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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夜见黄泉(十七)(1 / 1)

[十、前夜之光(下)]

上白泽明音跟随贺岩枋走过十里楼台。

不愧是帝都,即使经历了惨绝人寰的屠杀劫掠,长安的夜仍然美丽繁华。在潜藏的巨大杀机中兀自迷人,简直是朔风来临前忘情摇摆的花草。

不会沉醉,不会纵‖情,明音是那样冷漠的女子,无视了一路繁华,跟着贺岩枋去往约定的地方。

“贺岩枋,”她终於开口,“为什麽要我来当护卫?终於找到报复我的机会了吗?为了虞轩的事……”

“请不要误会,我对你并无仇恨。”贺岩枋还是老样子,对路人、对街上繁华都充满新鲜感般的笑容仿佛初见世面的少年,带着危险的迷惑性。

“那你为什麽要我来?”明音实在想不明白。

“不要问我为什麽知道,你恋慕笙君对吧?”贺岩枋平和的声音让她惊颤,“这可能是最後一次见到笙君了,他会在那晚死去,就算是无望的爱恋,也应该留下最後的记忆吧?”

“你……”明音不知道该说什麽,但她明白的,这确实是她见到恋慕少年的最後机会。

“……怎麽会在这种地方……”渐渐意识到他们走进了平康坊,明音感到满心的窘迫。

平康坊,一个个院落遮掩着女子的浪‖笑,是充盈着歌舞的寻‖欢作乐之地,是掷入金钱就能溅起浮夸泡沫的灯红酒绿之处,是这座城市繁华中的阴暗之所。

“请不要尴尬,会在这里会面是因为这里是兵仪的辖地。”贺岩枋解释。

“兵仪……”想到那个狂放不羁的红衣女郎,明音只能叹气。

他们转入灯火稀疏的小道,走近一个院落。

“你们来了啊。”清亮的声音响起,少年从盛开的银桂中迎了出来。

“笙君。”贺岩枋微笑,注视耀眼的少年。

明音有一瞬间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谁。笙又换了一身纯白丝衣,银线绣成的龙凤在这夜皎洁的月色中熠熠生辉,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微微散发着荧光。

佩特拉站在他的身后,仍然磐石一样气息凛然,却多少受了他的影响,竟也露出微笑来。

“这边。”笙带着他们穿过银桂花林,来到大理石雕刻的桌椅旁,“请。”

“果然,能来商议大事的也只有你们了。”随着他们落座,笙倒茶递给他们。

贺岩枋接过白瓷的小杯,莹亮的月色满盈其中,微微地晃动着:“神军内部分歧很大,也只有我能被随意差遣了。”

笙笑出声来:“我就知道是这样……不过啊,来的是你真好,贺兄。”

明音望一眼微笑相对的两位谋士,没想到这两人还能有这样放松相处的时候。

“饭菜是你们请对吧?有劳费心了。”

“啊,有点惊讶,你看起来不像巴蜀出身。”笙露出无法理解的神情,目光有点惊恐地看着侍女桃花端上通红的菜,话刚说完就被辣味呛到了。

“记得笙君的口味偏甜?”刚想表示一下同情,贺岩枋就被接下来的甜味镇住了——

那是用蜜汁腌制的螃蟹,糖浆闪耀的情状让贺岩枋看着就难受。

“我们就秋毫无犯了。”看着他的神情,笙促狭地微笑,让甜辣菜各自分界。

“不敢吃辣的?”夹起红得要冒火的鱼片就吃,贺岩枋看到笙眼底的震惊,忍不住要挑衅。

笙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假装平静地夹起一片鱼片,平静地咽下了。

看着少年充满挑衅的眼神,贺岩枋决定还是不揭穿他用了幻术的事实,这样自己用幻术假装吃过糖蟹也不会被揭露,就这样扯平了吧。

吃饭什麽的只是表示一下和解之意,真正重要的是之後的商议。

“这是我们已布好的纹印,请你们过目。”笙把书卷呈给贺岩枋和明音,“还有哪里不完善吗?”

“……这一圈法阵是兵仪布置的吧?能这样对她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过要是画得分毫不差的话,这边这一处是发动不了的,要这样加上两笔……”贺岩枋很快就看出了问题,“我会去实际审查一遍,不用担心。”

“那就麻烦你了。那之前说过作为后备的狱法阵……”

“我画好了,按这样布置就行。”贺岩枋也摊开一张纸。

“……”笙愣了一下。

看到笙的复杂神情,明音忍不住笑了。

“……应该……能看懂吧……”贺岩枋谨慎地问。

作为知名纹章师,贺岩枋那儿童简笔画一般的图画实在让人想不通他到底是怎麽学成本领的。

“跟实际做出的效果判若云泥,你们师兄弟实在很奇特呢。”照着那张混乱的示意图重新画了精细漂亮的图样,笙微笑,“怪不得邪主说最终叠加的逆转法阵要她亲自来研制……是这样吧?”

“我画成那样都是深得师兄真传的,要怪也只能怪他啊。”对笙的画技深感艳羡,贺岩枋笑着回应,“你画得很好,果然秉承一贯的精细华丽风格啊,不过应用在幻术上就多少有点浪费了。”

“诶?”笙错愕地抬头。

“果然没有注意到吗,笙君,你的幻术太华丽细致了,对於战斗来说,龙须上细微的蜷曲什麽的根本不重要,但追求完美无缺的你总是一寸一毫都做得与实物无差,这样不是要耗费太多精力吗?”贺岩枋其实早就想向笙指出来了,“先不要介意我的画技……”

他随手在纸上画出一团图案。

“……这是什麽?”佩特拉问。

“云雾吗?”明音也困惑,她抬头看一眼扩散开来的浓云,问道。

“是马,都说了不要介意……”贺岩枋皱眉,一拍手驱动妖力,“起!”

奔腾而出的水墨形成巨兽遮蔽月光,在他们的仰视下跳跃扬蹄。

“就算画得这麽丑也威力不减,所以没必要在战场上花精力描摹精细幻兽,要是画兽群的话,我一般把蹄爪简化成烟雾。”贺岩枋迅速驱散了那团抽象的幻兽。

“明白了,多谢提醒。”虽然对贺岩枋的画风深感新鲜好笑,笙还是郑重点头,“虽然很难改,但为了减少损耗,我会简化幻象的。”

“时间不多了,邪主还没研究出逆转法阵吗?”贺岩枋又问,“我有点担心,毕竟新阵法还要修补验证……”

“这是邪主初步的构想,请你们帮忙看一下。”笙也点头,摊开一张图样。

“……很复杂啊。”明音皱眉,“黑水姬是水性,这个阵法应该是偏向兑派术式?”

“嗯,邪主主修兑派法术,融合了艮派、坎派的术式。”笙望向她,“上白泽觉得怎样?”

“法阵本身没问题,只是实在很复杂,到时候真的能顺利发动吗?”

“明音,以我和邪主的交手情况来看,她可以做到的。”贺岩枋表示肯定,“只是,我希望有更多强者来协助她发动咒印……”

“这一点请放心,我已经嘱托了手下的猛将,有几位甚至能预见到成为新九州十八王的前途……不过那已经与我们无关了,”笙抬眼望向他,“贺兄,泰山府君那边怎麽样?”

“府君答应了,他会倾力协助我们的。”贺岩枋神色凝重,“只是,你知道神军的状况,恐怕我和明音都要坐镇泰山。”

笙猛然直起身子:“这样不妙,你很重要,血祭不能少了你啊!”

“没办法的,泰山那边也一定要成功,不是吗?”贺岩枋摇头,“我们会到泰山,当然,我答应你,那边一结束我就会回来,一定会赶上的。”

“真的吗……一定要回来啊,贺兄。”笙忧虑地点头,凝视他的眼睛,“求你了……”

“会的,我也希望再见虞轩一面啊。”他勉强微笑,“放心,我还是很自信的。而你的计划也是非常缜密,绝对能成功的。说起来,邪主真的不要紧吗?她的战斗最艰苦啊……”

“没事的,虽然她自己也说‘很想不动声色饮茶,但果然不可能’,但还是和平常一样冷静。”笙苦笑。

“没说别的了?”

笙沉思了一下:“……被我追问时还自语说‘如水一般温柔,如花一般剧烈’,说实话不太懂。”

贺岩枋的笑意柔柔舒展开来:“水样温柔、花般剧烈吗,这才是她的风格,看来果然用不着我这个外人担心啊。”

笙疑惑地望着他:“我还是不太明白……”

看着笙孩子一般的神情,贺岩枋微笑:“事实上你是明白的,不仅是她,我们也要尽全力像花一般剧烈啊。”

“这样吗……那麽,今晚就到这里吧,”笙收起图纸,“又快到黑水姬的降雨时间了。”

“啊,最近她每天降雨的时间缩短了很多,看来快完全控制长安的地气了吧。”贺岩枋抬头,冷雨正好开始飘洒下来。

“这场雨什麽时候才会停呢……”明音打开伞,眼神阴暗。

“今天也要下,不过快要结束了。”躲进佩特拉的伞下,笙的眼神还是如那被遮蔽的明月般澄净。

贺岩枋感受着水汽的彻骨冰冷,微微笑了:“偏偏选中了我们的雨,很快会为她自己而哭泣吧。”

“以邪妖王之血祭祀九鼎,这是前所未有的举动。”明音仍然感到不真实。

“九鼎一出天下定,希望这次也真的如此。”笙淡然微笑,望向地上长长的阴影。

那九尊寄宿妖物的鼎在渴望鲜血,它们本该盈满神军将士的血液,然后一寸寸地蠶食帝都、蚕食九州。这本是一個巨大隱秘的陰謀,一旦發動就會摧枯拉朽,將所有東西都碾成灰燼——

但是它沒有为了那个阴谋而覺醒,还不到时候。

“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九鼎重现人世的意义,”笙笑得温柔又释然,“这一次终于可以了,是它们觉醒的时候了。”

——·——

预告:****的风雨继续在受苦受难的帝都降下。

“你好像还是很不安啊。”躲在伞下注视雨幕,笙开口。

“我占卜过,那场血祭是逆境大凶徵兆。”佩特拉微微低头看向他,“即使这样也要继续吗?”

“我们要血祭,当然是大凶啊,没关系。”他轻松回应,“难为你的占卜能准,你不是最憎恨你母亲了吗?”

“是啊,真是最讨厌命运之类的话了,连带着讨厌水晶。”佩特拉望一眼他们作为契约证明的白水晶坠子,声音低沉。

笙把坠子放在手心玩弄,看着它散发神秘的暗光:“说不定,你就是因为被厌恶情绪蒙蔽才找不到自己的本质。命运所宿之结晶,一定有它的道理。”

“听起来就很讨厌啊,寄宿命运之物,打破了才有出路吧。”

笙把水晶放到眼前:“但我想的不一样呢……”

“那你觉得有什麽道理?”

“也许……到我们亡殁的时刻就能明白了。”笙笑着收回坠子,“期待吧……”

漫漫长雨终於要迎来终结,通往黄泉的大门已经开启,这次就是至死无休的终局了,恸哭吧,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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