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以双足而求索
越先初秋同弟子们一道出行,返回已是仲夏时节。夏天的京都,就如这里的空气一样,说变就变。一时之间,竟下起小雨来了。
草皮和地面湿湿的,仿佛是多愁善感情人的眼泪。天空混杂在一起遮遮掩掩的云雾,翻着花样不停变幻,分明是小情侣之间黏稠的心结。烟雨朦胧的京都有着一股令人伤感的美。
对景伤怀是闲人的事,越先真的没这。细雨打湿他的黑脸,却无法滋润干裂的嘴唇和似乎着了火的喉咙。雨丝落在身上,粘粘的,稠稠的,让本就麻木不堪的肢体变得更加迟缓,就像半夏并不畅通的皇室系统。城外雨中的路面湿滑而泥泞,对高速奔跑的越先来说异常艰险,稍有偏差便会脱离路轨,撞得头破血流。
三万里修行路,最艰难的果然是最后三公里。
越先感到浑身力量全被他榨干了,血液似乎都枯竭无存,整个机体仿佛高速前冲的身体本身一样保持惯性自动往返重复,血液流空的脑袋变得同还未分开的混沌天地一样,渐渐就要走向无智无识、无悲无喜、无知无觉。
或许恼人的天气对越先还是产生一些影响,有一瞬间,他眼前出现了幻境。他看见了母亲——就在天空之上,正心疼地看着他,乌云是她浓黑的头发,浓密的雨丝是她汪汪的眼泪。
很奇怪,这一瞬间,他很真切感觉到娘亲的存在,就在云端看着他——虽然他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不知她是谁。他只记得,只有师父和就在体内但素未谋面的九头蛇一路陪着他,活着!从有记忆开始他就不停奔跑——亡命般奔跑,岛国官兵追来时,他和师父拼命逃跑,各岛商船驶离港口时,他和师父拼命追去,误入沙漠和兽谷时,师父带着他亡命向前冲……修炼的时候,他拼命和时间赛跑,耗尽所有时间吸收天地灵气供养贪得无厌的九头蛇,若是稍微松懈,就要被九头蛇无边无尽的黑暗吞噬。
混入道院这段时间相对比较轻松,而这趟长途修行还可以更轻松——只要他不救让之礁。若是他不救让之礁,抵达极涯的弟子就只有他和赛旋风,从楼关镇开始,他就可以坐着赛旋风的马车,一路舒舒服服回来,甚至可以赖在她的香车上,从满是鲜花和掌声的永安大街大摇大摆回道院,冠军依然是他的。但他还是救了让之礁,因为这是他的原则或者心意与态度。
说到心意态度,道院安排的这场修行说不定其中之一就是让弟子们看清自己的心意。穆艺特立独行,转向南去,程真、钟彦都在这次修行中找到了自己所要修的道。虎力王呢,硬是和妖兽拼个你死我活不肯罢休,钟彦则偏偏去碰触道院严令进入的万生迷窟,还有让之礁……他们都明确了自己的心意或者是今后修道生涯的暗示。那群一路吃喝的家伙,则是以自己的享乐昭示自己的态度。
自己呢?道在何方?作为少年,越先当然憧憬一路的鲜花和掌声,但这不是目的或者归宿。他的目的很现实,就是那一百两金叶,为了这个目标,当然要选择最近的道路,哪怕这是一条被人所遗忘的道路。京都有很多老街小巷,很多是常常被人遗忘的近道。
高大的城墙就在眼前。越先压榨着枯竭的力量,越过宽大的城门,冲进城北小巷。城门小卒和过往路人只感到一阵清风吹过,细雨被风吹得纷乱,干净的街道上现出一串泥泞的足印,抬眼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雨虽然没有冲淡永安大街两旁人群的热情和喧闹,却把整条街道淋得很湿滑。龙血马坚固的马蹄有些轻微打滑,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减缓了一些,虽然道旁的人群无法察觉到细微的变化,作为年轻天才修道者的让之礁却是明察秋毫。守缺道院就在眼前,仅差最后一公里就到了。
让之礁回头望去,永安大街空荡荡的,压根不见越先和赛旋风的身影。对于修道者来说,一公里路程很快便能越过,就算这会儿越先踏上永安大街,也绝不可能追上让之礁。
看到这种情况,赌坊开始预备兑付赌银,负责颁奖的仙师开始吩咐女弟子准备给让之礁送上花环,就连独孤仙师和韩家一都不再认为会有奇迹出现。
胜者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让之礁。让之礁心里狂喜,微微颤抖的双手再一次挥动马鞭……
就在这时,风铃木石板道西侧一条常年无人走的小巷口忽然刮来一阵清风,清风刮在青石板路上,朵朵黄花被吹落,在风中起舞。
“越先?!”独孤仙师率先惊呼道。韩家一紧握灵溪剑的玉手轻轻颤抖。负责颁奖的仙师先是一愣,随即命令立即撤换花环,写上越先的名字。
让之礁眼睁睁看着前面仿佛从天而降的风影,无论如何也没有追得上的希望。“越先!怎么又是你?”让之礁仇恨地望着那道风影,心里的大喜瞬间变成大悲,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像一根脱手长矛般栽下马来。
“一百两金叶,总算到手了!”越先跨进守缺道院大门,模糊看到一排排身影,精神稍有松弛,直挺挺倒下去。眼前是一双洁白的鞋袜,上面是洁白的素裙,依稀是韩家一。素裙旁边是一双如玉般的美腿,遮着美腿的是酒红色长裙,赫然是独孤仙师。这个样子很不雅,仿佛是亲吻人家双脚前的地面一样,越先心想,使劲抬起眼皮,似乎是想向二位神仙炫耀一般,无奈眼皮比山岳还重,不受驱使般重重合下,世界回复最初的寂静。
“这花环……”手持花环的女弟子不知所措地问负责颁奖的仙师。
“等他睡醒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