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是个松紧带。因为企盼,老嫌日子过得慢;因为甜蜜,只怕时光逝得快。婚后,见过大小,回过门,对过七,甜言蜜语还没说够,柔情蜜意还没尝够,眨眼间蜜月已过,白贾氏给她的孙子设定的期限到了,白永和该起程赴省城备考去。架窝子预备好,本该派一个随从料理起居,可白永和嫌开销大就没带。白家的架窝子把白永和送至隰州,又雇脚走了六七天才来到太原府。白永和租了地方,安顿下来,开始了乡试前的备考生涯。
现在正是九月天气,离明年乡试也就是一年光景。说话间秋去冬来,年关将至,白永和好不容易熬到和爱丹见面的一天,便捎书说要回家过年。爱丹听说,见天掐着手指算,翻着皇历查,等人的日子是这么难打发。白鹤年不只是自己想见三娃,要紧的是三娃有了媳妇,“每逢佳节倍思亲”,小两口团聚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这样顺情顺理的事,到了白贾氏那里却驳了回头。
白鹤年问:“这是为什么?”
白贾氏说:“因为明年就要乡试,满打满算也只有八个月时间,回家住上个把月,再去掉路途耽搁的时间,只有六个月多一点。这还不算,你就没看见小两口多黏糊,就像两根麻绳拧到一搭里,成天价不是嬉皮笑脸,就是疯跑野逛,魂早让那个小妖精勾走了,哪里还顾得上研习?三娃好不容易才把心安下来,让他回来,不是火上浇油,没事寻事?”
白鹤年说:“这话言重了,儿女情长,谁也难免。就说咱俩刚成亲那阵,还不是热亲得死去活来,过后我还不是做我的生意,误了什么啦?”
白贾氏说:“你还有脸说?我过了门,你守着我几个月不出门,不是把解州的一笔潞盐生意给误了,把汾阳的一笔洋布生意给吹了?两头下来白白扔掉几百两银子!”
白鹤年连笑带说:“婆姨汉子,蜂蜜罐子!”
说着,在白贾氏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白贾氏口里说:“老眉老眼的,不害羞!”可是心里着实感到舒坦,婆姨人、男子汉原本就应该这样。但转眼一想,就把男人推开,正儿八经地告诫男人:“别忘了,富贵温柔乡,也是玩物丧志地,只要贪图享乐,就会倒在这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下。”
白鹤年自讨无趣,心中不悦。说:“这哪儿的事啊?照你这么说,女人都是软刀子?连你也不例外?”
“凭你的良心说,我是哪号人?我拉了你的后腿,还是误了你的事?”
“这么说,爱丹是那把坏三娃的事的软刀子?”
“那是你说的。”
“你不乐意的事别人就不能做,真是的!”
白贾氏不容分辩地告诉男人:“三娃的事就这么定了,再给捎些银两,用度上不要缺着。还是那句老话,什么时候应了举,什么时候回来。”
在家务上,白贾氏的话就是圣旨,容不得别人反驳,就连自己的男人也不例外,更何况小媳妇爱丹呢!爱丹听说奶奶不让三少爷回家过年,小嘴连撅都不敢撅一下,只得忍气吞声,暗暗哭泣。
这一年春节,白家因添了一个漂亮的孙媳妇显得精彩,同时,也因缺了才华出众的三少爷而有所逊色。
这一年是光绪二十五年,农历己亥年。
次年即是光绪二十六年,一心备考的白永和撞上了庚子之乱。
义和团几十万众进京围攻各国使馆,八国联军伺机攻占了北京,慈禧太后挟持光绪皇帝仓皇出逃,本应在这一年举行的全国性的乡试遂告流产。白永和不得不一路叹息回到永和关。
九十眼窑院以清冷的气氛迎接了他。白贾氏落寞无奈,白鹤年心慌意乱,杨爱丹喜中有忧,其他人表情复杂,如同庙里形态各异的佛像。白永和不得不随着这些表情复杂的脸面,不断地变幻着自己的脸色。家居时间越久,他的心就越往下沉,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只有娇妻爱丹尽其所能给他抚慰,而这种抚慰不过是无关宏旨的男欢女爱,片刻欢娱过后,便是无边的茫然。在他看来,永和关仿佛成了一个功名利禄的世俗堡垒,他只能任由世俗雕磨着自己,而无一丝反抗之力。此时,他才觉得洞房花烛夜的甜蜜,并不能代替金榜题名时的快意,前者只是床笫之欢,而后者才是读书人的终极之乐,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要韬光养晦,卷土重来。
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经过山西一直跑到西安,直至光绪二十七年底才回到北京。光绪二十六年过去了,光绪二十七年也过去了。直到光绪二十八年,也即壬寅年,光绪皇帝下诏补行庚子、辛丑恩正并科考试,白永和在全家人的期待中再度赴试,也即他与王必高在村姑面前受挫,对对不成,赌气回家后的第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