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妈妈一声招呼,五六个小厮一拥而上,李长福赶忙领着店里几个人拦在跟前,冷声道:“谁敢!”
“这是做什么……”玉琳琅轻笑着从帘子后走出来,“买卖图个开心,怎么上来又是动刀动枪的!”
背对着玉琳琅的人身子一怔,缓缓起身站在玉琳琅跟前,与玉琳琅四目相对了许久后,方才冷声道:“大姐姐对我说你来了京师,我原本还不信,今日一见,还果真是你!”
“玉蘅?”玉琳琅险些认不出眼前的人来。从前的玉蘅还是个小姑娘,身量没有长高,品性刁钻蛮横,眼睛却是灵动的。
一年多不见,玉蘅整个人都变了,身形浮肿了许多,眼神也起了大变化,整个人都是阴郁的,让人瞧着就欢喜不起来。
“许久不见了,二姐姐!”玉蘅娇笑着向前,玉琳琅不动声色地往边上动了两步,细细打量她。
从前在忠勇侯身边,见惯了那些特殊的癖好,当年的她是一心记挂着小满,咬着牙要活下去,忠勇侯虽然喜欢她这张脸,可看她呆呆傻傻,带着她玩儿了几次也就彻底遗忘她,后来的日子她才好过了些。
相较之下,以玉蘅的脾性,大概是想在忠勇侯出人头地的。但凡心里头有了计较,有了念想,那在忠勇侯府的日子就会分外难熬。
眼下一看,玉蘅这日子,怕真是过得不太好。
旁边一堆人站着,玉蘅一点也不避忌,仍是直勾勾地望着玉琳琅。
那邙月与玉琳琅偶然闲聊提起过玉蘅,说忠勇侯十几二十个小妾通房,孩子更是用双手都数不过来,可奇怪的是,他们家没有儿子命,生下去的都是姑娘,极缺子嗣。
而玉蘅在忠勇侯府这两年,先后怀了四五个孩子,都莫名其妙没了,听说其中一个还是成型了的男婴。拼尽了全力,最后剩下一个姑娘,身子也不大好。
玉琳琅叹了口气,纵然粉腮绿鬓,珠钗环佩,眼神若是不对劲,整个人都瞧着古怪——好端端的姑娘,眼睛是全是怨怼、恶毒、憎恨,一双杏眼剜人一眼,像是能在人身上割刀子似的。只不过,那眼神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成言笑晏晏的样子。
“怎的?几日不见,姐姐不认得我了?”玉蘅脸上带着笑,三两步上前就要握住玉琳琅的手,玉琳琅避之不及,被玉蘅抓了个正着,当下心里咯噔一跳:玉蘅那双手,冰凉刺骨,外头分明艳阳高照,玉琳琅却横生了一股还在冬日里的错觉。
方才离得远,玉琳琅没看清,这会离得近了,玉琳琅才发现,玉蘅脸上透着一股不可思议的白皙,口脂嫣红,在白皙的皮肤衬托下,红的像要滴血。
玉琳琅心里噔地一声响,问她:“你这是……”
玉蘅嘴一咧,忙用帕子捂着嘴,猛烈地咳嗽起来。
“玉姨娘,你身子不好,咱们还是回去吧……”一旁的婆子上来替她拍背,玉蘅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笑着对婆子摆摆手,道:“我到京师两年了,好不容易才见着了家人,怎么也要说上两句话。”
“可是……”婆子还要开口,玉蘅摇摇了头,转身对玉琳琅道:“咱们姐妹二人许久不见,姐姐开门做生意,东西不卖与我也就算了,一杯茶水也吝啬么?”
“你……”一旁天香赶忙要拦,玉琳琅扣住他道:“天香,去准备些茶点。”复又对玉蘅做了个手势道:“妹妹里面请。”
玉蘅嘴角微微一翘,跟着玉琳琅进了后院。
“屋里谈,还是屋外?”玉琳琅问道。
玉蘅环绕了一圈玉蘅的小屋子,对左右道:“你们留在前院等我”。
随着玉琳琅往后院走,在老槐树下站定了,抬头只见两只麻雀轻快的跳着。
她看了许久,忽而又重重咳嗽起来,直咳得直不起腰来。玉琳琅只束手站着,等她咳嗽完了才递上帕子,低声道:“你病得不轻,请大夫了么?”
玉蘅这才丁定睛看她,方才人前一闪而逝的憎恨、厌恶、怨怼排山倒海翻了回来,全落在玉琳琅的身上,“你不是应该巴不得我死么?”
“我巴不得你死?”玉琳琅有些好笑。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落了一地,有几片叶子落在玉蘅的头上,风再一吹,又落在了地上。
玉琳琅轻声道:“我是该巴不得你死。”
“你!”玉蘅直起腰,气的嘴皮子哆嗦,抬手就要打玉琳琅的脸,玉琳琅一手扣住她的手腕,手轻轻一用力,玉蘅脸变得煞白。
“你爹为了一己私欲,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买凶杀人,亲手害死了我爹,逼死了我娘。你娘整日谋算我那点家产,甚至不惜与人合谋诬陷小满,险些让他入狱。玉寰和你,一个整日装娇弱,一个霸道蛮横,想方设法欺负我和小满。如果不是我福大命大,我和小满早就死了!”
“你还有脸替我爹娘?”玉蘅颤声问道。
“我为什不提!丧尽天良的是他们,如今他们的下场,不过是报应!”玉琳琅厉声回道,将玉蘅重重一拖,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那我呢!我又做错了什么!”玉蘅抬头诘问道,刚一出口,突又重重咳嗽起来,这一咳嗽却是没个停,玉琳琅起初不想理她,渐渐便觉不对劲,低头一看,玉蘅捂着嘴的帕子上头全是雪,一张脸越发惨白,不多时歪着身子倒在地上。
玉琳琅将手在她额头上一抹,惊了一跳,恰好天香端了糕点来,忙丢下东西,对玉琳琅道:“我就说看到三小姐准没好事。这忠勇后府是不是存了心要讹诈我们,前头让人来闹了一场,这回倒好,连家里的小妾都派出来了,如果她真死在咱们家,咱们可真是说也说不清了!”
玉琳琅忙让人将她抬进屋子里,顿了顿,道:“你让人好生在好歹那几个丫鬟婆子,再让人悄悄出去请个大夫回来,别让人知道……”想了想又把天香喊了回来,道:“还是你亲自去一趟,请林伯言林大夫来一趟。”
天香忙应了下来,玉琳琅低头看玉蘅,她一张脸已经烧的通红,嘴里迷迷糊糊念着什么,低头才能听清,是——“姐姐,不要。”
她的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不知怎么就抓住了玉琳琅的手,玉琳琅想要抽出来,她不肯,硬是捏着。两人拉扯了一会,玉琳琅不动了,她才松了口气一般,安静地躺着,玉琳琅这才起了身,低头看看她,眉头拧在一块。
玉蘅这一睡也不知多久,醒来时,迷迷糊糊听到玉琳琅和一个男子的声音,那男子声音暖暖的,从背影看,就是个毓秀兰芝人,他正悄声说着:“玉三小姐中的是个慢性毒,现在已经是病入膏肓……先前身子就没养好,加之郁结于心,情况不大好。”
玉琳琅道:“这才不过两年而已,她的身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从前还是活泼乱跳的,打人骂人都比旁人有精力,怎么就……”
“妾氏众多的人家都是这般,更何况侯府那样的高门大户,看她身上的毒大概也有两年时间了,大概是一进府就……”
玉蘅心生了不忍,叹了口气道:“她的病还能医治么?”
“她的毒已经进入五脏六腑,根治只怕是无望。慢慢调理,兴许还能多活几年。”林伯言温言回道。想到前些年见过这姑娘,还是一副灵动的模样,也不知道这个忠勇侯府到底是什么样吃人的地方,好端端的姑娘,虚的只剩下一个皮囊。
林伯言于心不忍,回头看了一眼玉蘅,正巧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影,两人四目相接,林伯言错愕了片刻,赶忙移开视线,对玉琳琅到:“玉三小姐醒了。”
玉蘅心思微微一动,心说,这人我还见过。林伯言林大夫,几年前她病了,也是林伯言来看的……顶有趣的一个人,像是深山寺庙里的小沙弥,见了人总是一副清心寡欲,我佛慈悲的样子。
这世上的人,多有趣啊。
可惜她却命不久矣。
玉蘅半支着身子,笑语吟吟逗他,“都说林大夫妙手回春,这回却是猜错了,我身上这毒不是进府时候中的。”
林伯言侧着身子道:“玉三小姐不要太过忧心,只要好好用药,你这病,兴许……”
“兴许还能苟延残喘两年?”玉蘅漫不经心回着,抬了眸子望着他,林伯言目光闪烁了片刻,赶忙又挪开,对玉蘅道:“林某医术浅薄,待我查查医术,总能想到办法的。”
想到办法?玉蘅哈哈大笑,眸光一动,问玉琳琅道:“你不是最巴望着我死么,为什么还要寻个人回来救我?”
“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我的房子里。”玉琳琅冷冷回着,望着玉蘅,又说着狠话道:“忠勇侯的妾氏满屋子都是,你也是拼了命才得了宠的,如果让人看了你这副病恹恹的样子,你失了宠倒是无妨,你的女儿也跟着没好日子!你若是还想要过下去,就听林大夫的,好生养着吧。”
“我要你稀罕!”玉蘅啐了一口,起身走了两步,回头看玉琳琅,眼里盈着泪水,“玉琳琅,我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家破人亡,更不会落到忠勇侯府!都是因为你!我不要你的怜悯!”
玉琳琅嘴唇翕动,半晌道:“玉蘅,你在狼窝里待了两年,你当真还不明白你是为什么落到忠勇侯府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