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还与我作留难,枷锁禁缚镇相萦。
因为走火入魔一事,向碎玉关了金铃两个月的禁闭,等她从云顶上溶洞中下来,满山的叶子都红了。风中带着干爽的香气,把一片黄叶卷到她脚下。
师父召她到前山,道此番要派她往江陵办事,她忙不迭应下,收拾了一番便带着寒儿莲儿下了山,在江陵又将两人甩下,辗转回到了上庸。
她奔回曾经住过的那个院落,一时间热血上涌,心道马上就要见到龙若,定要好好搂住她向她解释一番。
她跃入院中,发现院子已然被租出去了,前院有几个挑夫,正吆喝着搬家私进来,她上房走到后院,后院却还是当日离开的时候那一副萧条模样。
她蓦地想起一件事,便往自己房间走去。
那房中还是一般孤零零的陈设,塌上的床褥撤走了,更显得房中清冷。她蹲下打开塌下暗格,看见了那串银锁链。
龙若没拿这锁链,定是还在生我的气。
她慢慢将锁链缠在手上,盯着那张曾与银锁日日在其上抵死缠绵的床,不由得怔忡起来。
忽然她回过神来,从二楼阳台跑到房顶上,直接跳到后巷里,见有个穿着破烂的小孩,拿出一枚铜钱问,“小龙王在哪?”
那小孩呆愣愣看着铜钱,又打量了一下她最后盯住她腰间铁剑,忽然谄媚地笑道:“我哪可能知道呢?你去找她的老巢吧。”
“你告诉我她的老巢在哪,我就给你钱。”
“好,好,你可不许反悔。”
金铃问到乞丐窝的处所,拐进小巷子里按图索骥。渐渐地喧闹声也听不到了,周围十分安静,墙根斑驳,地上石板凸凸凹凹,有的地方长着大片大片的青苔,清晰地勾勒出太阳照不到的角落里。
巷子的尽头有一片空地,墙角搭着一个低矮的茅草棚,空地中间放着一个大木架,两个衣着破烂的小孩坐在空地边,一个正在刨木板,一个正在缝衣服。他二人身形瘦小,与龙若相仿,正有说有笑。她从墙后走出来,两个小孩忽然一骨碌爬起来,一人抄起旁边的木棒,一人拿起弹弓瞄准了她。
“来将通名!”
那个带路的小孩看他们如此凶悍,拔腿就跑,铜钱也不要了。
她站定下来,道:“我找小龙王。”
两少年互相看了一眼,同时道:“你找小龙王干什么?”
“我……”她一愣,心道我找她做什么呢?现下已是不能将她带回山上,否则定遭杀身之祸……若真的说要干什么,也只是告诉她当时并不像是她所见那样,真的对她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我来看看她好不好。”
这两个少年,正是阿七和宇文攸。阿七忽然道:“你是……你是小龙王那小恩公!”
原是阿七去拿剩饭剩菜的时候,远远瞧过金铃一眼,因此印象深刻。
金铃倒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外号,她点点头道:“是我。她人呢?”
宇文攸忽然红了眼,道:“她……她……”
金铃见他这幅模样,还道银锁出了意外,上前一步,握紧了剑柄:“她怎么了?”
阿七忙拉住宇文攸,道:“小龙王不见了。她从你搬走之后,整日魂不守舍,经常到外面乱跑,有一天宇文没跟上她,就被她跑不见了,再也没回来。”
宇文攸怒道:“都是你的错!听阿七说,你本是要带她走的,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
金铃语塞,一时无从解释起。
“宇文,别这样……”阿七见宇文攸捏着拳头就要冲上来,又见金铃捏紧了剑柄,生怕金铃因此杀了宇文攸,赶紧又拉住他,“小龙王不见之后,大头陈也不见了,后来听说官差在城外一个山坡上找到了陈德那一伙□□个人的尸体,有的一刀捅死,有的人头落地。鲁老大觉得是小龙王干的,因为她平常爱去那里发呆,大头陈又早就与我们结下了不共戴天的大梁子。因此鲁老大断定是她杀了这八个人,又怕官府查出来牵连我们,所以连我们也没告诉,就漏液逃跑了。”
金铃问道:“……她杀了八个人?”
阿七急忙解释:“这……我们也是猜的。”
“……她……她说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你们知道她以前的事吗?”
宇文攸甩开阿七,坐在旁边生闷气。阿七道:“不知道,她是差不多半年前忽然出现在我们乞丐窝里的,不记得自己叫啥,只记得自己姓龙,连小龙王这个名字,都是鲁老大随口说的。”
她低下头,问:“……她会去哪呢?”
阿七道:“不知道,她那么厉害一个人,如果去了附近的城里,我们一定会听说的,可是哪都没有她的消息……”
金铃谢过阿七,把自己身上剩下的零钱全都给了他们,径自去了银锁消失的山头。
她站在林中,不由得问自己一句:天地茫茫,却到哪里去寻她?
金铃这次失魂落魄地回山,唯恐向碎玉看出破绽。她怕师父神通广大找到银锁,又对她有所不利,只得装作毫不在意;自己脱不开身,却又不能让寒儿莲儿瞒着向碎玉去追查龙若的下落,心中苦闷,更无法与人诉说。
日间她是乌山少主,人前不苟言笑,与向碎玉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夜里却常常对月而叹,暗自思念那来历神秘却又不知所踪的小胡儿。
向碎玉的武功自成一派,讲究少欲少念,摒除心魔,方有至大威力。若不能摒除七情六欲,不但功力受损,于身体也大有损伤。
昔日金铃之父南平王听方士之言,将金铃送上乌山随向碎玉修炼,正是希望她能长命百岁,不受尘世污染。不料她刚一下山,便害相思,心事郁结。如此一来,心法逆行,于金铃的耗损,更胜向碎玉百倍。
向碎玉不知她心中所想,但是见她一日比一日瘦削,也心焦不已。一日替她把脉,终究忍不住了,问道:“金铃啊金铃,你的脉相怎么会如此凶险?”
金铃淡然道:“许是受伤过重,一时回不过来。”
向碎玉若有所思,默然不语。
翌日早课以后,向碎玉早早将金铃叫去,说道:“有一事今日需说与你听,便是你自小体质特殊,若不修炼本门冰雪凝神之心法摒弃七情六欲,便会渐渐受浊气侵袭,衰弱而死。为师却不曾料到你……不曾料到……”
金铃默然点头,脸上仍是没半点表情,但心中却隐隐觉得就这么因为龙若死了,乃是一件十分快慰的事情。
向碎玉续道:“我受乃父所托,定要救你性命。你说的不错,即使我杀了那小女孩,你的心魔也没除去。入骨相思难除,情字一关,原是最难过。当年于我来说,不过是耗些时间,斩断情丝,功力便即大成。”
金铃面上烧得通红,不明所以,仍是点点头。
向碎玉见她面有异色,心知所料非虚,已暗下决心,定要对她两个小婢女下封口令。
他慢慢续道:“如今你眼下却有两件事迫在眉睫,一事便是我方才说过,你的身体已不大允许你和我当年一样慢慢磨好几年,我曾答应你父亲活你性命,向碎玉不是食言之人,只要我不死,无论如何会吊住你一口气,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心药师父没有,只得靠你自己想个清楚明白……另一事,却是关乎正邪消长的大事。”
金铃一愣:“徒儿不明,为何我还关乎正邪消长?”
向碎玉道:“此事说来话长……
你只知道我十分在意我的腿伤,但我从未说过我的腿伤是如何来的。大家都只道是旧伤罢了,我今日便告诉你前因后果。
当年我学了一身武功,自己觉得天下已少有敌手,下山闯荡一番,闯出了些名堂。后来回了老家,年纪轻轻就做了乌山党长,使百里之内,不知饥馑,兵强马壮。寻常流民土匪,根本伤不到我们,就连鲜卑骑士出来抢劫,也几番折在我手里。我那时自负得很,觉得千军万马自己也能挡住。
适逢北人大举来犯,北方诸帮会部落也密谋联合,为魏主先锋,要到南方分一杯羹。南方武林为免邪魔外道前来进犯,组织八大门派联手,前来帮助坞堡联军。我当年在南方武林中也小有名气,因此就由我来指挥。
乌山此处,乃兵家要地,易守难攻,本来我方十分占便宜,不料对方的指挥官十分厉害,我中了他的伏击,也没叫他讨到好。他断了我一双腿,我废了他一只手,两方伤亡也都很重……”
他闭上眼睛,按住额头,沉默了一会儿,似是不愿忆起当初的场面,“但终究是要他们占了便宜,就连乌堡石壁也被攻破,我们不得不退守内城。我二人在阵前大战……后来,我的一个朋友骗他与我立下约定,要十二年之后我的弟子与他的弟子再战,败者退后五百里。幸甚此人一诺千金,后来就算发现被我骗了,也只是警告我不要忘记先前约定……”