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昂给了安安一张银.行卡。
他交代她,这几天都不要过来,他回来,自然会去找她。
安安努力点头。
陆昂离开之后,安安去atm机上查了卡里余额,已经足够给段秀芳去昆明治病。
将银.行卡收好,安安没有去医院。这么大笔钱要是被安国宏知道了,他估计会直接来抢,安安得想别的办法去说服段秀芳。
她今天先去汽车站那边。
连续丢掉两份工作,安安不得不重操旧业,去汽车站接旅客。15元一位,能赚多少是多少。
今天天气晴好,安安很顺利地接到了第一单生意,带两个妹子过关。
关口那边人来人往,安安站在稍高一点的地方一一打量过去。没看到陆昂,她又往对岸看去。
可茫茫天际,哪儿能看到他?
这才刚分开,安安便又开始想他了。
他做那一行,那么危险,也不知道有没有顺利过关……
……
如今是缅甸的凉季,过了关口,车沿着马路往前面的老街开。
除去最开始靠近国门的地方有几栋普通小楼,如今马路两侧全是广袤的农田,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农作物依山而种,排列成五彩斑斓的颜色。今天阳光正好,毫无保留地洒下来,天高地远,一切美得宛如画家笔下浓墨重彩的油画风景。
陆昂开着车窗,一路沉默往外打量。
罗运华在旁边悄悄观察陆昂。——今天要跑的这条线原先一直在他手底下,被他牢牢把持住。过去罗坤父亲想要入伙,他都不搭理,如今却栽在罗坤和陆昂手里,罗运华怎么甘心?他根本咽不下这口气!可惜派人去查陆昂的底,迟迟没有消息回来,如今只能旁敲侧击。
“小陆,以前来过么?”罗运华笑着问。
陆昂回头,淡淡看他一眼,说:“没有。”
说完,他又转过去,继续往外打量。
远处山上金光闪闪,陆昂半眯起眼,看得专注。司机趁机介绍道:“那是山里的寺庙。昂哥,你以后来的次数多了,看也会看腻。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庙。”
后面,罗运华冷哼一声,司机缩了缩脖子,噤声了。
说话间,已经到老街。
路边随处可见涂抹着黄香楝粉的女人,还有穿裙子的男人,异域风情明显。
车停在一家小旅馆门口。旅馆招牌用中文和缅文各自进行标注,陆昂抬头看了看,罗运华说:“咱们今天先在这儿住一晚,明天那边才派人来接。”
陆昂点点头,接过老板递来的钥匙。
一楼,105
陆昂开门进去——
一支黑洞洞的枪直接顶着他。
房间里,执枪男人面无表情,盯着陆昂。
这枪应该刚放过一枪,那种硝烟独有的味道顺着枪口往外飘。陆昂冷着脸回头:“五叔,你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罗运华龇着黄牙摊手,“白爷的老规矩,没办法。”
里面那个男人明显不耐烦,用枪口重重点了点陆昂的头,用夹生的中文示意他:“转过去。”
这是打算搜身。
陆昂背过身去。
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搜出来,烟盒,打火机,清凉油,消炎药,手表……
那人还示意他解下左手手腕上的长命缕。
陆昂嘴巴里叼着烟,慢悠悠摇头:“这个不行。”
“怎么?”那人凶神恶煞,拿枪指着他。
陆昂只是淡淡回望过去。他站在窗边,两条长腿撑在地上,面容冷峻,瞧不出任何打算低头认输的模样。
僵持三秒,那人放弃了长命缕,转而拿出刀,检查陆昂的随身物品。
烟盒从中间一点点割开,所有香烟一根接一根折断,清凉油也被刀尖搅和一遍,消炎药更是直接拆了,散落一地,随身的手表表带亦被割断,后盖被拧开……
陆昂转头,对着窗外抽烟。
烟雾缭绕之间,他只看见玻璃上倒映的,自己一双漆黑又冷漠的眼。
……
没查出不对劲,一切反被弄得乱七八糟,陆昂不悦地睨罗运华:“五叔,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罗运华满不在乎,“今晚请小陆你喝酒,当赔罪喽。”
这地方到了夜晚就是男人的天堂,各种洗浴按摩马杀鸡。在街边随便走一走,就有漂亮的女人伸腿拦你,直接问要不要做。如果点头,就去楼上;如果不做,立马会有几个人围上来,到时候不想做也得做了。
罗运华最喜欢男女间的那点事,喝过了酒,他迫不及待。
陆昂则在旅馆附近随便逛逛。
老街是一条商业街,大部分店家卖翡翠和银饰——这儿的翡翠和银饰举世闻名。入了夜,商家为了招揽生意,就在路边支开摊子。灯光一打,流光溢彩。
满街全是这样的珠宝摊。
陆昂目不斜视。经过其中一家,他已经走过去了,身形略微停了停,陆昂重新折回来。
这是家专门卖银链子的店面。
红色绒布上摆着一根根细细的银链子,两相映衬,显得那些链子越发细了。
像极了曾被他握在手里的某种细腻。
那些链子长短不一,花纹亦各不相同,有串镂空吊坠的,有配米白珍珠的,还有垂圆珠铃铛的。
陆昂指着其中一条,店家老板操着蹩脚中文提醒陆昂:“这是脚链。”
脚链,顾名思义,系脚腕子上的。
陆昂淡然回他:“我知道。”
老板用计算器摁了一个数,递给陆昂。这价钱有点贵,明显狮子大开口。但陆昂没还价,直接付了钱。
司机心领神会,笑着搭话道:“昂哥,你这是买给小昂嫂的啊……”——司机是罗运华的人,如今一门心思想跟陆昂套好关系,这样以后还能接着跑这条线。
陆昂“嗯”了一声。
他没有要那些繁复琐碎的包装盒,而是直接将这条链子收进自己口袋里。
*
一楼,105
陆昂倒在床上抽烟。
无所事事,他从兜里摸出那根细细的脚链。
烟雾慢慢升腾,缭绕开,将整间房间笼罩出某种轻微的不真实感。陆昂用指尖拨了拨链子上垂下来的圆珠铃铛。
圆圆的,凉凉的。
小小的铃铛不过青豆大小,擦过陆昂的手,依旧叮叮咚咚,轻轻的响。
那响声清脆,像是她在他耳边轻语。
陆昂
陆昂
陆昂……
陆昂又收了起来,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那边果然派了辆越野过来。陆昂坐后排中间,他两边全部换成对方的人。对方腰中有枪,十分谨慎。
至于罗运华,他坐自己的车。他和那位号称“白爷”的彭汉生做了很多年的生意,两人早就相熟。这一次,罗运华更是希望能借彭汉生的手,除掉陆昂。
众人各怀心思,披着晨间的薄雾,越野车往山林深处开。
这几年随着冰.毒的兴起,金三角罂.粟的种植面积已经大幅减少。一路过来,再没有漫山遍野猩红花束的场景。取而代之的,是农耕辛忙的火热。
天空蔚蓝,云团松软,连空气里都浮动着谷物的清香。路边不时遇到寺庙金塔,穿鲜艳纱笼的女人匍匐在地,虔诚跪拜,全是美好生活的平静气息。
陆昂靠在后座上,漠然注视着前面。
车越往山里开,人烟越稀少,密林遮天蔽日,有些起风了。
坐着车颠簸了一上午,最后停在一个地方,众人下车,再走上一段,便到了一个村寨。这个村寨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异样,是缅甸随处可见的竹楼,有老人,妇女,孩童,还有学校,医院,寺庙。陆昂跟着那几个人进了村寨,一直往深处去,直到一间气派的别墅。
别墅门口有红外探头,陆昂随意扫了扫,走进去,彭汉生已经坐在里面。
陆昂第一次见到这位。
他剃光头,穿白褂,底下是白色的麻料裤子,脚底是双老北京布鞋,抽水烟,和五十来岁的普通老头没差别。
彭汉生亦打量陆昂。
陆昂站在那儿,任由他打量、试探。
做他们这行的,第一步,永远是博取信任。
约莫过去一分钟,彭汉生终于开口:“玩枪吗?”他的中文纯正。
“怎么玩?”陆昂满不在乎。
彭汉生努努嘴:“你来跟他赌赌运气。”——话中的“他”,指的是旅馆里执枪的男人。彭汉生抽了口水烟,说:“我不和运气差的人做生意。”
陆昂轻笑,也提醒他:“白爷,我是来谈生意的,我不赌命。”
“我就要你赌呢?”
陆昂还是笑:“我只和你赌。”
“这小子有点意思啊。”彭汉生示意底下的人,将枪膛里面子弹通通卸掉,只留一颗。指腹轻轻一拨,转轮滴溜溜转,然后阖上,枪直接上膛。他将枪丢给陆昂,指着罗运华,示意道:“来,你和他赌一次。”他又告诉陆昂:“你不赌这一次,我怎么信你?”
罗运华尴尬赔笑:“白爷,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彭汉生冷冰冰地提醒罗运华,“现在是你让我承担风险。”
这是常见的左.轮手.枪,陆昂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
他说:“给支烟。”
他的烟今早又被那帮王八蛋给拆了。
有人丢来一支。
陆昂接过来,咬在唇边。他低头,手捧着火,点燃。
缅甸本地产的烟太次,味道直冲脑门。陆昂眯了眯眼,他深吸一口,然后呼出来。
陆昂右手拿枪,对准自己。
枪口冰凉,紧贴着他的太阳穴。那触感还是冷。此时此刻,仿佛有一双冷漠的眼在上方注视着他,那是魔鬼的灵魂。
陆昂没有停顿,他直接扣动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