱妮首当其冲地占据了每一个人的内心。
睡过一觉之后,布洛宁辗转着苏醒过来。山坡下,他借着一块石坎入睡,石坎挡住了一半的冷风,另一半则由身上覆盖的柴草和毛皮负责。尽管对于所有人而言他睡得算是最舒坦的一个了,但他还是觉得眼睛被什么东西灼烧了似的,想要睁开都十分困难。
他听到一个声音,黑暗中他失去了所有的视野,只有望向天空时,星星是亮的。将视线转回地面后,所有东西便又黑了下来。他真希望假借一点点星光来照亮这块地面,至少让他看见那细碎的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导致的。
揉了揉眼睛,闭上眼睛滋润了一下之后,布洛宁从地上爬起来,他记得周围的地势和草木分布位置,此时他需要做的只是尽力回忆这些东西,有时候,现实出现的东西总会在做一阵梦之后被遗忘、打乱甚至吞噬掉。
当眼睛完全被滋润之后,他发觉其实自己也不是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的。他看到真实存在的东西要比空气更黑,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大地倾向一侧,梦幻般的感觉让人有些眩晕。
布洛宁稍作思考,决定跟随着这个声音走出去。他这并非一种莽撞的情绪,而是认真观察的结果。他知道这声音是逐渐远去的,发声者尽力掩饰自己的脚步,显然是担心惊扰了众人。谁会在这个夜里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呢?布洛宁的心里已经猜的**不离十了。
他让这声音再远去一些,后来,声音突然消失了。他起初吓了一跳,然后想到或许是因为他停了下来。接着,他听到了一阵阵的敲击声。一下一下,是清脆的石块触及时候的声音。
布洛宁感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贝拉德先前在夜里教导过他,当然是等他们都睡着了之后然后叫他起来。这次没有,事实上贝拉德说自己暂时已经没什么可以说的了,他需要根据自己的需要自行补充。而他的这一幕显然引起了布洛宁的怀疑,本来贝拉德所做的很多怪事情在众人眼中已经见怪不怪了,大家都很少去猜疑他做的是什么,又为的是什么。也可以说他们毫不在乎他私底下做什么勾当,只要这一行人一路安全,有吃有喝就没有什么好挑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黑夜里做这么怪异的举动呢?还是说他肚子饿了,想要偷点东西吃?
这想法真是奇怪,像有一只虫子在心里蠕动一般,各种各样的猜疑勾起了布洛宁的兴趣。他爬了起来,半蹲办站地向着那个敲击声寻去。
可能是听到了布洛宁发出的声音,这个敲击声停了一阵,当布洛宁停下之后对方便又敲了起来。贝拉德的感觉一向很敏锐,他知道自己这点声音肯定瞒不了他的,于是索性就光明正大地向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敲击声不再暂停,贝拉德躬身的身影也逐渐清晰。
“你在干什么?”布洛宁轻轻问道。
“你又在干什么?”贝拉德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口气说道,“为什么不老老实实睡觉?”
“因为……”布洛宁承认自己对贝拉德的这种话吓到了,虽然声音不大,但其命令的口气却尤其坚决。而他将视线锁定到贝拉德所做的事情上,只见他黑乎乎的身体覆盖着一根在黑暗中看起来断断续续的法杖,他一手拿着法杖的杖头,另一只手拿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难道说——
“我听到吵闹的声音。天呐!你是在用这块石头砸你的法杖吗?”
“你错了,我是在用法杖开凿这块石头。”贝拉德说,“好了,你快去睡觉吧。夜里危险得很,小孩子应该把自己藏在睡梦的庇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