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婍姐儿身边的两人,却已是有了察觉,小姐这般行事必定有其缘故在。别看小姐年纪虽幼,但论起察言观色的难耐来,必定不输普通的成人。
就是薛鸣、刘芳这般常年暗中护卫主家之辈,怕也不遑多让。再一联想到今日启程前,突然被告知另有回乡探亲的叔侄俩,需顺路搭乘而行,不免觉得其中的异样来了。
要说去往此等小村镇的故人,虽未必少见,但昨日自己寻了车行说定时,却未曾听他们提及过丝毫。而今偏巧又添了这么两人,若说刚才三人是半点不吃惊,只怕不能。
可到底不曾想过,这两人分明是另有目的,好在小姐机敏,只露出孩童般天真之态,反问一句村内的实情,便叫对面两人露出了些许的马脚,却是意外之喜。
喜的是,这两人看似另有图谋,却又是事前准备不足,到底未曾让自己三人不知不觉中,便泄露了根底。意外之处,却是以小姐为首的三人组合看似有些突兀,但能引来这般的注目,却不免太过意外。
那旁护卫刘芳,才刚抬头与另一侧的文竹悄然对了眼神,就听得为首的婍姐儿仍旧是一脸稚气,好似方才恍然一般,连连颔首:“这位大伯说的也对,平日里都是妇人在家中纺纱织布,就不知这村里一共有几户刘姓人家?其他的旁姓又是哪几个?”
这回再观对面‘叔侄俩’的面容,便已是可见一斑咯!想来无需旁人指点,他们也不会再起先前的试探之心了,论道起来对方明着试探,总归比那暗中出手更叫人安心。若是知难而退便是最好,本来出门在外,莫要惹是生非才是正经。更何况,此番东南一行,原就有要事在身,哪里肯节外生枝!
所以,只要对方不再明知故犯,自己又何必咄咄逼人。到底还是正经事要紧,至于这种突发情况,终归会遇上一二回,实属寻常。偏头看了一眼前面车辕上的把式,又启口问过一遍,在中年把式口中称得上详实的介绍后,车上众人也恢复了初时的从容之态。
只是这随后的半段路程上,再未见那叔侄二人,自以为得计的旁敲侧击了。而这旁的主仆三人,也乐得安心打量着两旁的风景。本来此刻正是风光明媚,无论是一旁稻田里的农家气象,还是不远处那片片略显低矮的山坡上,整齐排布着的桑园林地,在这晴空万里的映衬下更是一派生机盎然,灵动非常!
再大约半个时辰后,已在不知不觉中到了村口,对面而坐的两人此刻倒是分外的识趣。那中年人只含笑点了点,便率先领了他身后的侄儿,先行转身往村里去了。
而这旁为首的婍姐儿,却是不紧不慢招呼了车旁,正引马匹一旁浅滩里饮水的中年把式:“要是能多等一个时辰,载了我们回城,另与你五十个钱,可使得?”
“就你们三人,回程只要三十个大子就够了。”
却被眼前的小公子,摆手拦道:“指不定还另有现货,也要一并拉了回去,这五十文不过是多等候一个时辰,另外许你的。”
“那敢情好,公子几个等我一小会儿,索性等这我老伙计解了渴一道上路的好。要不然,只怕你们一个时辰也是不够。”抬头又望了一眼村子的方向,忙又解释了两句:“要说这下河村里养桑的多,可每年来这儿专收葛布的也不少,本来这咱们城里铺子里,少说也有六七成现货,就是由这里收去的。”
说着不忘朝先前那位乘客走去的方向,瞥了瞥嘴:“还好你们没跟他们两个同路进村,也没告诉他们收货的实价,指不定就是想抢在你们头里压价的主。”直到饮饱了溪水的马匹,惬意的打了响鼻,这把式才停下了口中之言。
将马匹重新套好了车,继续引着一同往村子里去,原来这人是惯走这条往返之路的。平日里也见过不少,南来北往的小客商,为图便宜亲自进村收货的。
而刚才车上,那两人颇为生疏的方言,在婍姐儿听来已是有了破绽,更何况这半辈子都不曾走出过方圆百里之外的中年把式?
“所以说万事小心何其重要!”就在拐入第一户农家小院时,为首的婍姐儿已是忍不住,低声提醒身边二人,谨慎行事才是必要。见两人皆是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才朗声问起了前面引路的农妇:“你们村里还有哪家,刚好还存着现货的,就劳烦大婶你辛苦一回,索性帮忙招呼一声,集中到你家就成。只要价码合适,咱们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兄弟几个也好早些回去交差!”
“哦,看不出来,这么点孩子就已经出门行商了!你们家大人胆子也真够大的,叫你们兄弟几个自己……。”才刚念到这句,却刚好迎上一旁落在婍姐儿身侧的刘芳身上,不觉眼中一阵慌乱,生生将随后那半句,吞回了肚子里,再不敢似刚才那般朗声笑得憨实了。
见此情景,就连一旁的中年把式,都不由得垂首偷笑了两声,亏得自己这些年里,也曾见过不少这般面相‘特别’的江湖客,要不然还真不能如此镇定的应对。
要说这三人是表兄弟,还不如刚才那两个自称叔侄的,更像那么回事!不过这话可不敢胡乱出口,再说了人家好心给自己加了五十文的辛苦钱,管他家是不是真的表亲,咱们只管稳稳的赶车,能多挣几个钱才是正经。
或许是在此之前,已有专为收本地葛布的客商经过,所以这一趟主仆三人也只花出去了不到十两而已。倒是那中年把式卖力非常,不但帮手装了车,又在客栈门口帮着看顾货物,最后又多得了二十文钱算是额外的报酬。
此刻紧了紧马背上的褡裢,都不由得笑出声来:“这一趟跑的倒是值当,不过帮手搬了几匹布,结果就给了这么些个钱,都够给家里买一斗粳米的咯!”口中嘟囔着,才要往车行的方向去,就见对面街口上先前离去的两人,正朝自己挥手,心中也是好奇,不免放慢了手中的动作。
“两位早前没接了你们回城,也是您二位先前没提不是,再说了之前搭车出城那会儿,你们也都没提……。”忙不迭要解释详尽,却被一旁的中年人,含笑拦下:“哪里问你这些无用的,只消说说先前与我们叔侄同车的三个小家伙,最后采办了那些货,又都是什么价码的就成。”
不等那旁的把式开口来应,这里已是摊开手掌,递了一小块散碎银子,在他面前:“说的详细些,这些就是你的酬劳。”
“啊!您……您说真的?”
见把式满脸的迟疑之色,不觉好笑道:“还会诓骗你不成,不过是说说实情而已,又不是什么机密之事。”一盏茶后,心中仍有些许忐忑的中年把式,掌中攥着那小块碎银,还是忍不住时时回头打量着那两人的背影,更是暗自惊愕。
这年头,客商们做买卖不都愿意选了稀罕货吗?这葛布虽说也有些名头,到底不如生丝值钱,怎么就都盯上了这一摊?莫名摇头,可自己手中的银子不会假,还有那褡裢里的几十文铜钱,也都是真真的。
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丝毫的头绪,要不是路过自家门前,被早已在这里侯着的小儿子,一句‘爹爹’高喊震醒,只怕就要错过了家门!
然而,此时早已整理完货物,又核对好了账目的主仆三人,又哪里知晓自己这头才刚像模像样,收了些现货入手。先前被当场识破的二人,却已是早早在路口等着那赶车的把式,细细问了个遍。
好在刚才被人一路同行,心中惊疑顿起,索性将计就计,在那村子里收起现货来了。也正因为这份小心,才使得随后之行安稳不少。
原因无它,待转过天来主仆三人,重新雇了货船准备接着往下一站时,却在码头上再次遇上了昨日同车的二人,只不过此刻见到他们身上的穿戴,已是截然不同。
要说心中不起波澜,绝无可能。但就那两人脸上浅浅露出的笑意来看,必定不会对自己不利,倒是真的。不过匆匆一面后,主仆几个就忙不迭躲入船舱之中。
“你们也都瞧见,昨天咱们的小心可是没错?”那旁二人刚才也忍不住惊愕出神,果然还是自家小姐所言极是,出门在外万事小心才是正理。真要遇上二房那头有所察觉,可怎么好?亏得对面船上的两人,不过是普通客商罢了。想来,不过是疑心两个大半的孩子,外加一个面向凶神恶煞般的‘表兄’,这一组合实在太过突兀了些!
然而就在他们着急躲入舱室之际,却不曾看见方才还面露浅笑的两人,此刻正恭敬十分的上前两步,迎了一位锦衣少年道:“此行一切顺利,账目乌有差错,少主里面请!”
轻嗯了一声,才走出两步正要跨入舱室之中,不忘回头朝刚才两人凝视的那方,看了一眼:“方才可是遇上了旧识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