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从当年跟着府里守了望门寡的七奶奶,到了南面后,这小日子虽然过的紧巴巴,却是自由自在,不再受人排挤。再说这国公府出身的大小姐,也是好相与的主,别看他们一家八口,祖孙三代守着别庄门户,那位却从未以主子身份自持,有意刁难他们。
虽不怎么亲近,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后几年起,七奶奶院里的大小丫鬟,陆续被主家放出去嫁了良人,这才因人手短缺,有时倒让他们一家接了些零碎的活计来做。
也是从那会儿开始,被唤作兴茂家的卓家娘子,才会时不时的帮村那院,接上些针线来贴补。而桌家的三个闺女,都也同样学得了一手的好绣活。如今,除了正窝在自己房里绣嫁妆的大女儿外,其余姐妹俩倒是偶然得了,林妈妈手里的新鲜花样,这才让桌家的攒钱速度有了明显的提高。
虽远不及那旁姑侄俩的分租买卖,更为稳固,却已深感万幸。
就在主仆几人商议余下诸事之时,别庄内卓家母女们,也正满眼喜悦的清点着,腊月前的最后一笔进项。
“亏得那日二姐多瞥了一眼,林妈妈手上的新花样,要不咱们这半月的忙活,哪能值这么些!”边说着,边麻利用线整齐串起了,旧褡裢里的一大把铜钱。
叫自家三妹这么一提,身边同样正就着窗前的日头,比照着图稿上的花骨朵,认真配线的桌夏雨也不禁舒展笑颜:“不单是林妈妈看咱们家过的艰难,有意帮村着些,就是那新来的表小姐,也是个善心的主子。”
忙不迭将好生压在芦席下的一幅,色泽艳丽的图稿展开,让自家老娘细看:“喏,这不瞧咱们前次的新花样子,得了成衣铺东家的欢喜,就又着她跟前的丫鬟转交了院子里洒扫的婆子,给送了来添减些颜色,也好叫咱们家这笔进项,来年也断不了!”
接过二女儿的那张颜色鲜亮的图稿,不禁啧啧惊叹:“这表小姐待咱们还真是不错,不过那日你们姐妹被七夫人唤了去,帮着改了几件素袍子,没想到竟然得了这份意外的好处,只怕换了别人家这般出身的贵家小姐,却是未必拿咱们这样的人家当回事。”
“可不是,那日林妈妈原本没同我们姐妹提,那花样子就是表小姐有意寻了她,转手与咱们的。可到底又特意描了这个,赏了咱们家也是担心咱们先前出的新花样,叫别家学了去。开春后,未必还能有这么好的价钱了。”忙又小心收好了自家老娘,爱不释手的润色图稿才又着原先的褶痕,仔细抚平压在芦席底下。
见自家二姐小心收妥了画稿,身边的三妹桌秋雨,才笑着将刚才串好的铜钱,重新装回了自家的旧褡裢里,交还自家老娘手中:“等改天咱们这批荷包绣得了,只怕多加二成的价,那颜东家也乐意全收了他家去。”
这句一出口,就被自家老娘伸手拍了一巴掌在肩头:“你个贪心不足的,之前那半月的帕子已经高出平日一成半,你还不知足,小心叫人家说嘴,往后再不敢收咱们家的绣活了!”
却不知,自家的三闺女反倒一脸轻松的呵呵直笑:“娘你可是说错了,多加两成的价可不是女儿自个儿胡乱定下的,是林妈妈特意与二姐交代过的。”
说着还抬手比了两根指头,在自家老娘眼前反了两回:“那林妈妈可是再三提醒了,说是至少多加两成,要不然旁人家还当是咱们家这新鲜的绣法,不怎么费功夫哪!”
倒是不怎么在意,自家这个最是活分的小闺女,回头又仔细看了会子,二女儿手中的配线活计,还真是比起自家所教的法子,繁杂了不少。单看同一系的颜色,这里就用了六七种深浅不一的,更何况还有枝条的褐色,也是有了明显的不同。
“可是很费功夫?”虽说卓家一心想着早日叫自家的小子,脱了奴籍好回乡去,到底也不舍得自家闺女熬坏了眼睛,辛苦非常。
轻拍了拍一旁的褡裢,不觉低声念叨了一句:“就算来年再不能得这许多钱,也比往日强上一份,犯不着熬坏了身子,也怪费眼睛的不是,你们如今还小哪里晓得厉害!”
这旁卓家的二闺女手中明显一顿,却已抬头看向自家老娘,凑近身边低声告诉起来:“不费眼睛,只需多添几种彩线罢了。”
本就是常年靠绣活贴补的内行人,此刻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不觉也已笑出了声:“怪道你们俩这几日,还特意分头寻了货郎买线,原来是不叫人瞧出这里头的不同来。”转眼已是嗔了一眼小女儿:“一定又是你这鬼丫头的主意!”
“你家闺女还没这么厉害,其实也都是林妈妈事前,就仔细提醒过咱们的。说是这独一份绣活赶出来后,必定引来注意,早做防范才是要紧。”说完也学着自家老娘,煞有介事的拍了两下,装铜钱的旧褡裢,低声赞道:“这银子虽好,也得想法子多留它几日,才是要紧!”
那旁自家三妹的话音刚落,这头的桌夏雨,已低声补了一句,告诉自家老娘道:“这句,就是那日林妈妈特意提醒咱们的话。”
想到此前种种,兴茂家的更是感慨不已:“都说贵人们不怎么拿下奴仆当人看,可自从跟着咱们这位七奶奶,来了南面就再没受过那些窝囊气。如今就连那表小姐也是一般善待咱们,可见贵人中也不全都一样傲气十足的!”
原先他们一家因不肯叫子孙继续做那,始终低人一头的奴仆,所以与方府旁的家生子,便有些格格不入。先前虽帮着别庄里的七奶奶做过针线,却也不似眼下这位才来的表小姐一般,真正将他们一家欲脱籍之事,看得再合理不过了。
只是他们不知,这一切都因如今这位国公府家的二小姐,内在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土著了。若是不然,她那般的出身,又怎会如此作想?
说来虽是碰巧,叫她瞧见了卓家女儿的绣活颇好,又听她们姐妹道明了原委后,更是有意帮村一把。想来这个世道,真愿意脱了奴籍重新回乡种地的,却是不多。
一来,农人最是辛苦,比起府里每年四季衣裳,又另给月钱的轻省活来,就叫人舍不下这份安逸。再说了,农耕之人看天吃饭,风调雨顺之年倒还罢了,但凡遇上一回灾荒可怎么好?
要不怎么会有人宁可守着府里的三百个大子的粗使活计,也不愿意回家种地,做良家农妇。其中多半原因,就是因为农人需看天吃饭这一桩。早先卓家为何会到了方府,正是因为旱年地里绝收,又偏巧赶上了老娘病得重,才子买自身做了奴仆。
却不知,一家子换来的银两,未等给老娘抓了汤药来家,就被自家大伯卷了去。最后没清醒过来的老娘,就这么昏昏沉沉地去了,自家连一口薄棺也没能准备下,因为族里已叫那黑心的大伯,一顿酒菜哄了去。
说是子孙不孝,卖身为奴污了卓家的名声,将原先老娘所住三间土坯房,也都一并充了公。倒是隔壁的老木匠好心,悄悄将卓家偷着送来的两扇破门板,拼成了简易的木棺,才给他家老娘收殓入葬。
正因为这些不堪的过往,这卓姓一家才始终想着,早日叫子孙脱了奴籍,重归故里。原先他家虽是穷苦些,到底不至于落得卖身为奴的地步,只是连着加重的旱情,又是祸不单行,才使得家中卖了个精光,最后还不得不偷出了自己的门板,才能悄悄安葬了自家老娘。
现如今,又受了表小姐的一次恩惠,不觉更是信心百倍。
而另一旁正听陆娘子,讲述起那些租客家中情形的婍姐儿,却不时提笔在白纸上添一笔。最后,又吩咐文竹将契书小心收了,才推了自己面前的点心盒,言道:“过几日,你得空了再帮着打听清楚,咱们那条街上,对面那一溜各家房主的情形。即便眼下还瞧不出,这么一收拾的好处在哪里,到底还要防上一防,总不能等吃了暗亏,才手忙脚乱的失了方寸。”
“奴婢晓得,就像咱们夫人说的,防患于未然本就必要。”这头应了一句,不禁又低声凑近表小姐:“该不是,咱们还要再多添几家铺面租借与人?”
猛听得这么一句,倒把这旁的婍姐儿给逗乐了:“即便这买卖可做的,也不能一口气吃成个大胖子,咱们先想着早已将本钱收回,再另想法子多挣银子,才是长久之计!”
本来婍姐儿就没指望,单靠这一单买卖,就从此改变姐弟三人手头拮据的现况。毕竟使惯了仆役的小兄弟俩,即便再是早慧懂事,也与她这个换了芯的姐姐,大为不同。
再则,到了年岁还得送他们去学堂,这笔开销更是万万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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