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老祖母稍稍平静,玉龙衣小声问道:“老人家不是听不见么?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钟离老人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这老娘虽听不见了,但无论我说什么,她都看得懂口型。”
玉龙衣道:“难怪,老人家安土重迁,如何能舍得。”
这家的女儿抱住曾祖母哭道:“我也不愿曾祖母走,我从小就是她老人家带大的,还要好好孝顺她呢!”
钟离大娘也垂泪道:“不弃,娘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谁愿意让老人家走呢?可皇命难违,皇榜上说下月初十,若还不把老人送走,便要治罪。真到了那时候,咱们————唉!”
“什么狗屁朝廷!凭什么要把各家老人都接走?自古子孙孝敬父母长辈天经地义,他们凭什么——”钟离不弃的哥哥忿忿然道。
“不待!不得胡说!”钟离老人呵斥道:“国家大事,岂是你这等小儿能议论的?!”一面训斥孙子,一面看玉龙衣。
那钟离不待不敢顶撞祖父,垂了头不再说话。
玉龙衣知道老人见自己穿着打扮,多半将她当做朝廷官宦子弟,便笑道:“老人家不必疑心,在下不过是一个小小商人罢了。对于这件事情,在下也颇有微词。说一句不知深浅的话,据在下想来,此事背后定有不可告人的内幕。”
钟离家的人听了,又惊又怕,钟离大娘忙问道:“公子为何会这么说?”
玉龙衣便将自己之前的几点疑虑说了出来,末了说道:“不是在下危言耸听,朝廷这样做只怕不安好心。据我想来,此时正大举进攻南增,少不得需要粮饷人马,而老弱病残便成了拖累。好比一个负重前行之人,为了走路轻省,自然会将无用的包袱甩去。将举国老人残疾聚到一处,只怕是——”
钟离家人只听得面无人色。钟离老人叹道:“公子是知书明理的人,不似我们这些目不识丁的老百姓,看不出三寸远。既然已经把话说明,还请公子给我们一家指条明路。”
钟离不待和钟离不弃两兄妹齐齐跪下,向玉龙衣求道:“公子爷开恩,救救我家爷爷和曾祖母吧!”
玉龙衣忙将他们两个扶起,说道:“大可不必如此,一饭之恩已足够了。”
钟离大娘道:“但不知公子叫我们怎么办?”
玉龙衣叹息一声说道:“虽说安土重迁,可如今东持国实在不可久居。对外征战,对内残暴,不出一年,必定有人揭竿而起。到时不要说奉养老人,只怕颠沛流离都难以保命。各位若信得过我,便随我离开,前去中渚,方能得几年太平。”
说完,那几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玉龙衣知他们一时难做决定,便笑道:“这毕竟是大事,不能立时决定。那么在下先告辞,明日卯时,各位若是愿意相信在下,便去城门口相侯。不必考虑盘缠费用,在下尽可包办。”
说罢起身,钟离家人将她相送至门外,玉龙衣乘人不备,在他家墙上做了个记号,然后拱手告辞。
此时天已全黑,玉龙衣策马沿着湖堤往城里走去。湖边多垂柳,随风摇摆,难免于行路有碍,她便抬手拂开柳枝,却不防手指忽地刺痛一下,多半是柳枝上缠有荆刺,将她的手指刺出血来。
玉龙衣拿出手帕待要把血擦去,忽地飞来一个红色光点,落在她手指沁出的血珠上,倏忽间便把血吸干了。
玉龙衣知这东西定是幽冥之物,但又和那个姹惹所养的三尸神不同,更加不是灵魄。但她于此并不精通,也不知该如何对待。
那东西在她指上似有依依不舍之意,玉龙衣笑道:“我不知该如何养你,还是去找会饲养你的人吧,但记得千万不要作恶。”
那东西轻轻飞起,在她身侧盘旋一周,倏忽不见。
玉龙衣回到客栈,洗漱后便上床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忽见有人跪在床边。玉龙衣忙起身,问道:“什么人在那里?”
那人身形单薄,长发委地,面目看不甚清,但依稀是个年轻女子。
“多谢贵人相救,”那女子轻声道:“若非贵人宝血,奴家只怕早已灰飞烟灭了。”
玉龙衣听了恍然道:“莫非你就是那个在我指上吸血的——”
那女子点头道:“奴家本是含恨而死,因此一灵不灭。飘忽间不觉到了此处,已是力尽神危,幸得相遇贵人。”
“你叫什么名字?又是为何死去?”玉龙衣问她道。
“奴家贱名不愿提起,免得累计爹娘受辱。是奴家看走了眼,错信了人,那人本与我相约同死,而卒失言。奴家魂魄离体之时,他正与别的女子洞房花烛,海誓山盟百般恩爱。”那女子悲泣道:“我恨不能杀了他,却连那负心人一根头发也碰不到。恍惚间只觉得身不由己,飘飘荡荡直到此处来。”
玉龙衣叹道:“你也是个可怜人,但我不知该如何饲养你。你被我的血吸引,多半是我手上有灵尊纹的缘故,但我终究不甚明了其中的关节,也难以帮你。”
那女子哽咽道:“奴家一向命苦,何况如今已死,更不敢有非分之想。来此是特特向贵人道谢的,山高水长,他日若有机缘,再报答您的恩情罢了。”
说着便磕下头去,玉龙衣欲扶她起身,却洒然惊醒,原来不过是南柯一梦。
自己失笑如何会做这般离奇的梦,翻个身继续睡了,却是黑甜一觉,直到天亮。
翌日清晨起床,吃过早饭结算了店钱,便赶到城门处,却只见钟离不待一人等在那里。见了玉龙衣忙拱手道:“给公子请安,祖父和母亲终是舍不得离开,叫我来跟公子说知,多谢公子的美意。”
玉龙衣笑道:“这有什么,换作是我也难离故土。这银子你拿着,留作急用。”说着递给他一锭二十两的纹银。
钟离不待坚决推辞,玉龙衣道:“我绝无他意,知道你们是良善人家,我也不是在可怜你们,但如今时局动荡,万一有变故,总该有些应急之资。别人不用,曾祖母和老爷子总不能受委屈,岂不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钟离不待顿首道:“公子大仁大义,不待感激不尽,他日有机会报答万一,定万死不辞。”
玉龙衣笑道:“钟离兄言重了,咱们后会有期吧!”说完和钟离不待告别,一个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