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倾城逆转]
“我知道我们没有审判你的理由,但你不应该摧毁我们的世界!”这样说着的男子,全身浮现出华美繁复的银色纹路。
黑水姬颤抖着挥舞薄红,红梅色的霞光喷薄而出,毁灭万物!
邪主的青剑切裂霞光,千色的繁丽花海狂乱起舞,硬是从千万次消亡中重生,直至与梅之霞相持不下!
“如此美丽,作为最后的舞台已经无憾了……”滕姬霓裳飘飞,舒开再也无缘欣赏的倾天之舞,“‘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兽王鼎,纵使命如朝露也要熠熠生辉,这就是你为我们所有的原因吧?”
朝开暮落的木槿花温柔开放,最后一尊兽王鼎——“廉王鼎”咆哮着升起!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注一)”应和着滕姬的吟咏,邪主微笑,在柔光闪耀的花雨中挡下红霞!
明知此刻性命已如朝露,却仍夸耀着荣美彻夜高蹈,这是赴死的花祭,高贵的芬芳深处是坚定的觉悟!
“九鼎,诸侯王。”在九鼎集聚成的巨大法阵中央,邪主声音平静,眼里潋滟的暗光冷傲如霜。
“够了,你们是时候魂归地府了!”梅之霞扫荡花海,黑水姬的剑穿过藤蛇扎入邪主的肩胛!
但黑水姬的眼角瞥见了耀眼银光。她只能退后,狂风暴雨般狠戾的银枪突刺没有任何拖沓,一口气瓦解了水银锁链的交缠阵型!
看到邪主趁着这空隙直欺而至,黑水姬被银光晃到的眼睛微眯起来。她发狠地将巨量魔力灌注到剑中,旋身之下带起龙卷风般咆哮回旋的红霞!
但“风媒之花”在其中连串爆炸,猛然打乱了红霞的节奏!在霞涛紊乱之时万藤刺入,邪主的青花沉想箭一般飞射而过,在黑水姬的侧腹开了个大口!
血喷涌而出,这蕴含了巨量妖力的一击带着邪主的净化力量,黑水姬的邪息被不断净化,她终于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只不过是蝼蚁……”
回手的一击如切豆腐般一路劈开长安城,飞散的红梅霞涛粉碎了半座城市!
但她脚下突然银光爆裂,无色的银之烈焰将她包围灼烧!
她发出悲鸣,本能地驱使水银锁链万般翻搅扎刺,将贺岩枋和邪主都挡开。
“为什么能毫无迟疑地攻击我呢,岩枋?”神情悲戚,黑水姬瞳里闪耀憎恶,“这可是虞轩的身体,你要亲手杀了至爱的女子吗?”
“可笑,这好像是初次见面吧,黑水姬?”与血腥的外在相反,贺岩枋笑得云淡风轻,过于干净美好的笑容与平稳柔和的声线,在银枪的光辉映照下显露至纯的残酷。
“真是薄情的男人……”已经确信了敌手的意念,黑水姬重新笑得残暴嘲讽,“那就代替这愚蠢丧命的女子毁灭你好了!”
“做得到的话就来试试吧!”银色爆炸震开红霞,贺岩枋的枪击电光般袭来!
但黑水姬还是太强了,红霞之剑震得银枪几乎离手!水银锁链百般分裂飞射,与那超乎寻常的力道抗衡已是极限,无法反抗地被锁链贯穿的贺岩枋随即被抛飞!
“然后是你。”蛇一般灵活的锁链接着追缠邪主,黑水姬妖艳微笑。
踏着水银锁链四处闪避的邪主神情平静,在她的踩踏和防御下,锁链散碎成迷乱人眼的千万银色珠粒。
接着又来了,过于惊人的速度与冲击力形成转瞬即逝的银光,当黑水姬意识到时,无声的剧爆已经将她贯穿,将整个城中心都粉碎的气浪一路碾压城市,激烈得风云破碎的余波诉说着枪击的骇人威力!
这一击粉碎了所有魔兽,黑水姬知道自己已经孤立无援了。
“连神女幕都毁坏了大半,再这样下去会让凡人看到喔。”在无色火焰燃烧的废墟上慢慢覆上黑雾进行自我修复,黑水姬声音微弱地挑衅。
“他们也在屠城,没有掩饰的必要。”卸下防御枪击的破碎花藤,邪主再次握紧了青剑。
“真是可怕的战友,不是吗?”鄙夷地一脚踩上那毁灭城市的银枪,黑水姬嘲笑,“不分敌我的疯狂破坏,这还只是异种四号,拥有全十八只合成兽的未来真让人担心啊……”
脚下承载了巨量法力的银枪已熔化变形,稍一用力就化为了一滩银液。黑水姬踏着银液,唇际勾起极度蔑视的冷艳弧度:“竟然将唯一的武器丢掉……”
话音未落,她身下忽然浮现出银色纹印,银液化为无色烈火灼烧她的全身!
她发出痛苦的悲号,还在剧烈喘息的贺岩枋将手一横,他身旁被血涂染的焦热土地受到牵引,砂砾飞扬而起,在他破损的手上化为细长的枪。萦绕他全身的亮银色‖魔法尘屑和他身上精细的纹路都旋卷着覆过渡到枪上,在短短的一瞬同化为光芒璀璨的银枪!
论威力自然不及纯银之枪,但跳动在砂砾之枪表面的银色火光宣示着仍然不同寻常的威力。颓然跪坐在地,黑水姬无话可说了。
“你刚才……说什么了吗?”收敛了疲累,被无数银色‖魔尘映亮的贺岩枋重新挂起亲和笑容,在这微笑中投出的银枪再次震撼了全城!
这次黑水姬闪避开了——足以摧毁城市的一击,她绝不想承受第二次!
以优雅姿态浮在空中,她回望那完全被夷为平地的城中心。但银色的电光瞬间报销了她的身体,迟来的爆炸这才掀起搅乱一切的魔法乱流!
粉碎了黑水姬的那道光芒伴随着猛烈冲击力回到贺岩枋手上,那是一早向劲敌投出的纯银之枪“虚空闪”。耀眼的银之粒子形成壮美激荡的烈风,把他染血的乱发吹得起起落落。
邪主望向他,露出苦笑:“真可怕……最终还能和你合作真好啊,白蛇卿相。”
“看来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现在不是跟我说话的时候吧?”因力量透支而绵软下来的躯体只能靠银枪支撑,贺岩枋牵起带血的唇继续微笑。
“说什么恢复,回光返照罢了,”在九鼎的高声咆哮中微笑着环顾部属,邪主的神情恬然,“我的话,该传达的早就传达了。”
“是吗……”贺岩枋轻皱起眉毛无力地笑着,“看来失败的是我啊……”
“只是蝼蚁,竟敢……”在他苦笑着注视的地方,黑水姬慢慢显露出身形。
“你应该清楚,笙当初请你务必前来的原因。”邪主喘息着倾尽全力集聚力量,预备着猛烈的迎击。
“啊,我知道。”贺岩枋倚在残垣上休息,过于明亮的笑容看不出悲伤。
当然知道,成为异种四号什么的只是意外,被恳求务必要出现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自己是黑水姬的寄宿主的恋人。
“我们还真是低估了黑水姬。”伸手接住蕴含治愈力量的荧光花瓣,贺岩枋看着无数花藤缠勒黑水姬。
“所以你能来真是谢谢了,”看着红霞撕裂花海,邪主踏着万藤直迎而上,“之后就交给你了!”
在倾泻如瀑的冷银色中青与红狂暴交错,黑水姬与邪主再次迎面交战!
“没用的!”薄红的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花,在体力上占了上风的黑水姬尽情攻击,她****手上鲜血的动作邪异媚惑到了极点,“弱者的血真是难喝得可怜啊……你也就到这里了,植造之邪主!”
“是吗,但我不会后悔,弯折、枯萎、毁灭殆尽,即使如此也要拥有美艳绝伦的终末,这就是我辈追求的生命极限……”青剑在翩翩旋舞的花光中流云般轻巧迅捷,邪主褐色的眼瞳幽幽闪亮,映着绝美花瓣就如积贮着永无休止的生机,“虽然从未与你交手,但我可以想象,就算在那样的无助中你也一样骄傲起舞吧,因为你就是那样傲然的红梅,即使被扭弯折断也会挺直到终末——我们应该是相像的,下白泽虞轩!”
“可笑,你以为你在跟谁交手!”黑水姬挥起薄红直取邪主的心脏,但她的手在颤抖!
邪主的剑挡开薄红后更轻捷地欺近,在她的胸前划出深深一道口子!她映着邪主的眼瞳似乎被鲜血染红,声音没有了造作的娇媚:“汞素!”
无数水银锁链从身后贯穿邪主的身体,残忍的血红喷涌而出,将空中翻飞的花雨都染红!
“永别吧,失败者!”黑水姬的笑容充满了疯狂,纵是如此也美得令人绝望。
“啊,真悲哀……”锁链的抽出更带起一片凄艳的血雾,邪主已经无力修复自身,她的笑容显露出了柔弱之美,“虽然想转头望一望璋……不过这般凄惨的模样……还是让你看着就行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因此连正视贺岩枋的勇气都没有……”
“你——”
“我跟你不一样,我已经跟璋诀别过了,而你呢!”突然以垂死之躯无法用上的力道抱住怔住了的黑水姬,邪主硬把她推向贺岩枋的方向,“到最后也一定想看到他吧?如果魂魄能知觉,现在就把临终前想说的话说出来怎么样?”
惊愕大张的眼瞳映出贺岩枋不变的笑颜,黑水姬感到心脏破裂般疼痛。
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乱流瞬间涌入思绪、占据视野,黑水姬看到乱军几乎灭尽时他突兀的出现,面对数万神军时满脸微笑似是毫不在意;继而是破碎城墙下千军万马喧嚣里的“自己”,仰头是不动声色饮茶的他,染血的白色身影如月色清冽;然后是迷乱视野的红霞怒涛,汹涌乱流中他舞着耀眼银枪逼近,如银般寒冷的视线分明都是杀气,脸上却笑得那样干净纯粹,危险到极点又美丽到极点……
回过神来时,“自己”染血的手颤抖着挥剑,红得刺眼的剑身却擦着他的脖颈没入被血染红的石墙。离死亡、离自己仅有咫尺的他略显苦恼地笑着,声音轻快得让人生气:“是想在我这里套出什么吗?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还是说,这其实是你第一次杀人?”
“有着这样凶残又不甘失败的眼神的家伙,不应该死在这种地方。”“自己”的声音带着微微笑意,也只有如今的她才明白那其中已经包含了多少名为爱恋的情绪。
眼前的他笑得更灿烂,让通过虞轩注视他的黑水姬有了破坏一切的冲动——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把那过于漫不经心的笑容毁掉就行!
“你会后悔的。”他微笑着定定凝视“自己”,那笑容看多了甚至让黑水姬感到目眩。
“感到惋惜的是我!”竭力挣脱记忆的洪流,黑水姬撞开了邪主,水银锁链飞射向贺岩枋!
银枪挑开锁链,贺岩枋带着温柔微笑一路逼近!
“这张笑烂了的脸还是消失掉吧!”绝不承认被亡者的意志绊住,黑水姬睁圆了美丽眼瞳,红霞之剑舞出绝艳的光彩直取对手,就像以前虞轩所做的那样——
当然也一样地偏离了方向!
红霞之剑轻擦过贺岩枋白皙的脖颈,但银枪却毫无迟疑地扎入了她的心脏!
她觉得一瞬间世界被雨的声音湮没了,冰凉的触感冲刷着全身,从外界直传递到心脏深处……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在她的面前温柔低语,贺岩枋的手却紧握着银枪。银的纹路正不断侵蚀她的全身,将魔邪之气一点点地净化!
被银的火焰灼烧着四肢百骸,她无声地哀号,秀丽面容充满了痛苦。
(虞轩才不会后悔呢,经历了那么深重的苦难也只是想再见你一次……多么感人啊,生死与共,隔世也相拥的爱……但是,我绝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泪如雨下,她凄绝地凝视贺岩枋,微微露出笑意:“……终于……见到你了……我知道你会阻止我的……”
感受到虞轩的意志因愿望达成而开始变得薄弱,黑水姬顺势利用那副凄美模样紧紧抱住贺岩枋,手上邪息化为利爪:“但是我会恨你的,我诅咒你!你会活着,然后用余生偿还我的憎恶……你将永失所爱,在地狱中万劫不复吧,吾爱……”
“看来冲昏头脑了啊,黑水姬,”贺岩枋平静地拥着她,挂着那近乎永恒的微笑,把贯穿她心胸的银枪扭转了一下,“我跟虞轩说过,我们……早就在地狱里了!”
从贺岩枋身上传递来的杀意正不断随纯银灼烧全身,黑水姬痛苦地试图挣脱他,破碎后心却又传来一阵寒凉——
反应过来时,青花沉想那如玉温润的青色剑尖已经从心脏处穿出,猛烈地净化她的魔力!
她回头,看到了邪主狼狈疲惫却仍秀美的面容。
“你们……”
“无论谁都在地狱中挣扎,我们可都是在厄运中追逐乱业啊,”邪主的青色纹印也不断侵蚀黑水姬的全身,“连这一点觉悟都没有的话能活到现在吗,黑水姬!”
“不过是蝼蚁,别以为能战胜我!这可是无法反抗的厄运,是天命啊!”在双重净化中力量渐渐瓦解,黑水姬嘶声大叫。
“害怕了吗?觉得无理吗?”邪主的笑容充满讥嘲,被摧残得过分凄惨的容颜仍显露春般蓬勃的生命力,“可这才是人生,生命之力就在于不顺从。”
碧绿的纹印覆盖全城,终于藉由鲜血盛大发动,逆转纹印!
碧绿的光辉映亮满城纷飞的花雨,映亮了一双双充满坚定觉悟的眼瞳。
“好美丽……”筋疲力竭,笙倚着被兽血泼染的倾倒画屏,眼神温柔地扫视全城。
“是啊……”在剧痛中忍着涌上喉咙的血气,佩特拉身子一软,跌坐在他的身旁。
“所以看清楚了吧,阿宁,”将契约象征的白水晶坠子拿在面前晃荡,笙明朗地微笑,“即便无理,生存之姿仍然美丽绝伦,宛如命运所宿的结晶熠熠生辉……不要憎恨命运,我们的人生就是因为命运跌宕才更壮绝美丽的……”
感觉有泪水在眼里流转,佩特拉用尽全力去铭记挚友美丽的眼瞳,那果然宛如命运所宿的结晶熠熠生辉。
“终于到了这个时刻,为了你的前途和我的夙愿,契约解除。”捏碎了水晶坠子,笙从未笑得那么灿烂,“你自由了,永别吧。”
“永别了,笙。”最后紧紧拥抱挚友瘦削的身躯,佩特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轻快起来。
向着那无比美丽耀眼的城中央,笙走了过去。
兵仪,胧光,璋君,植椿荫,滕姬,郦道衡,深雪柔,还有他,都踉跄地靠近纹印的中央。
觉魂剑醒,风媒之花,万象凝碧,葬式之诗,死地,殄灭泫泣,锢囚千化……黑水姬的邪息泉一般喷涌出来,被他们尽数撕碎摧毁。
他们相视而笑——没错,向死而生!就是如此熠熠生辉的眼瞳与灵魂,向死而生的“愚者”的生存之姿美丽绝伦!愈是挣扎愈复沉坠,但他们的灵魂仍然高涨鸣动!
“恐惧吧,黑水姬!”生机从邪主的身上无可挽回地退却,但满城的花藤与纹印却高傲盛放着!
九鼎的吼号震动心魂,在那吼号中,最凶残的妖兽倾尽魂力赐予魔王以毁灭!
回旋的花海将魔气悉数吞噬,黑水姬的一切正被倾覆!
有生命般延展的逆转法阵将无尽黑雾化转为繁花,在黑水姬撕心裂肺的悲号中,芬芳的花瓣散落四周。
“少可笑了……”眼神恶毒,黑水姬的锁链狂乱鞭挞所有,“高阶魔物之所以为高阶魔物,就是因为不死!”
银色的爆炸将她抛飞,贺岩枋神情平静:“那就一次一次杀死你,直到你无法回生!”
黑水姬刚准备爬起来,地上银色纹印闪现,远程遥控的银之爆炸再次将她卷裹其中!
如此冷酷平静,黑水姬感到笼罩身心的怖惧!
在惊怒中她直冲向邪主,即使被银之烈火灼烧仍用锁链贯穿邪主的身体:“把法阵解除!”
已无余力修复自身,邪主在这次战斗中造成的全部伤口都裂开了,纵然如此她也没有解除祲润林染和逆转法阵。被璋君抱在怀中,她流血的唇依然微翘:“一起沉到黄泉最深处吧,黑水姬……”
在九鼎的吼号中痛苦挣扎,黑水姬全身散发黑雾,妄图攫取魂力垂死挣扎!
“……虞轩,”气息奄奄的贺岩枋拾起银枪,耀眼的光辉刺痛了她的眼,“永别吧!”
伴随着贯穿血肉的残忍声音,银色的爆炸将一切都染为纯白!
黑水姬撕心裂肺的哭号伴着城市震颤不已,光辉散却后是狂乱盛放得遮蔽视野的百花,无休无止……
听着兽王鼎和黑水姬变了调的号叫,筋疲力竭的贺岩枋倒在地上。
旁边一个人影也倒了下来,状态很放松。
“贺兄……”声音依然清亮,那是笙。
“快要胜利了,笙。”即使不看也知道少年脸上带着稚气的笑容,贺岩枋笑着回应。
“对不起……”笙的声音低沉下来,“憎恨我吧……”
利用了自己和虞轩的感情,该说卑劣吗?贺岩枋只是微笑:“你的计划没有错。”
笙叹息:“低估了敌手的力量,在等待时几次都觉得不行了……幸好你也在……真的,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们,幸好有你的计划。”贺岩枋侧过脸看满身血污的少年,眼神宽容。
依稀中他又看到不远处的邪主在吐血,面色如纸的她绵软倒在璋君怀中,竭力睁眼却渐渐不甘地合上了纤长的睫。璋君满脸压抑的恨意,至少在现在,多一刻也好,他不想让大家知道邪主已经亡逝!
黑水姬却看到了,她从火焰中踉跄走出,尖锐的笑声充满快意。
贺岩枋握紧了拳,而笙则轻抚邪主至死都没有解除的纹印,摇晃着坐起来:“……有什么可笑的吗?”
出口是邪主平静的声音,已经恍惚的黑水姬骤然一僵。
最后的演化,笙站了起来,以邪主的容貌傲然注视黑水姬!
精细至极的幻术终究派上了用场,笙连气息和纹印都完全化成了邪主的样子!黑水姬难以置信地注视他,眼神惊恐:“不,你不是……”
“我是谁?”笙翘起嘴角,伸手时百花飘飞,美丽盛大到极致,“你终究是低估了我们,黑水姬……”
应和着笙的谎言,兵仪他们也笑了起来。残酷声音彼此交织,将黑水姬最后的自信也粉碎殆尽!
然后贺岩枋抬手,砂砾化成的银枪贯穿了黑水姬的心胸。
刺耳的哭号充斥耳膜,耗尽力量的贺岩枋只能直视天空。一城的杀伐与悲号血雨般黏稠无尽,遮蔽了视野的红与刺痛魂魄的哭让他无法辨识事态,最后不想让汞滴到眼睛,他无力地闭眼。
腥风血雨中奔涌的魔气与花海百般碰撞,灵魂能感觉到那至纯的邪恶确实一点点地被化解,血与尸骸的气味渐渐被花香掩盖。
耳际多了昆山玉碎的声音,他知道那是璋君命终的时刻了。兽王鼎会吞噬献祭者的魂魄,而献祭者的肉身则会被献祭者本身最擅长的法术毁灭殆尽。
不去看璋君化为碧玉然后破碎的终末,不想听见兵仪的百万兵器贯穿血肉反噬她自身,竭力闭紧了双眼是不想让粉碎胧光的风媒之花的光辉透入眼帘……没有谁的死应该观赏。
“黑水姬……”笙用邪主的声音吃力说着,声音渐渐低微却至死不减傲气,“恐惧吧,在亡殁之时就已连接新的生命,我们会化作火焰、化为微风、化为尘屑……然后落地生根、繁衍不息,将你一次次拖回地府最底层,永无止尽……以后的黄泉之旅……请多指教了……”
“不!”被至深的执念缠缚,黑水姬嘶声号泣。
“哈哈哈……”明明已经被刀山剑阵扎刺得失去人形,兵仪还在微弱地大笑,“神军的蝼蚁们,很不甘心吧,最后平息了灾祸的竟然是阎楹九凶……我们杀入战阵只是因为恨铁不成钢啊……你们这些连血祭都没资格的废物……江山留给你们抢夺了,要是最后还是搞不出繁荣盛世的话……就将你们咒杀哦渣滓……”
九鼎的咆哮、泼面的汞雨和厮斗的爆风已经止息,冰冷水滴冲刷着水银,雨花绽放的声音几乎掩盖了黑水姬游丝般的啜泣。百万繁花在雨中散落,几乎要将他埋没。
美人之死犹如落花,灿烂到极致也凋落得盛大,转瞬消逝徒留哀伤。他苦笑,冷雨从他的眼角流下,他也不知道那是否混着泪水。
在隆隆巨响中他睁眼,奄奄一息的天道宫华贵散尽,也追随着主人倾塌。遮蔽天空的巨影崩塌殆尽,终于显露的遥远东方透出一丝微光,应和着零星燃烧的无色火焰,让静静插在废墟中的薄红、青花沉想以及银枪微微显露轮廓。
雨中寂静燃烧的银之火焰缓缓啃噬着残垣上颤抖攀爬的凌霄花,也缓缓迎接、点燃漫天落下的银桂、禾雀、木槿、山茶……
“放心吧……已经可以了,沉眠吧,植造之邪主……”轻轻触碰那颤摇的凌霄花,他低语。
似是残留知觉,凌霄花终于顺从地燃烧起来,祲润林染化成的花海连同那联结全城的巨大纹印,尽数解除。
百色的花瓣融入了天色,盛大的毁灭之后,徒留虚无。
贺岩枋竭力牵起笑的弧度,破损的手紧抓见证战斗的枯萎落花与染血焦土,试图感受血祭者与恋人残留的痕迹,然而他的手里没有温度。
但确实存在着,也会一直存在着,那不会泯灭的心魂积淀在每一寸死灰里,会化为百花、化为烈火、化为青烟与微风,到最后化为新的心魂,至死无休地传承,无论多少次都会倾尽心魂战胜外敌的群龙之心。
“放心吧,我们会战斗下去,直到终末……”
——·——
尾声:
黄巢军收复了长安。
在大慈恩寺塔顶上静观残损帝都的崭新黎明,佩特拉无言。
“佩君。”温和声音在身后响起,佩特拉回头。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来者是笙。几日不见,贺岩枋的身影也变得瘦削,穿着白衫显得有点落寞。也许是在战斗中头发被邪物的污血沾染,他剪短了漆发,迎风轻扬的柔顺短发和笙竟然也三分相像。不过风变大时佩特拉看到了他背后松散编着的麻花辫,与胧光一样。
“贺参谋……”
“不,再也不是参谋了,瞒着上界做了那么多小动作,连庶民都当不成了,”贺岩枋苦笑着坐下,轻轻拨弄瓦间新长出的纤弱花苗,“参与战斗的诸位都降职了,泰山那边……如果明音还活着的话,被挖出来后也得降职成下白泽吧……”
“那,你准备怎么办?”佩特拉问他。
他眺望远方:“继续战斗。黑水姬还有残党,无论追到哪里我都会杀下去……啊,听说黑水姬和你的母亲有盟约?”
“是啊,《天水禁言录》。黑水姬的残党说不定会逃到白世。”
贺岩枋温柔地抚摸花苗嫩绿的子叶:“你准备回去了吗?”
“嗯,师傅不在了,笙也不在了……”佩特拉眼里的悲伤如坚冰无法化开,“留下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会用我在这里学到的一切对抗母亲,带着美好回忆活下去,连同师傅和笙的那份……”
“可以的话,请让我同行。”
“诶?”佩特拉望向贺岩枋,后者笑得清淡,漆黑眼瞳依然毫无动摇地容纳整个残酷世界。
“因为黑水姬的残党也有可能去白世,不是吗?而且……我想暂时逃离这片江山。”贺岩枋的发被风吹动,被风声撩散的声音透着寂寥。
“谢谢你,前辈。”佩特拉微微一笑,最后望一眼残损的帝都。
“那么,我要走了,笙。”他伸出手来,幽蓝的魔法尘屑如花瓣飘飞满空,纯粹干净的颜色就像他从白世带来的琉璃苣,“战死者的历史只能任由生者书写,他们也许会发掘出你苦心隐匿的过去,也许会将所有咒骂加到你的头上,但这一切都无所谓,就算承诺会帮我平定白世却自私地毁约,我也原谅你了。在我的记忆里,你永远是最高贵的白,我唯一的挚友,远野笙……”
初生的日轮将城市与他们温柔涂染在瑰丽丹色中,受苦受难的城市缓缓醒转。****的漫漫长雨终于迎来终结,只有经历过才能明白,日出东方的灿烂与幸福。那积淀在每一寸土地的生机正慢慢勃发,无论经过多少次毁灭都顽强回生着。
“下一场战斗在哪里呢……”在飘飞的幽蓝尘屑中站起,贺岩枋微笑,“以后请多指教,佩君。”
“嗯,接下来的地狱之行,也请多指教了。”佩特拉向贺岩枋伸出手来。
他们静立了片刻,离开了风声飒飒的檐顶。瓦间从凄绝战斗中长出的纤弱花苗微微颤动,在那盛大得恍若幻梦的日出中,以美丽的生存之姿祝福着,他们背对那温柔丹色离去的身影。
夜见黄泉·终
——·——背景
中和二年(公元882年),唐军一度攻入长安,黄巢军“贼露宿霸上,调知官军不整,且诸军不相继,引兵还袭之,自诸门分入,大战长安中,宗楚、弘夫死,军士重负不能走,是以甚败,死者什八九。”(《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四》),这一次黄巢恨城民协助官军,于是纵兵屠杀,血流成河,谓之“洗城”。
——·——注释
(注一)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这是古代挽歌辞《薤露》,而邪主回应的“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则是《蒿里》,两篇本为一文。译文是“薤上零落的露水,是何等容易干枯。露水干枯了明天还会再落下,人的生命一旦逝去,又何时才能归来?“蒿里”是谁家的天下(蒿里在泰山下。迷信传说,人死之后魂魄归于蒿里),人活着的时候绝无平等可言,死后就彼此彼此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鬼伯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一旦他叫你去,你想稍稍踟蹰一下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