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烛吐青烟,金樽对绮筵。
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
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
黑暗的帘子被隐隐闪动的光亮映照,从马车内掀帘看去,越过长长短短的树影,夜空中一条火蛇蜿蜒升空进入黑暗。
“是百里前辈在调试‘风媒之花’。”琥珀色的眼瞳被那光芒映亮,笙微笑着说。
“他的术还是一如既往地华丽。”佩特拉赞叹。
“嗯,这种新玩法是他最近研究出来的,在别处是看不到的。”对那浮空的火焰感到万分新奇,笙趴在窗边紧紧盯着林间夜空的样子完全是个孩子。
“州主、滕公子,很快就到了。”妖车宁野发出粗哑的声音,然后又被赶车的庆忌责怪——
“这是我的工作啦!”
“辛苦了。”笙难得地对聒噪部下温柔,也许是因为能和待他亲切的前辈们相聚吧。
阎楹院的地盘广阔,九妖王同时聚首的情况并不多,因此笙相当期待每一次的相会。
这一次的聚会又是在荒凉的山岭内,这样没有过多的干扰。不过因为有能移动的巨大空中堡垒“天道宫”,所以就算是在野外,他们的宴会也相当隆重华丽。
“你们总算来了。”胧光向刚下车的他们打招呼,他就坐在高高翘起的飞檐上,笑得天真烂漫。
“百里前辈,这次的花火比以往的更美呢。”笙由衷地赞叹。
于是胧光笑得特别开心,他站起来向笙张开怀抱,明白他要做什么的笙慌忙伸出手来。
但笙被佩特拉推开了。胧光像只掠下燕巢的燕子一样轻盈,被佩特拉轻松接住。
“我说胧,不要以为你不重就能随便让人接住你,你可是在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要是让笙受伤了的话,梼杌会把你的骨头全打断喔。”姿态慵懒妩媚,一身石榴裙明艳如火的兵仪倚在白玉雕栏上看着这一切,露齿而笑。
“我知道小宁会接住我啊,”像普通小孩一样由佩特拉轻轻放下来,胧光的笑容里带着一点寂寞,“和小枋一样相当可靠。”
看出胧光的寂寥,笙笑着将他抱起来:“我们进去玩吧?”
“好慢,都在等你们啊。”玉璋君散漫的声音传来,笙抬头望去,这双臂环抱的白衣男子当真是玉树临风,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嘲讽微笑,暗紫色眼瞳满是嚣张笑意,俊美张狂不可一世。
这时邪主迎了出来,她穿着平时祭典才穿的华服,蔓草细细缠绕着牡丹,三千青丝用碧玉簪绾着朝云近香髻,脂粉薄施,顾盼生辉。
“邪主,我们来迟了。”笙对她行礼,被她微笑着牵手带入室内。
“我们九凶难得一聚,来吧。”
芙蕖般粉衣绿裙的侍女们来去翩翩,以朱漆食盒奉着道道佳肴,流水般撤换着酒席。
不多时邪主端起白玉杯来,笑容里罕有地带着一丝狡黠,目光投向玉璋君:“如此良辰美景……”
玉璋君和兵仪瞬间苦起脸来,看到这里胧光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吟诗作对!”胧光跟笙唱歌一样笑着喊出来。
“不会,我自罚一坛!”璋君豪迈地扬手,“上酒!”
“别呀,前辈不是被邪主指点过如何作诗吗?”深雪柔掩嘴轻笑着问,胧光也马上起哄。
“小枋也指导过你啊!念念你那些肉麻情话让我们乐一下嘛!”一把拦住上酒的侍女,胧光大喊。
“去去去,你师弟净让我出丑!”想起以前被贺岩枋怂恿着写出来的烂诗就来气,璋君涨红了脸。
“让你牛饮岂不是正合你意,不胡诌几句不准喝!”笑得金钗乱颤的兵仪也大喊。
“你以为你跑得了吗泼妇!”璋君不满地骂着,跟胧光争起酒坛来。
“笙君还是不能喝酒吗?”郦道衡贴心地问笙,笙连连点头,端起茶香袅袅的白瓷杯子跟他和滕姬喝起来。
“郦卿滕美人别太宠着他,他该喝酒了!”几杯酒下来璋君开始起劲了,大步过来夺过笙的杯子推过来大杯桂花酒,“小猫,喝!不喝酒就是不给我面子!”
“前辈,笙还小!”滕姬抱过笙,璋君还是不依不饶地吆喝着。
“泼他!要是小枋被这么劝酒就得笑着泼他一脸!”旁边的胧光笑着怂恿,而笙则望了一眼苦笑的郦道衡,转头向佩特拉投去求助的眼神。
没办法……佩特拉只好端起酒杯插了过去,挡在笙的面前:“前辈,我们郎君不胜酒力,还请由我代饮。”
“你都不醉的,别以为我还会中计!”璋君笑着用力拍他的肩,隔着他的肩头向笙举杯,“哎我们喝!”
酒品真差……佩特拉无奈,这时郦道衡端着杯一把拉开璋君:“前辈,我们俩一起试着灌醉滕宁君好了!”
“好好好!”也并不纠缠,璋君又嚣张地指着佩特拉,“都说你千杯不醉,我玉璋君第一个不服!来来来!”
佩特拉舒了一口气望向笙,笙也明显舒开了眉头。只是视野里马上又被火焰般的红色侵略,兵仪一把勾住了笙的肩:“远氏小郎!来陪姐姐喝!”
又来了……佩特拉来不及再做什么,璋君已经拉他到一旁捧起酒坛子。
“哎呀小笙,喝就喝吧,喝点药酒,这样一小瓶就好了……”在璋君的聒噪声里听到胧光贴心的声音,佩特拉放下心来。
“想当年大爷我……”璋君又开始了。
“胧,轮到你了,别再装了。”邪主平静的声音传来,然后是胧光哈哈的清脆笑声。
“等等呀,植夫人‘葬式之诗’不算作弊吗,我只是再想想已经很退让了!”
“百里前辈,药草入诗已经是你的强项了呀。”谈到诗文,植椿荫就不含糊了。佩特拉能听见她往常谨肃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唉,以前贺岩枋那小子在的时候……”璋君大概又在回忆以前跟贺岩枋组队时的趣事,语气里颇有些惋惜。
“可不是吗……”郦道衡也感叹,“贺君何时回来,我都会欢迎的……”
“不会回来的,不是有下白泽了吗……”璋君灌了一口酒,“不消说了,就跟我跟梼杌一样,他们分不开啦……”
“我可不曾跟你这么亲密。”邪主远远地断然回应,璋君马上苦起脸来闷头喝酒。
看来还得努力啊,玉璋君前辈……佩特拉笑着继续陪他喝,没过一会又被胧光拉了过去——不用说肯定是对诗玩不过四个女人才硬拖他这个异乡人来挡啦……以他蹩脚的汉学水平肯定得出丑,不过罚酒也没什么大不了。
终于费尽心思跟他们对完诗,佩特拉回头望向安静了许多的酒席,原来璋君已经醉倒了,看起来有几分醉意的郦道衡对他笑了一下。
“郦卿好酒量。”
“只是耍了点小伎俩罢了,”郦道衡得意地笑笑,“前辈说个不停还能喝这么多,真是厉害。”
“哎我不是说留着桂花鸭下酒吗?为什么这厮倒是一股桂花味,他又不能吃!”兵仪还在那里喊,她过来嫌弃地看了一眼璋君,把帘幕下的兽耳镂空香炉掀开了。
“大姐你要做什么?”猜到她要干什么的深雪柔慌忙跑过来拦住。
“桂花香加上酒臭太没品,给他除味啊!”
“你想跟他打起来吗……”深雪柔和滕姬就那样跟她说了起来,这时一点醉态都没有的胧光已经嘲笑着架起璋君往外走了。
佩特拉这才找笙,笙还安静地趴在桌边,看起来是睡着了。
“笙,还能起来吗?”他轻轻晃着好友的肩头,摇了好一会笙才闷闷地发出呻‖吟。
“啊……头痛……”半垂着眼睑的笙小声抱怨着望向他,白皙的脸染上浅浅的红晕,琥珀色的眸子浮漾水光,朦胧一片的比平时更看不清真实。
“你喝了多少?”
“真的只有一小瓶药酒!”听到声音的胧光从门外探头进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酒量!”
“回去没问题吗?要不就留下来好了?”邪主走过来问。
“我怕他酒醒了要嚷嚷处理公文,三更赶路还好说,要是大清早才醒他又得闹,也容易被神军盯上……失礼了,我扶他出去。”知道笙的脾气,他果断架起软趴趴的好友告辞。
直到坐上宁野时,笙才稍微清醒过来。
“给你拿了点瓜片,吃吧。”佩特拉伸手端起果盘递到笙面前。
“谢了……”笙模糊地说着,取了一片西瓜小口吃起来。
“我以为你会用幻术蒙过去。”
笙苦笑起来:“那可是兵仪大姐啊……”
这样说着,他掀开帘子,染着月色的凉风拂在他发烫的脸上,这使他舒服地眯起眼来。
“陪着大姐胡闹,你不喜欢喝酒就别喝啊。”
“我是不能喝酒……”笙的声音轻快,“但是他们的话,我并不讨厌……”
佩特拉有点困惑地注视他,于是他又突然笑出声来,眼神温柔地投向月野。
“看啊阿宁,真美啊,今晚的月色。”
——
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仰望中的圆月皓白洁净,晕染着层层的云烟,在黑暗中孤高地俯瞰万物。
“你果然在这里。”少女的声音从下方传来,贺岩枋从檐上望下去,虞轩浅桃色的身影就立在那里。
“不来一起喝酒吗?不喜欢大家?”少女问着,神情纯真。
“不必了。”贺岩枋习惯跟人保持适度距离,绝不过分亲密。
“那我上来吧!”少女话音刚落就跃上飞檐,毫不拘束地坐在他身旁。
“被上白泽看到就不好了。”对少女的态度无可奈何,贺岩枋稍微移开了些。
“她哪里有空理我……”少女的语气里带着寂寥,但很快又恢复了山泉般的轻快,“贺君你在阎楹院时也这样吗?不跟大家玩闹?”
“那些家伙净会闹,我就是受不了才离开的。”想起了什么的贺岩枋皱了皱眉,但眼神里分明带着些许怀念。
“你害我想起玉璋君,一想起他发酒疯时追着人硬要灌酒就头痛,他一定会醉死。”
“哈哈哈真是那样该多好……来吧,知道你不喜欢酒,就喝一点吧?”少女把小酒瓶递了过来,“我可不会追着你灌酒。”
贺岩枋望一眼少女,那黑色的眼睛像是汇聚了月光的泉,澄澈而灵动。
他接过酒瓶,淡淡地说了声谢谢,对着圆月抿了一口酒,酸酸甜甜的,是梅子酒。
“还不错吧?”少女神情里颇有几分得意,“这可是用自家的梅子酿的。”
“……还不错。”
静默了一阵,少女又轻快地开口了:“你很喜欢坐在高处啊。”
“师兄喜欢坐在高处。”
“是吗……也难怪,这样看风景确实很美。”并没有觉得尴尬,少女只是自然地回应。
顺着少女的目光,他俯瞰霜华里奢华极盛的城市,如鸟振翅的檐下正是光摇霞转的灯海,游人如织,笙歌满路。
“这里也很美吧?”
“可是那里也还有着无数罪孽。”
“惩治不就好了?那里才是我们应该生活的地方啊。”少女纤长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迷离夜色中奢靡极盛的街市,明明应该是那样单纯的脸庞,神情却凛丽无比。
贺岩枋注视她的侧脸,这才留意到她乌发间那嵌着半月形玉片、下缀银丝网的石榴石梅花钗。毕竟是少女,被桃色曲裾包裹的身影依然纤细,在万家灯火中如此单薄,像枯瘦枝干上迎风的单瓣梅。
“很美。”
“嗯?”少女回眸,被碎发时时拂掠过的脸颊依然带着笑意,汇聚霜华与灯辉的眼瞳熠熠生辉。
“很美啊,今晚的月。”
——
开篇诗句出自唐·陈子昂《春夜别友人二首(其一)》
这是迟到的中秋贺文,但十五月亮十六圆嘛,感谢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