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何从是说这种话的人,不过是当年她生有仲安的时候,他曾高兴地与楚娘道过多子多福的话。
她说会为侯府开枝散叶,为他生更多的儿子,因此他父亲赞她贤良淑德,乃宣家贤媳,是宣家的福气。
他父亲岂会说归德侯府只要男孩儿的话,他当年胞妹不幸早早夭折,父亲都为她写过悼词,一份烧给了妹妹,一份放在母亲的遗物当中。
宣宏道不知为何他的夫人,他的楚娘要说这是父亲所说的话,但事到如今,他竟提不起脚前去问个清楚。
“你这辈子,不是靠这个,就是靠那个,不是靠吸父母的血而活,就是吸丈夫儿子的,”内卧里,姜大夫人却还是半昂着头,冷冷地看着她的小姑子,“你有堂堂正正靠自己活过一天吗?”
“你这个恶妇,”宣姜氏受不了了,她含着泪朝姜大夫人怒吼:“你这种无情冷酷没有心肝的女人,我大哥没有休了你,是我们姜家宅心仁厚,才容你在我姜家有方寸栖息之地,你莫要得寸进尺欺负我,等我大哥来了,我这就叫他休了你!”
说到此,她抱着身上盖的被子,痛哭失声了起来。
她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这般对她?
姜大夫人站了起来,看着这个可怜虫,哪怕到了此时此刻,她都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允许自己活得如此糊涂。
姜家差一点被她拖累死啊,就是如此,她还叫嚣着要让她大哥休了她……
姜大夫人心中悲戚万分,为死都挂着女儿的婆母悲,为见着女儿就黯然无语的老爷子戚,更是为了赎罪,曾把自家一家老小的命都系在侯府身上的姜府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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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双婉早上醒来后,才知姜老太爷要来,这消息是虞娘悄悄告诉她的,并道:“看长公子的意思,是想让您安心坐月子,不想让您知道。”
许双婉摇摇头,与她道:“你和福娘盯着点,莫要怠慢了。”
“岂敢。”
许双婉轻叹了口气。
“少夫人,这……”这是好事,无需叹气呀。
许双婉打断了她,“不管老太爷是为何而来,你们这些老人,一句话都不要多说,知道了吗?”
虞娘欠身称是。
没多时,在外起了洵林的声音,说要进来看她,许双婉知道他早上就过来转过一圈了,这时候她醒了,连忙让人叫了他进来。
洵林背着望康进来了。
望康在他背上咯咯大笑,看到她,欢快地叫道:“娘,看,小叔背我。”
许双婉不禁笑了起来。
洵林却紧张地看着她床上的襁褓,他拍了下小侄的小腿,轻声道:“妹妹在睡呢。”
望康赶紧伸出手小握住了嘴。
许双婉看着,眉眼舒展了开来。
洵林背着望康轻步走近,一近看着嫂子就道:“小侄女可是睡着了?我可能看看她?”
他稳稳地背着望康,压着声音,低着头的说话的样子小心又温柔,许双婉看着他,伸不住探手摸了摸他的头。
“能呢。”她微笑道,把拦着小女儿脸蛋的襁褓弄开了点。
洵林和望康立马紧张地朝他们宣家的小姑娘望去。
他们看着小姑娘,许双婉看着头都伸得一致的叔侄俩,这下连一直微微凉着的心都柔了下来。
她想,只要有人在勇敢,有人在努力,有人能撑起那一片天,哪怕只有小小的一块天呢,那些本该茁壮成长的人都会茁壮成长,长成他们原本该有的样子,而不是被惊骇恐惧担忧占去了他们的生命,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洵林长大了,许双婉现在在小小年纪的他身上看到了自信,看到了沉稳,甚至看到了很难得在小公子出现的风采气质,他已有了担当,知道保护谦让幼小,再也找不到几年前的孱弱,和他身上的惊疑不安。
这才是他本来该长成的样子。
她的小女儿以后也会长成她本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因为得不到本该有的爱,而被惶恐吞噬得惊惧不安,卑微小心。
“她可起名字了?”洵林看着安然睡着的小侄女,看着她睡得红通通的小脸,他吁了口长气。
还好,小侄女没事。
“起了,不过还没定呢,这几天就定,洵林等会可以问问长兄,让他跟你说一说。”
“可以吗?”
“当然了。”
“那我等会见着了长兄就问。”
“望康也要。”望康兴奋地大叫,叫出声来发现妹妹动了动脑袋,手“嗖”地一下就又合住了嘴,在小叔的背上紧张地看着妹妹,见妹妹动了动小脑袋,他这才松了口气。
“望康……”洵林转过头,看着他。
“下次不了。”望康摇头小声与他道。
“乖了。”洵林的眼柔了。
“诶。”望康高兴地又抱住了他的脖子。
在父母亲之后,他最喜欢的就是小叔了,就是祖父他都没那么喜欢,就是要陪他的时候,陪他一块玩,毕竟那是祖父,望康要孝顺听话。
洵林他们在许双婉这里没留多久就被叫走了,因为姜家的老太爷进门了,洵林要带着望康过去请安。
许双婉看着他们去了,她半躺在床上看着刚吃过奶,睡得香甜的小女儿,没有出言。
这一次,她打算静观其变。
她也知道这次事,很可能是绝对站在她这边的,这不仅仅是因为长公子帮着她,而是侯府如果连个女儿都容不下,那这要置喜获皇长女,如获至宝的宝络皇于何地?
这事发现在别的府上,也许可以轻易揭过,但发现在与宝络皇同进出的归德侯府身上,就未必了。
许双婉不知道她的公婆能不能看得到这一点,但她深信,当了一辈子官的姜府老太爷,绝对要比谁都知道这一点后面带来的麻烦。
如许双婉所想,被抬到归德侯府的姜老太爷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而他想的,不止是这一点,而是更漫长的以后。
他要是走了,他女儿还是这个样的话,老太爷也知道到最后她可能就是死了,都没个人为她哭。
连洵林都知道,母亲不是真正挂怀于他。
见到父亲,宣姜氏是骇怕的,她父亲是她心中的大山,一直用他的大名保护着她,也是因父亲的大名,她才进了归德侯,成了侯夫人,此后更是因着父亲,她在侯府数十年如一日被丈夫敬爱娇宠,她知道她有个好父母,但比起母亲,她其实更害怕这个只要见到她就会斥责她的父亲。
这些年,她都不太敢见父亲,见了也是小心说话,她喜欢见的是她那两个会好好跟她说话的兄长。
遂她无可奈何,被侯爷叫着一走到父亲面前,整个人都怯怯了起来。
“爹。”
“你们出去吧,我跟楚娘说几句。”
“哥哥?”见大哥,二哥也要走,宣姜氏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叫了他们一声。
姜大老爷和姜二老爷看了她一眼,苦笑着出了门去。
“仲安?”
“侯爷?”
他们一个个都出去了,宣姜氏惶惶然地朝她父亲看去,“爹……”
她跪了下来,“女儿知错了。”
“你知错了什么?”姜老太爷闭上了眼,把这些年里所有的苦楚都藏在了眼里,“你哪一次都说知错了,可你改过没有?”
她当年还在家里的时候,知书达理,温柔敦厚,遂归德侯府的老友替儿子求娶她,小儿女们也互相生了情愫,他就满心欢喜答应了下来,只是好景不长,等她进了侯府,一切都变了。
她养在深闺当中看不出的那些问题,也都露出了水面,老妻愧于没管教好她,腆着老脸来侯府教她管家,可她在侯府的时候还好,女儿万事听她的,可她转脚一走,他们女儿就偏听偏信,刀子捅到自家人身上来了,她也能为着别人两句好话而觉得不是别人的错。
别人夸她至善至美要她帮忙,她就真如自己如是,也不管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帮得上;归德侯府出事了,别人对她冷眼相待,她害怕人看不起她,不喜欢她,就躲在府里不出去了。
错了二十几年,她老母亲惶惶然地死去了,她还在说她知错了。
“我是知错了。”宣姜氏努力掩下对父亲的害怕,虚心道。
她知道这次逃不过,一定要让父亲对她满意才行。
“好,你知错了,你知道你错在哪吗?”
宣姜氏害怕不已,红得发肿的眼里又有了泪水,两行泪又流了下来。
但她面前的姜老太爷没有动静,她抬起头来,见老父的眼睛是闭着的,她更慌张了起来。
她父亲比她死去的公爹难讨好多了……
“爹,你别这样,刚才夫君看我的眼睛就够让我害怕的了,”宣姜氏从刚才不安到现在,到这时,她已经绷不住了,一股脑地把脑子里的话说道了出来,“你们不是觉得我说淹死那小孩子的话错了吗?可我没错啊,她生出来有什么用,她根本就不能为侯府传宗接代开枝散叶,这有什么用?我是为了婉婉好啊,你看,我们姜府,母亲生了大哥二哥,才得了您一生对她的尊重独喜,像我,我也是生了仲安和洵林,侯爷才与我恩爱有加啊,我是为她好啊,爹,你们喜欢的都是能继承衣钵的衣孙啊,不是吗?生女儿有什么用,这话不只是我这般认为的,外面的那些……”
“你难道不是女子吗?你难道不是我的女儿吗?”姜老太爷睁开眼,脸孔因悲愤一片涨红,“我们当初也没有淹死你啊?”
“她能跟我比吗?”宣姜氏想也不想,话冲口而出。
姜老太爷举起了手。
宣姜氏骇怕得当下就闭起了眼,眼泪又流了出来,她哭喊道:“爹,我是为侯府,为死去的老侯爷,为我夫君着想啊,为了他们,就是你打死我,女儿也不要背叛他们。我是为了整个侯府,我何错之有?”
宣姜氏真不觉得她有错,她哪来的错?她完全是为了他们着想啊,他们想要儿子,只要有了儿子,他们的香火才能继承,有了儿子才有以后,像她,有了仲安,侯府不就撑起来了吗?是她生的仲安啊……
他们怎么就不能明白她呢?
怎么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明白她呢?
她是为他们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