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史达琳第一次走上舞台。
严格来说,是正式的舞台。高中演出时那种当然不算,站在这儿,转过身便是空荡宽敞的观众席。
光是这数量众多的座位便让史达琳心生感慨,当坐满人时,沐浴着无数目光演出,实在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也是如此。
瑞德:“死者名叫约瑟夫·格林。是剧院的场工,为人和善,演员和同事们都很喜欢他。”
史达琳抬起头:“凶手很熟悉舞台。”
高架依然立在舞台上,这是道具。事发当夜,她亲眼看到高架的角落上有人影行动,然而灯光照不到具体的情况。
“绝非随意挑选的位置。”瑞德赞同地说,“修理工不可能出现在舞台后台。”
“恶魔藏在剧院里。”
史达琳摇了摇头。如今的剧院不可能有地下通道,也不可能暗藏着谁也不知道魅影。但凶手用此等手段达成目的,也并不是偶然。
“我们的猜测没错。”她说。
瑞德:“他总算是获得了成功,中断演出,引来了观众的恐慌与媒体的舆论关注。”
史达琳:“而在此之前,与汉尼拔·莱克特擦肩而过,或许还是一些票友的谈资呢。”
博士的脸上有阴霾一闪而过。
他像是想辩解什么,却最终也不得不认同史达琳的话:“有时候……不亲眼看到生命的夭折,人们无法意识到死亡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就像是魔女拥有追随者一样。”
“就像是站在法庭之外高喊着要绿河杀手去死的游|行者一样。”
瑞德一愣,转头看向史达琳。
“甚至就像是我击毙麦尔斯和他的走狗。”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说道,“直到恶魔的身躯变得僵硬,我才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道德拥有善恶,法律拥有是非,但是生命本身不具有这些概念。
受害者的家属也好,心怀正义的旁观者也好,假设真的让他们亲自举枪击杀凶手,能办得到吗?
“这正是需要执法人员的原因之一。”瑞德自嘲道,他在试图缓和气氛。
“或许吧。”史达琳没有深究这个问题,“但这不能成为崇拜杀人犯的理由。”
魔女的追随者,真是嘲讽。史达琳看过那些寄给嘉莉·怀特的信件,她可是有着一大批粉丝团呢,就像是昔日的曼森家族。
许多男男女女试图通过信件对嘉莉表达赞赏与爱意,仅仅是因为他们认为杀人这件事很酷。
瑞德:“不过嘉莉非常厌烦这种关注。”
史达琳嗤笑几声:“除了莱克特医生,谁的关注她也不在乎。和我们要追踪的恶魔不一样,上去看看吧。”
他们绕到后台,爬上高架。这距离地面足足有六米高,从这坠落,即使不被吊死也会摔成重伤。
“约瑟夫·格林的任务是在恰当的时机拉动绳子,”瑞德说,“将道具拉过去。”
“手动?”史达琳有点意外。
“半自动化。”瑞德解释道,“不过我觉得理应翻新道具了。”
经历了这件事,必然要将道具全部更换一遍。
“警方只在上面发现了约瑟夫·格林一个人的脚印。”说着瑞德指了指做出标记的地方,“凶手很小心。”
“这很难做到。”
“而且死者信任他,当时……没有出现任何打斗的声响。”
除了幽灵,谁还能如此悄无声息、毫无痕迹的于公共场合杀人?六米之下便是演员,却没有任何人发现。
饶是与众多连环凶手打过交道,想到当时的场景,史达琳仍然觉得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我有个问题。”她沉思片刻,开口,“《狄朵与埃涅阿斯》已经演出很多天了,第一晚时便有男主角表现不佳的评论出现。凶手为什么要忍受到现在?”
“或许他的不满是逐步积累的。”
“或许,”史达琳顿了顿,“有个契机让他无法再忍耐。”
瑞德动了动手指,他迅速地想通了这点:“很有可能,但因素太多了。偶尔听到的观众抱怨,或者单纯是演员的一个走音,都有可能造成他的爆发。”
史达琳:“吊灯坠毁于汉尼拔·莱克特到访的第二天。”
瑞德:“你认为是莱克特医生教唆了他?”
史达琳没说话。
她知道这样的猜测毫无根据,但这太巧了不是吗?史达琳从不相信任何巧合,她也无法说服自己这之间毫无关联——连环杀人犯前脚离开,后脚死掉了三个人。要不是莱克特医生仅仅是*凡躯,她大概会直接怀疑这是恶魔隔空操作的。
“我想应该查查剧院里是否有莱克特医生的病人。”她道出了想法,“这很容易,他的卷宗里有详细的记录。”
但瑞德没有接下这个话题。
他的表情中带着隐隐的担忧,清澈的眼睛停留在她的脸上。
“你认为根本的罪魁祸首是汉尼拔·莱克特,”瑞德说,“且试图例证这个观点,克拉丽丝,我能知道为什么吗?如果真的是莱克特医生干的,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意义?”
如果真的是莱克特医生干的,那么,真正的罪魁祸首便是克拉丽丝·史达琳。
她亲手放走了恶魔,他还带走了她理应保护与逮捕的罪犯。
放下对准汉尼拔·莱克特的枪时,史达琳便放弃了清白的身份。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走在钢丝上的杂技演员,不知真相的瑞德便是那手中的长杆与腰间的绳索,然而这样的保险措施真的有用吗?
更多的是心理作用罢了。
即便如此史达琳也无法对着瑞德道出真相,说出“我放走了汉尼拔”这样的话。她已经踩到了钢丝上,无法回头了。
“我更想知道,”史达琳答非所问,“假设幽灵背后真有恶魔的支持,他选择剧院,选择于此时此刻露面,在盘算着什么计划。”
“很难去揣度莱克特医生的想法。”
“如果是你呢,瑞德?”
瑞德仍然在等待她的回答,史达琳能感受到他的想法。但年轻的博士总是那么善良,他没有追问下去。
“是我的话,”他思忖了一会儿,开口,“首先要做的便是掌控回局面。特别对嘉莉,她……不再像七年前一眼便看到底。”
“谁也不知道嘉莉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他得确认她的底线在哪儿。”
“克拉丽丝,”他侧了侧头,一字一顿地道,“到目前为止,离嘉莉最近的,是你。”
道出这话时瑞德眼睛几乎要刺穿史达琳。
“如果是我,我会从你下手。这对莱克特医生来说太容易了,七年前他就干过同样的事情。”
甚至不必要举起屠刀,不必要痛下杀手。*的磨灭是对付羊羔的方法、猎物的方法。而对付与魔女相近的灵魂,他所做的不过是轻轻解开史达琳脚下的钢丝。
六米高的位置,不死也会重伤。
从这儿坠落会是什么感受?
史达琳望向舞台的地面,或许没什么感受,一切发生的太快,绳索会在勒禁的瞬间折断约瑟夫·格林的脖颈。
就像是她亲手杀人时那样平淡又迅速。
“你……一直有心事,对吗?”瑞德的声音缥缈又轻灵,好像隔着无数的时间与空间,“我不是责备你,克拉丽丝,但是——”
“——约瑟夫·格林对歌剧有什么看法?”
她平静地转过头,好像完全不在意瑞德的问题。
后者一惊,然后在史达琳的脸上看到了他熟悉的锐利与坚定。
这让瑞德隐隐松了口气。
“约瑟夫·格林不是个文化水平很高的人,但对音乐颇有天赋。他的同事说他耳朵很灵,要不是家庭贫困,理应去学音乐。”
“演出不会再进行了,因为死亡的到来再也不会,凶手的动机得到了满足。”
史达琳的话落地,接踵而来的是令人畏惧的沉默。
瑞德因她的话语震惊地瞪大眼,而后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蔓延。
他的表情让史达琳本能地想要拥抱他。
“没有脚印,没有痕迹。两次案件都没有任何可疑之人出现在监控录像里,除了幽灵之外,其实还有个更为浅显的答案,不是吗?”
“……你认为剧院的幽灵就是约瑟夫·格林。”
要拥有怎样的勇气,才能把绳索套到自己的脖颈上。
史达琳突然萌生一种试试看的冲动,但这想法刚刚出现时便被清淡描写地扫过,就如同她想要拥抱瑞德一样。
不能是现在,不能是这里,不能是她脚踩钢丝、脖子上拴着绳,身后还有恶魔欲图加害于她的时候。
她知道恶魔会怎样解开钢索。
“我去查查这里是否有莱克特医生昔日的病人。”史达琳坚持道,“这样能很轻易地证明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